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娥从没觉得从明光殿到偏殿的路是如此之长,仿佛一直没有尽头。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荆棘之上,足尖生生发疼,心里似乎有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重复叫嚣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匆匆赶到了偏殿门外时,英娥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周围安静的过分,连守卫们也不知踪影,她心里蓦的一沉,一种不详的预感立时席卷了她的全身。一瞬间,她心乱如麻,若是……皇上真的对阿爹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殿内忽然传来了尔朱荣的一声呓语,“英娥!”
英娥浑身一抖,当下再无犹豫,砰的一声大力将门撞开!
殿内烛光昏暗,原本背对着门口的元子攸立于榻前弯下腰似是要做什么,此刻听到撞门声,正满面惊愕地转过头来,在看到英娥的瞬间显然是怔了一怔。
英娥也不看他,径直冲到了榻前,看到阿爹好好躺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
“英娥,这是怎么了?”元子攸低声问道。
英娥的眼中闪过一丝戒备和审视,“陛下,你不是去吹风醒酒吗?为何会在这里?”
元子攸微微一笑,将手一扬,“朕忽然想起将军在此休息,有点不放心就过来一瞧,见这里连被褥也没有,正打算将朕的披风给他盖上,免得染上风寒。”
英娥的目光,这才看到他的手上果然拿着一件披风,再看他一脸平静,丝毫异样神情也无,倒隐约有几分被怀疑的无奈,她心中紧绷的弦也不禁放松下来——看来自己和遵业都想多了……若是皇上真想对父亲不利,就算她赶到也来不及了。
英娥心里有些许歉意,脸上也同时显现了出来,就在她斟酌着该怎么解释时,额头上忽然一凉,他的指尖轻轻摁在了上面,借着力道抬起了她的脸。她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幽远深蓝的眼眸,
“人说关心则乱,朕知道你是担心你爹,不过朕之前也说了,从此君臣一心,再不相疑。他压低了音量,用只有她听见的声音道,朕还记得我们的两年之约,待一切尘埃落定朕也能及时抽身。”
英娥点了点头,因心情轻松下来的关系脸上也有了笑意,“刚才在门外忽然听见阿爹叫我的名字,我还真吓了一跳,她看了看在在沉睡中的尔朱荣,眨了眨眼,原来只是梦话啊……”
元子攸的眼中也有了促狭笑意,“其实你爹刚才还说了关于你的其他梦话。”
英娥瞪大眼睛,“欸?什么——”
元子攸淡淡道,“好像是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怎么了?”英娥急切地问道。
见将她的胃口高高吊起,元子攸才不慌不忙地道,“这是……秘密。”
英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陛下,你存心耍我呀!”说着,她有些恼怒地夺过他手里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替尔朱荣盖上。
不知为何,元子攸忽然觉得无比庆幸,幸好刚才听从了温子升的劝告,及时收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对付尔朱荣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如果能有她一直陪伴在身边,或许终有一天所有的仇恨都会慢慢淡去也说不定……如果余生有她,去哪里都是人间桃源。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将她的一颦一笑和嗔怒的样子皆收入眼底,眼底无形的火焰,也是燃在心口的炙热。
“英娥……”他胸口一阵血气翻腾,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忽然有几人急匆匆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元天穆,另有几名身高体壮的契胡士兵紧紧跟随。见到元子攸的一瞬,元天穆显然脸色一变,再看到英娥也在一旁,这颗高悬的心才算是回复了原位。
适才和元徽说了一会,他忽然觉察出对方似乎是在拖延时间,再想到尔朱荣正睡在偏殿,当即就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就带人赶了过来。
转念间,他已经恢复常色,笑了笑道,“原来陛下和皇后都在这里。将军醉得不轻,臣还是先带他回去吧。”
元子攸犹豫了一下,“只是将军睡得正沉,勉强叫醒怕是有伤身体。”
元天穆笑道,“若是陛下允许,臣就令人连着这张床一同抬走,待明日再还回来,可行?”
元子攸心里咯噔一下,直直望入对方的眼底,仿佛要将他的心思看个清楚明白。
元天穆面不改色地迎上了他的目光,看不出半分端倪。
还是英娥打破了暂时的静滞,“大都督,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你可千万小心点,别让过我爹摔下来了。”
元天穆哈哈一笑,“陛下皇后放心就是!不过大将军皮粗肉厚,就算摔下来也没什么关系!”
说着他挥了挥手,随他前来的几位契胡兵还真抬起了那张沉甸甸的床,将睡得正沉的尔朱荣搬离了偏殿。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连人带床都没了影。
英娥和元子攸面面相觑,倒是同时笑了起来。
一出殿门,元天穆就敛了笑容,令契胡兵直接将床抬至宫门,又亲自将尔朱荣塞进了等候的马车之内。
经过一阵折腾,尔朱荣缓缓醒转,只觉头痛欲裂,睁眼看到元天穆的身影,心下一松,勉强支撑着身子问道,“天穆,我这是在哪里?”
元天穆沉着脸,将刚才的情形一说,尔朱荣却是不以为然道,“这鲜卑小儿怎敢杀我!天穆你也太多虑了。”
元天穆脸色更加难看,“汉人有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人心易变,谁也料不到万一会发生什么。”
尔朱荣倒是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我读书少,还尽说些文邹邹的话。行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在宫里留宿了。”
元天穆定定望着他,“你我是生死相随的好兄弟,若你有个好歹,我也不会独活,所以,为了我,你也要更珍惜自己的命。”
尔朱荣一怔,俊美的脸上微有动容,似是有些嫌弃地转开了头,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暗夜静谧,薄云飘过天际,明月半掩,也遮住了殿内两人此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