第七十五章
自从洛望舒来到锐意实习，锐意文化的好消息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近年来国家将文化创意产业列为国家级战略性产业，财政和政策方面都予以一定的扶植保护，其中动漫产业的发展最为突出，不仅出口了几部在国内口碑不错的番剧和电影，也有不少国内漫画家的作品刊登海外热销杂志，人气呼声完全不亚于本土漫画。
锐意文化最初是从文学评论做起，在文学类杂志中原本是排不上名次，之所以能够迅速跻身一线，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年掌舵决策人在青春文学于国内初显一丝光亮时就敢于率先在上面狠砸资本，俘获了一大批青少年的喜爱。
等到这批读者年纪增长，再抛出新创期刊，将受众年龄段画得更宽，和后知后觉创始起来的同类期刊相比，自然就多了品牌优势，读者基础也更坚实。
在锐意的众多期刊中，漫画期刊的推出时间是最晚的，国内一些有名的漫画作家早就跟其他公司签订合约。
喜欢漫画的人心性大部分都更纯粹一些，没有商人那么多心眼，在漫画产业不景气的时候他们互相扶持，现在状况好了反而有种同甘共苦迎来改革春风的感觉，想把影响力大的漫画家挖过来非常不容易。
因此锐意这边主要针对的是对本杂志热销小说的改编漫画，收益一直是不差也不好的状态。洛望舒在美术部帮忙时也曾翻阅过工作区书架上的每月期刊，除了小说热度炒作，的确比国内专门做漫画的杂志逊色一些，毕竟新鲜出炉的小新人阅历摆在那里，水平也没法跟知名漫画家相比。
不过这样尴尬的局面在今年年底前是一定会被打破了。
洛望舒今天刚打完卡，还没来得及走到座位，就被郭仪从后面狠狠地拍住肩膀。这么突然地来一下，洛望舒被拍得差点把心肺吐出去。
“天天听李亚他们叫你吉祥物，看来还真没叫错。”郭仪最近也很忙，眼睛下面已经开始显出一圈黑色，眼袋也有些明显，但是眼睛极亮，还异常亢奋的样子。“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工作？”
洛望舒一头雾水，懵圈地转头看她：“……啊？”
怎么突然跟他说起这个了。
“自从你过来，光是乔溦不拖稿这件事就够夸你到明年的了。”郭仪停在他桌边笑。“不然等你开学了，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吧，每个工作区门口都挂一份。”
洛望舒更懵了，听出来郭仪是在跟他开玩笑，草草想了一下他的照片挂满锐意的场面，神情顿时惨不忍睹起来。
只听说过骂人的时候说把照片贴门上辟邪的，还没听说夸人也是要把照片贴门上的。
“昨晚敲定的消息，漫画期刊有救了。”郭仪总算说到了正题上。
“真的啊？”洛望舒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嘴角的弧度也跟着变大。“是签到大神了？”
“没签到，不过比这个也差不到哪去。”郭仪笑着问他。“你也是喜欢动漫的，应该听说过五十岚冈川吧。”
洛望舒何止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刚从郭仪嘴巴里吐出来他就已经把眼睛瞪大了，说话也有点结巴：“……不、不会吧，漫画期刊也跟国外合作了？”这么快？
“不是。”郭仪摆摆手。“是动漫版权卖了出去，漫画改编由五十岚冈川负责，下个月开始就在锐意和日本的cizo同步连载。”
“什么小说？改编哪本啊？”洛望舒也跟着亢奋起来，难怪郭仪今天情绪这么反常。
五十岚冈川是日本一位鬼才漫画家，名气和才气并存，年纪虽然有些大了可是脑洞比新一代的青年人还要突破天际。
洛望舒从中学那会儿就爱看他的漫画，番剧也追了不少。要数他最敬佩的漫画家有哪些，五十岚冈川绝对能排到最前面。
“《逆行》，”郭仪告诉他。“就是乔溦出版的第一本书。”
洛望舒愣住，那股兴奋莫名被浇灭了一点：“……乔溦的？”怎么没听乔溦提到过？
“对。”郭仪点头。
洛望舒和郭仪来的时间都比较早，说到现在才陆续有人走进来，和郭仪打过招呼就坐到各自的座位上。
