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似有所觉般抬头寻找,目光的主人正坦荡地对上他狐疑的眼神。
一刹那,他觉得有人阴险地将祖师爷那封大如斗的星盘晃悠悠扔过来,他明明可以清晰瞅见,却呆立着躲不开,任由着不偏不倚砸中他的脑袋
脑海嗡鸣声一片里,一圈圈金色光晕里就剩下两个黑夜似的眼睛。
陈慎见他忽然愣怔,冲他点头示意。
收起眼底不易察觉的一丝惊艳,他虽未曾经历如此心动之事,却也晓得不可唐突。
此等美人必得众人心仪抬捧,眼底的惊艳反倒令阅尽千帆的她看轻,觉得自己浅薄没见过世面。
他起身缓步走上前去,也不像众人般垂首作揖,走到跟前左手一抖翻出一壶酒,低沉着声音问道:“这有一壶百年桃花酿,有些灵气的它也认眼缘,催我与你一饮,不知可否?”
眼神不热烈却也不疏离,温和豪爽如其人。
百年桃花酿醇厚的香气早就不甘寂寞地透出来,陈慎隔空一嗅便觉出珍贵。
这人说的话也挺有意思,明明是自己要来邀酒,却偏推说是酒自己的意思。
遂点了点头,桌上的茶碗当作酒杯翻开来盛酒。
那人却没倒酒,转身一挥长袍下摆,寻到紧挨着他的木椅落座。
虽然想告知他那个位置是流树的,但去招呼客人的流树不知何时归来,若是一直未来,那倒像是自己推脱的借口。
看着美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是疑惑他的身份,他微微一笑,自报家门道:“在下问禹阁晏城。”
陈慎微微有些惊讶,这晏城乃矢蓟最小的亲传弟子。
问禹阁里的道人专司占卜,精卦演,而这位弟子却在三年前持一副星盘,将一众师兄卜得哑口无言,一众师姐则是被问的面红耳赤。
据说此人豪放不羁,问倒师姐的问题竟是当日所穿贴身之物的颜色。
不过风传的笑料中也侧面反映出此人占卜之术的厉害。
这个被提拔为大弟子的人,恐怕是问禹阁夺冠的杀手锏。
此时是友非敌,倒下的佳酿陈慎坦然受之。
舌尖清甜的醇香还未散去,一张英俊爽朗的脸凑了上来,悠沉如大漠羌笛的声音有种被刻意压低的腔调:“此酒乃我从师叔的私藏里取得,不过莫要在师傅面前揭发我!”
说了实情再来说不要告状,陈慎觉着逗比的孩子最可爱,遂故作惊讶的逗他:“偷的?”
高阔的眉眼微微眯起,透出那么一股子坏:“古人云:不问而取为偷。我已在酒窖里留下取酒一坛的纸条,奈何师叔不关心身为小徒弟的我,至今不晓得我字迹呢!“
说完斜斜后靠在木椅上,双手无奈的摊开,一脸的委屈。
这孩子真是蔫坏,陈慎不服气他话里的怡然自得,压低声音胁迫道:“如今我已晓得,你不怕我去告状!”
晏城眉眼一展,竟然大喇喇地笑起来,面容上漾出一种独特狂放的异域风情:“是么,可现下赃物也在你腹中,我们这是共犯啦!”
当你想彻底封住一个人的嘴时,有两个办法。第一,死人是永远不会说话的,不过是下策。第二,将他拖下水,世上从此多出一个秘密的维护者。
陈哥也是道上混的,与他的行径异曲同工的这句话知道好多年。
但是这谁家孩子,简直坏透了。被拖下水的陈慎只好苦笑一声:“这位同谋,同饮一杯!”
见陈慎如此称呼,晏城心里赞叹美人果然上道,拱拱手,一副心照不宣的姿势举杯。
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近看之下美人的双眼有种桃花酿的韵味,看久了却更像他养的小黑,黑亮亮的眼神看着你,像搂着它的整个苍穹。
不自觉伸出去想摸摸那头檀墨长发是不是同小黑一样顺滑,半空中却被人握住。
一个俊秀的少年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手下的力气大到似乎想捏碎自己的腕骨。
流树狠狠瞪着眼前的爪子,恨不能一道怨咒甩过去,无间业火打散再不能重聚,竟然趁他不在想要碰他的师兄!
在一踏进门眼睛就定在那袭白衣上,却被眼前言笑晏晏的情景刺到双眼。
心里反复的解释劝说,却仍然摘不下眼中锋利的刺。而眼前的一幕,则是冒着火星的干枯木柴堆上猛烈吹过的骤风,漫天狂舞的火舌舔舐着那张不该存在的画面。
“此处是我的位置,你的座椅在那!”
