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中,司马子如的胸口不停迸绽开一大朵一大朵血色的花……任凭她如何惊惶失措如何去捂阻,那滚烫的血液还是无法遏制地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来,狠狠撕扯着她的心脏……

“遵业!”

英娥猛得睁开双眼,看到守在身侧的高欢面露惊喜,才发现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但她很快就想起了晕过去之前的那一幕,失声问道,“遵业呢?遵业他怎么样了?”

高欢露出了一抹安慰的笑容,“你不用太担心,遵业他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这次伤得确实厉害,需要好好调养一些日子。”

英娥哪里能放得下心,立刻下了榻要去亲眼瞧瞧司马子如到底伤势如何。高欢也知道她的性子,只得陪着她先去了司马子如的营帐。

刚到了那里,就见尔朱荣正好从帐内出来。尔朱荣看英娥已然无事眼中也有了几分笑意,吩咐她探望完就早些回去休息。英娥心不在焉地应了就连忙冲进了帐内,高欢正要跟进去,忽见尔朱荣对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心知对方有重要事相商,点了点头便随他而去。

帐内燃着几盏蜡烛,在昏黄的烛光下,那人静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长睫微颤,俊秀无双的脸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胸口的伤处虽说侥幸偏了心脏位置,却也是凶险至极。

英娥蓦然觉得心口酸胀起来,眼中也泛起了湿意,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翻腾撕缠着……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尽量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绪,弯下腰想帮他理一下散乱开的衣襟,却看到一块雕刻精巧的白玉挂件从他的脖子间滑了下来。

她定睛一看,觉得有点眼熟,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很早以前他从她那里骗去的无数宝贝之一,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曾经的回忆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那些微笑,那些成长,那些玩闹,那些时光留下的痕迹,就像潺潺的流水般在心口淌过,柔软中又带着淡淡的惆怅和微疼……

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有些感情悄然转变,在心里一点点发酵,伸展,蔓延……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在意他。

明明已经说出了绝情的话,明明不想因为自己牵连到他,明明……可是,所有的理由都在听到他有危险时土崩瓦解,唯一想做的就是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看到他为了自己而受伤,她的心,会坠,会伤,会疼得直入骨髓。

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压抑已久的感情来得那么急切汹涌,让她一时难以呼吸。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他有所隐瞒……

恍然间,她见到他缓缓张开了双眼,惊喜的光芒如烟花般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但瞬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黯淡下来,唇角却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

“皇后难不成是因为担心我才特地赶来邺城的?”他的气息尚有些微弱,口吻中带着一种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自嘲,却又隐隐暗含着一份奢望和期翼。

就在他等着听到另外的理由时,却惊讶地看到她竟然点了点头,接着,她的眼中漾出温暖而明亮的光华,令他心跳快了几分。

“遵业,我有话要对你说。”

夜凉如水,暗黑的天幕中无星无月,唯有涌动的乌云密布。

在尔朱荣的营帐内,一众心腹们自然商议起了关于如何处置俘虏的事宜。首犯葛荣自然是要押解回洛阳受死,但葛荣手下有不少有才之士,像是颇有声名的宇文兄弟和独孤如愿等人,收为已用似乎是现今最合适的处置。

贺拔岳之前和宇文兄弟的关系素来极好,此时免不了求情,“将军,宇文洛生智慧多计,战场上亦是英勇不凡。当初葛荣擒了广阳王,破了杜洛周,都是他的功劳,若是我们有了他加入,相信更是如虎添翼!”

尔朱荣面上若有所思,却是什么也没说。

高欢目光微闪,上前一步道,“这位宇文洛生素有声名,威望甚至在葛荣之上。听说善抚将士,品德出众,仁义大度,更是军中人心所向。”

尔朱荣的眼中有不善之色一闪而过,冷笑了一声,“明明是葛荣的手下臣子,却偏偏要有这般贤名,我倒看此人必有狼子野心!”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贺拔岳大惊失色地跪倒在地,“将军!洛生绝不是这种人!”

尔朱荣肃了脸色,眼中有凌厉杀意掠过,“此人自诩有些智谋,博取仁义之名,明显有不臣之心,手下又多拥护之人,不可留也!”

贺拔岳几乎落下泪来苦苦哀求,高欢冷眼看了看他,再次开口道,“将军言之有理。若是留此人在世上,则世上又多一枭雄。”

尔朱荣微微颌首,大声道,“传令下去,立刻绞杀宇文洛生!”

话音刚落,贺拔岳心知无法再挽回,一脸颓废地瘫坐在了地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挣扎着起身开口道,将军,贺拔与宇文数世交往,既然将军已经下了决心,还请准许我送宇文洛生最后一程,也算是全了兄弟之义。”

关押俘虏的营帐都在西南边,其中宇文兄弟和独孤如愿三人同关一帐,除了帐外有人看守之外,食物和水供应丝毫不缺,也算是受到了善待,也难怪独孤如愿还有心思开着玩笑,“好了!现在,我们可真成了难兄难弟了。”

宇文黑獭关注地看着宇文洛生手腕上的伤口,明显已经止了血。

“阿兄,你感觉怎么样?”

宇文洛生微微一笑,“已经好多了,我没事。”他顿了顿,“阿獭,你今年已经十八了吧。”

宇文黑獭不解其意地点了点头。

宇文洛生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当年孙策十八岁时父亲身死,他却凭借一己之力开创江东。阿兄相信,即使宇文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能像孙郎一样成就一番大业。”

宇文黑獭心里涌起一阵没来由的不安,“阿兄,我还有你。”

宇文洛生笑而不答,又看了看独孤如愿,如愿,你我兄弟多年,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答应我一定要在阿獭身边。

孤独如愿也敛了笑容,“阿兄,你太多虑了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只见帐帘被掀了起来,贺拔岳的身影出现在帐前,声音里微微发颤,“洛生,将军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