这会儿还没到上班时间，洛望舒隔壁的编辑也凑了过来：“他总算肯松口了？去年好几家公司要买版权，他可是正眼都没看一下的。”
“也就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和我说愿意放出动漫版权，cizo那边一听到风头，立马就抢先飞过来谈合同了。”郭仪摊手，看似无奈其实心里也乐开了花。“五十岚老师甚至都亲自过来了，简直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洛望舒对乔溦以前不愿卖出版权的事情不太了解，从郭仪和那位编辑的交谈里可以听出一些看重自己作品的作家也是不愿意随便卖出版权。小说和影视动漫表达方式不同，想做到完全还原是很难的，需要作家本人下很大的工夫对付剧本。
乔溦本来就够忙，以前写小说都够勉强，怎么可能还愿意去把精力分到商讨剧本上。
洛望舒打开电脑，右手伸进口袋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有一条未读信息，是乔溦发来的q.q消息，内容是一张照片，拍的小说稿件的文档，意思是自己有乖乖赶稿。
这个男人月初就准备把版权卖出去了，竟然到现在合同定下来都没有告诉过他。虽然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洛望舒还是觉得心里不自在。
他用指尖在那方狐狸头像上轻点了两下，给乔溦回了一个斜眼看的表情。
乔溦很快回复：【下午我去找你。】
洛望舒只好把悬在返回键上的手指挪回来：【我不旷工。】
【这叫外出假。】乔溦理直气壮。【我会和郭仪说的。】
洛望舒摸了摸鼻尖：【实习马上都要结束了，你就别添乱了。】
乔溦发过来一个从洛望舒那里偷去的表情，一位动漫人物趴在桌边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洛望舒想问他有关版权的事情，转念又觉得乔溦或许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还没犹豫纠结出什么，上班的音乐提示就响了起来。他只好轻叹一声，把手机推到一边，打开邮箱去看有没有新的工作任务。
午饭时间里乔溦给他打来一个电话，只谈了些日常的小话题，顺便在口头上占他一点便宜，没提动漫版权的事情，也没再提过来找他的事情。
洛望舒挂断电话的时候就下定决定，下班后一定要掐一次乔溦的脖子，结果到了下午四点就有人从后面搭上他的肩膀，一回头就看到乔溦笑眯眯地凑过来看他铺在手边的草稿纸。
今天的工作比较清闲，洛望舒刚刚无聊得扯了一张纸随便涂涂抹抹，笔尖旁边就是乔溦的名字，上面还打了个大叉。
“你来干什么？”洛望舒把目光在他脖颈上落了两秒，又上移着对上他的眼睛。
乔溦一边回答一边把他的东西收拾起来：“接你。”
“说了不旷工了。”洛望舒拍开他的手，带着一半赌气的意味。
乔溦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把洛望舒往后按进怀里，趁着他身体不平衡的间隙单手把桌子上的东西整理干净：“是外出假，郭仪已经同意了。”
话音没落就不由分说地提起洛望舒的包，把他从座位上提起来。
比力气，洛望舒完全不是乔溦的对手。乔溦一旦认真，他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渺茫。
乔溦最近来锐意接洛望舒时也有几次被别人看见，隔壁的编辑差不多已经对乔溦出现在这里免疫了。乔溦给郭仪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主编办公室，看到洛望舒被乔溦强迫着站起来，还冲洛望舒请求道：“小洛小洛，能不能帮我带一张签名。”
洛望舒不解看向她，又看了看乔溦，心说真人就在这里，签名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拜托他帮忙带回来。