晏城看着眼前似乎说的是此人是我的妻子的愤怒少年,情敌间的排斥感让他从对方指着座椅青筋迸裂的手背窥出痕迹,了然的一笑,向美人点头示意,起身昂首挺胸炫耀般回了原座。
流树眉间隐隐有戾气翻滚,他冷冷地盯着那人直到落座。
忽然砰地一声,刚空下的木椅毫无预兆地支离破碎。
晏城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的一地木屑残渣,反应过来后摇头苦笑几声,这次的黑锅自己怕是背定了,没想到逍遥千回的自己,竟也将鞋湿在了一个才十几个年头的浅滩里。
流树皱着眉头,眼神委屈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还不时拿眼瞥着陈慎。
陈慎虽然也很疑惑为什么晏城会在众目睽睽下做这等蠢事,但看对方委屈的小媳妇样,还是安慰着相较亲近许多的流树:“唤人再取木椅来,莫要难过。”
流树抬起泪花闪烁的眼睛,直直望着师兄,声音酸闷软糯:“我想同师兄坐。”
陈慎被那水光吓了一跳,波光粼粼的幽怨眼神似在无声控诉:“都是你将那个外人招来,害我失了座椅。”
心顿时软了下来,毕竟流树可以说是自己看大的孩子,东北汉纸的娃被欺负了还能怎么样,一个字,上!
苍梧的木椅类似长方体的坐榻,倒也容得下两个少年身量的人,陈慎稍稍犹豫觉得也无伤大雅,便点头允了。
流树类似抽噎的哼了两声鼻音,动作极快的一溜烟拱上陈慎让出来的半壁江山。
晏城大惊失措得瞪着眼前的两个人,男女只有双修伴侣方可同坐,莫非美人已有怀璧之人。
流树挽着师兄的胳膊去拿茶水,趁着众人不注意冲着对面现出轻蔑的冷笑,如刀溅霜。
“师兄对我果然极好。”
晏城已经来不及对那道目光作的剑反应,就被师兄两个字砸的晕头转向。
这次同样金色光圈里,他终于看清那酷似小黑的眼睛上面挽起的发被高高束在脑后,而不是像女修般松松散在背后。
他忽然想起一个传言,修真第一美人竟是男儿身……再看那倍得上天厚爱的眉眼,是了!
叹息一声,呵,他今日是要把此后的苦笑都拿出来么。
但是看那束发的背影,纤长笔直,怕是比女修长发披散的曼妙还要养眼几分。罢了,也不怪自己走眼,如斯美人交个朋友也是不错。
“师兄,你是流觞师兄么?”
一道怯生生的美好女声打断了流树正在秀的兄弟情深。
陈慎抬起脸来,一时间怔住不敢转动眼珠。
这不是女主么!是哪位神仙把你送到我身边,这女主来了,男主还会远么?!
陈慎的愣怔让流树心里急躁起来,为何是那种欣喜若狂的眼神,难道是师兄动心了么,毕竟对方是新选出的修真第一美女……
流树的呼喊让陈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想解释自己觉着她似一个故人,却瞅见女修姣好的面容上绯色烟霞,明显是有了什么桃色误会。
酷似故人,开口的解释却是将死结缠得更离谱的乱线,陈慎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回答:“正是。”
女修羞涩地将脸颊掩在垂下的发里,作了一揖,动作却是落落大方,弯垂的腰侧衣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
不愧是陈哥当年最耐的女神,看那墨发雪肌,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不好意思,陈哥读书少,情难自禁地剽了徐大哥的词。*丝跪求女神露正脸!
流树这时也终于把目光落到这个被他带进来,却被冷落到一旁的贵客。
好想把那个黏住师兄眼睛的腰折断!
“流觞师兄,在下冲夷城黎于姿,师兄可唤我于姿。”
美人盈盈一拜后,杨柳风起扶直腰,声音婉转如夜莺,有些妩媚无端,却有夜的清冷凉意回寰成高贵冷艳。
陈慎对待女神丝毫不敢轻慢,连忙回道:“于姿,你唤我师兄便好。”
不知为何,师兄两字一出口,一股冷风打着旋吹过发声的喉结,似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一寸寸抚摸,陈慎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气果然冷了啊,不过叫了女神的名字好开心!
而黎于姿却没那么轻松,只感觉一圈野兽最锋利凶狠的臼齿环住自己的腰侧一颗颗收紧,冷风似的兽一眨眼如错觉不见,背上却汗湿如雨。
她警惕地放出神识,却不曾发现任何异样,看向陈慎的眼神闪过一丝思虑,面上却丝毫不显地轻笑:“都道当年的第一美人乃是师兄,今日一见果然是美姿仪。”
陈慎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过往日的玩笑罢,你也道我如今是师兄了!”
大堂里空气好像更冷了,陈慎诧异地拢了拢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