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个月后,位于晋阳的大丞相府收到了来自关中的最新探报——宇文泰前往夏州担任刺史,镇守统万城。贺拔岳准备出兵征讨尚未归附的灵州刺史曹泥。

这曹泥原就是高欢的人,一直以来给贺拔岳制造了不少麻烦,自然早成了贺拔岳必拔的一枚眼中钉。

高欢将手中的探报轻轻放在了案几上,缓缓环视了一遍站在下首的亲信们,目光在司马子如的身上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瞬。

几个月来,这位风姿秀雅的汉家儿郎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尽管他的言谈举止和以前并无太大区别,但高欢也感觉到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一些东西。有些情谊,恐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丞相,若是我们从北方出兵关中,必经夏州统万城。贺拔岳将宇文泰派去镇守那里,明显就是防范我们。他若是没有异心,又何必做出这样此地无银的调动?丞相,我们也该及早防范才是!”

其中一位亲信出声之后,立刻得到了其他众人的附和。

“正是正是,且前些日子皇上还封了贺拔岳为都督雍、华等二十州诸军事及雍州刺史,显然是打算和贺拔岳沆瀣一气,再有贺拔岳之弟贺拔胜任荆州刺史一职,从南梁手中也夺了不少地方,若是放任他们发展下去,恐怕将来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自高欢在晋阳修建了大丞相府后,背倚塞北六镇,手握鲜卑雄兵,操纵着洛阳的朝政,将年轻的皇帝生生变为了傀儡。皇帝自是年轻气盛不甘如此,在元明月的劝说下扩充禁卫军,大封特封贺拔兄弟,拉拢宗亲,还派出亲信结交各地实力派人物,俨然一副欲与晋阳分庭抗礼之势。

高欢微微点了点头,眸中闪过凌厉杀意,“所以贺拔岳此人,不能再留了。一旦他身死,宇文泰尚在夏州鞭长莫及,朝廷这边即可派出我们的人前往关中接手他的势力。”

众人眼睛一亮,顿觉此釜底抽薪的办法甚好。只是对于如何除掉贺拔岳,一时也是众说纷纭,难以决策。

高欢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司马子如的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期待,“遵业,你可有什么想法?”

司马子如仿佛老僧入定般低垂着眼睑,淡淡道,“其实要除掉贺拔岳,倒也不是太难。”他顿了顿,“丞相可还记得莫侯陈悦?”

高欢没有回答,神思有一瞬的恍惚。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当那双黝黑如墨的眼睛抬起来时,眸中也仅有淡漠这一种情绪,再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丞相?”身旁亲信低低唤了他一声。

高欢急忙回了神,清了清嗓子道,“莫侯陈悦?自然是记得。当初他和贺拔岳同为大将军帐下亲信,一同辅佐尔朱天光征战关中,因此功劳也由他们两人平分。贺拔岳有武川军,陇右数郡则归于他的名下。我记得当初这两人的关系可算是亲如兄弟。”

听到最后一句话,司马子如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讥笑,“丞相说得没错,这两人当初一同进关,官职相当,当初确实亲如兄弟。只是如今,贺拔岳一跃而为关中之主,原本地位相同的好兄弟,转眼却不得不臣服于他的脚下,这种悬殊落差早在莫侯陈悦心里种下了心魔。只要有一个恰当的时机,心魔就会被释放出来。”

高欢略一沉吟,“遵业是想利用莫侯陈悦除掉贺拔岳?”

司马子如点头,“遵业愿亲自前往关中离间之,令其两人自相屠灭。”

高欢先是一怔,随即又微微笑了起来,“也好,遵业愿意前往,必定事半功半。”

“既如此,遵业就先退下回去准备了。”司马子如只是拱了拱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走到门边时,忽见一位侍从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径直从他身边而过,直到高欢面前才扑通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大丞相,殿下她刚才不小心跌了一下,胎像似乎有些不妥!”

司马子如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还没等他听到更多关于英娥的情况,高欢的身影已如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他呆立了几秒,终于还是拖着脚步慢慢走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他默默行在雨中,任雨水落在自己的发上,面上,衣服上,只觉得心脏一片麻木,好像刚才侍从的的那些话将他的心剜去了。

他的视线渐渐一片模糊,慢慢仰起头——一定是雨水流进了眼睛里。

“尚书大人!”门外马车旁等候着的随身侍从大声唤住了他,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激动。

司马子如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去。

侍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他的身前,竭力按捺着面上的一丝惊喜,“大人,我们的人可能在宫里找到了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