不等他细问，乔溦就扯着他离开工作区，一路来到停车场，利落地把他塞进车里，嘴角含着笑，明显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要去哪？”洛望舒认命地换个了舒服的姿势。
乔溦笑着回答：“吃饭。”
“现在？”洛望舒看他。
乔溦加深笑意，不置可否。
汽车已经开进繁华街区，洛望舒也不好打扰他，打算找几样小零食消磨时间。他把车里的储物箱打开，发现里面多了一份牛皮纸袋。
洛望舒指尖顿了一下，乔溦以前强调过任何东西他都可以直接动，不用询问就把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
“打开看看？”乔溦还是看着前方，开口笑说。
洛望舒瞥了他一眼，也不客气，直接把纸袋打开。里面装着一叠纸张，猜测可能是郭仪说的版权合同。一把东西抽出来，洛望舒就怔住了。
最上面的一张是他在微博上公开过的一张彩绘。
洛望舒一一翻下去，竟然全部都是他的作品，以时间顺序排列，最下面是他上次画的几幅条漫。
“你打印这些干什么……”洛望舒以前替别人画封面的时候也曾收到过样书和明信片的谢礼，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自己作品以这种形式打印下来，甚至被正式地封在牛皮纸袋里。
到达目的地，乔溦把车倒进车位，也没有回答洛望舒的问题，单冲他笑笑，把画稿重新装回纸袋里，给洛望舒解开安全带的时候还俯身用嘴唇在他额前磨蹭了两下。
洛望舒从今天早上起就满脑子里都是困惑，乔溦不肯解答，埋在心底的那撮焦躁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下车抬头，乔溦带他来的是前两天想吃的那家火锅店，那点儿小焦躁又没出息地熄了去一半。
洛望舒和乔溦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走去事先定好的小隔间，推门就看到里面还坐着其他三个人。
洛望舒看清坐在三人中间的那名中年男人的脸，浑身细胞就像是被开水烫滚一遍似的，不由自主地在隔间门前停下步子，被乔溦在腰后推了一把才不可置信地走了进去。
那三人见他们进来就起身笑着招呼，两人说着日语，剩下一位是翻译，礼貌地叫了“乔先生”，还向旁边的洛望舒笑了笑。
洛望舒坐到对面的时候脑子里还一阵发懵，乔溦向对方介绍洛望舒时还特意点明洛望舒从小就非常喜欢对方的作品，那位中年男人爽朗地笑着和洛望舒握了握手，搞得洛望舒心脏差点原地爆炸。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离开锐意时，明明乔溦就在旁边，隔壁编辑还特意请求他帮忙带份签名。
——要的不是乔溦的签名，是五十岚冈川的签名啊！
洛望舒心里翻江倒海着不知所措，乔溦在桌下偷偷握住他的指尖，和对方从闲谈说到漫画改编上的事情。
五十岚冈川私下里很欣赏乔溦的才华，对逆行里展现的新颖情节印象深刻，表示自己绝对尊重原作，尽全力还原乔溦心中的场景。
下个月开始连载的是小说前三章的内容，乔溦和五十岚冈川效率地敲定了细节，正事谈完就开始一边享受火锅一边攀谈着日常琐事。
说到五十岚冈川在上半年参加日本高校的活动时闹出的趣事，乔溦顺势笑道：“我家孩子也是您的影响下开始接触美术，经常向我说您是他最崇拜的漫画家，搞得我都有些吃醋了。”
说着还曲指在洛望舒额角轻敲一下，洛望舒正夹着笋片，手指一抖，笋片直接滑回盘子里。
什么叫他家孩子，洛望舒接触美术好像不单单是因为五十岚冈川的漫画啊……而且他什么时候跟乔溦说过自己最崇拜的漫画家是五十岚冈川了，虽然他的确很喜欢他。
翻译用日语把乔溦的话转述给五十岚冈川，五十岚冈川笑着看向洛望舒，说了一长串日语。
“老师说只看你的手指就知道你在画画方面一定下过很多年的工夫，真心和毅力你都具备，相信未来一定不可限量。”翻译向洛望舒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希望能够欣赏到你的作品。”
