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的七千士兵在嵩高河冰冷的河水中全军覆灭,他本人倒是命大逃过一劫,不得不假扮为僧侣只身一人辗转回到了南梁。
白袍军战无不胜的神话,于短短几个月后在尔朱荣手里彻底终结。
永安二年七月二十,元子攸携皇后及近臣重返洛阳皇宫,诸位元颢的降臣惊惶接驾并痛哭谢罪,元子攸好言相慰,并未降罪他们,并声言先前附从元颢的各位朝廷及地方官员,只要迷途知返,一概免罪。之后又在筵席上大肆封赏,其中尔朱荣更是被加封为天柱大将军,增加食邑至二十万户。
至于元颢这位连皇位都没坐热的短命皇帝,在太子元冠受被擒时就心知不妙,连夜带着数百骑人马往南梁奔逃,不料几天之后,他的首级却被送到了洛阳。
洛阳,明光殿。
将目光从木匣中那颗依然睁着双眼的首级收回,元子攸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一位内侍立刻上前拿了木匣退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元子攸微叹了一口气,“元颢是被何人所杀?”
立于身侧的李彧上前一步,“听说是被他最信任的内侍阿翟所杀,这首级也是阿翟呈上来的。想必是企图以此作为投名状。”
元子攸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背主之人,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李彧目光微动,“陛下,臣明白该怎么做了。”
元子攸微微颌首,沉默了一瞬后又开口道,“他——已经离开洛阳了?”
李彧自然清楚这个他是何人,忙答道,“回陛下,自昨日收到了葛荣旧部韩楼在幽平二州揭杆而起的的消息后,天柱将军就连夜赶回了晋阳,待稍作休整后就会前往幽平平叛。”
元子攸站起身来,在墙前所挂的舆图前驻足,目光在那些标了红色的地方一一扫过,从幽州,平州,泾州直到灵州……
“无可否认,在战场上,他的确是位天才。”元子攸神色复杂地感叹了一句,对于尔朱荣,他自己也有些迷茫。明明他是自己的仇人,可在心里最隐秘的某个角落,却难以启齿地崇拜着那个人,仰望着那个人,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李彧眼神暗了暗,“有天柱将军在,收复这些城池是迟早的事。只是如今尚有这些事情牵扯着他,待有一日真正的天下无贼,这世上就没有能制衡他的东西了。”
元子攸一怔,眼底泛起转瞬即逝的浅痕。
“对了,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置元冠受?”李彧试探地问道。
元子攸想了想道,“朕记得元冠受尚未满十二?不若先囚禁起来……”
他的话音还未说完,忽见有侍卫匆匆前来禀告,“陛下,上党王奉了天柱将军之令,已将元冠受诛杀。”
元子攸的脸色微变,“沉声道,朕知道了。”
待侍卫离开,李彧看了看元子攸阴冷的面色,低声道,“陛下仁慈,还想着留元氏族人一命,可尔朱荣却是恨不得能杀之后快。臣真是担心……担心……”他做出一副惶恐,不敢再说下去。
元子攸不耐烦地皱眉,“担心什么?”
李彧压低了声音,“臣担心陛下按计划离开这里之后,终有一天元氏族人会被尔朱荣以各种理由诛杀殆尽,孝文帝一脉从此绝嗣啊。”
元子攸心头巨震,一时无语,仓促间拿起案几上的水喝了一口,明明是带着温度的水直流到了胸口,却是透着一股极凉。
李彧不再言语,垂下的眼睑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冷光。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干涩,令人有些呼吸不畅。元子攸深吸了口气,抬足往门外走去,对李彧扔下了一句“朕出去走走”就抬足往门外走去。
时正值夏末,放眼望去,宫中各处植木繁盛绿意盎然,深深浅浅的绿色交错在一起,为这沉闷的皇宫平添了几分生机。
元子攸怀着满腹心事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了一阵,最后不由自主地还是在宣光殿前停了下来。他抬头望了望匾牌,用眼神制止了宫人们的通报,直接就走了进去。
金色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落在正侧卧于软榻上看书的女子身上。她的肌肤在阳光下折射出半透明的质感,下颌秀气又小巧,和颀长纤细的脖颈形成了一个极为美好的弧度。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她忽而抿嘴笑了起来,密长的睫毛一阵颤动,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心中的郁闷仿佛霎时驱尽,眼前的女孩就像清晨升起的第一缕阳光,把世间所有的魑魅魍魉都照得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