洛望舒受宠若惊，刚说了一句“谢谢”，乔溦就放下筷子把那份牛皮纸袋拿了出来。
桌上的食材都吃得差不多了，五十岚冈川也已经放下筷子，乔溦从最开始就把握着谈话节奏，似乎就计划着在对方吃完东西后把画稿递过去。
“我偷偷把他画过的东西打印下来，机会难得，希望五十岚先生能指正一二。”乔溦加深笑意，把纸袋递过去后就把手移到洛望舒头发上摸了两把。
五十岚冈川接过纸袋，拆开的时候眼睛里就透露出一股信息：我很感兴趣。
洛望舒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立马在桌子下踩住乔溦的脚尖。
乔溦安抚性地继续揉着他的头发，示意他不用担心。
五十岚冈川翻过两张，眼底掠过惊喜的光亮，忍不住吐露出一句感慨的日语。
这句话是许多动漫里都曾出现过的台词，表示高度的赞赏意味。
洛望舒更紧张了，刚刚掉下去的笋片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盘子里，半天没能等到被洛望舒再次享用。
五十岚冈川看到最后的条漫时情难自禁地笑出声来，接着把画稿认真地整齐叠起，冲洛望舒竖了一个大拇指，用极其别扭的语调说：“棒。”
这一刻比突然买中彩票大奖还让洛望舒欣喜。
五十岚冈川把洛望舒的特点一一指出，最后还针对他的条漫点明两处分镜上的问题，精准简单地告诉他特殊画面的处理方式，听得洛望舒心跳猛飙，指尖忍不住往掌心里蜷了好几次。
在翻译的帮助下，两人在漫画创作上交流了近半个小时，洛望舒也慢慢把兴奋压制下去，凝神吸取五十岚冈川传授的经验，收获比这半年的独自摸索要大出很多。
乔溦看着他亮着眼睛，严肃地点头受教，脸颊还因为高昂的情绪微微泛红，自己的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扬起。他算是能理解为什么家长听到儿女被人夸赞会那么骄傲了，洛望舒被五十岚冈川认同赞赏，比乔溦的作品获奖还让他满足。
和洛望舒交谈完毕，五十岚冈川看到另一侧的乔溦，脑中产生了一个念头，加快了语速向翻译表述着什么。
翻译听完就对乔溦说：“请问乔先生愿不愿意在漫画里添加一些幕后小故事。”
“嗯？”乔溦不解。
“类似于小剧场，不用多长，用四格漫画就能表达。”翻译解释，笑着看了洛望舒一眼。“老师说自己很久没碰到这么有灵气的后辈了，只可惜距离太远，没办法亲自指导，但是还是很希望能和这位小先生合作。”
合作？洛望舒登时就像是被雷劈中天灵盖一样呆住。
“如果小说也有一些小剧场的内容，小先生也许可以先试着画一下，经过老师过目，确认无误后就跟在正剧后面发表。”
翻译刚说完，五十岚冈川又补充了几句，还是对洛望舒肯定的话。
洛望舒的能力的确出彩，但老实说，还没到能让五十岚冈川放下架子主动寻求合作的地步。五十岚冈川之所以邀请他，一是真的对洛望舒比较欣赏，二是希望能借此讨好乔溦，这部漫画完结后能够争取到下本小说的版权继续合作。
不管怎么说，都是双赢的事，乔溦没必要拒绝。
小剧场这种东西他是懒得去写，可要是能让洛望舒积累经验，就算是掐着上厕所的时间，乔溦也得给憋出来。
五十岚冈川在第二天就要回国，除了工作室的邮箱地址，离开前还和洛望舒交换了私人联系方式，导致洛望舒在回去的路上都静不下心。
洛爸洛妈昨天开始就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会，要过两天才能回来，乔溦干脆把洛望舒带到自己家里。
刚一进门，洛望舒没来得及找出自己的拖鞋就被乔溦一把压到玄关的墙上，身体也随即紧贴过来。
“怎、怎么？”洛望舒被他吓了一跳。
“我的稿子写完了。”吃饭时也喝了酒，乔溦身上泛着轻淡的酒味。他在说话时稍微曲起膝盖在洛望舒的大腿内侧轻抵，意味明显。
洛望舒被浓郁的荷尔蒙气息笼罩其中，呼吸不由加重，正要开口说话，那句“先让我检查一下”就被覆压而来的滚烫唇舌卷缠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