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元子攸茫然无助地往前走着,不知何处才是出口……渐渐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心里一喜,加快脚步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只想快些走出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随着光线越来越明亮,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清晰可辨,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他蓦然停下脚步,心寒若冰。

成堆的尸首,肆意漫流的鲜血,残缺的肢体,破碎的衣料……他的弟弟子正正静静躺在那里,胸口几处致命伤口的鲜血几乎已经流尽,那总是言笑晏晏的俊俏脸上只有一片象征死亡的灰白色。

他怔怔站着,想要拔足离开却是丝毫动弹不得。不远处,有个人影踉踉跄跄朝这里奔跑过来,待他看清那人的面容瞬间,一支羽箭自空中呼啸而至,立时将此人射了个对穿!

“不要!兄长!”元子攸低喊着蓦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梦已醒,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扩散到全身,他无力地蜷缩起身子,整个人却是抖得厉害。

这已经是第几次做同样的噩梦了?

白天他尚可保持冷静,和皇后相敬如宾,甚至若无其事地和尔朱荣等人商议朝政,就连他自己都有种日渐麻木的错觉,可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却像是蛰伏于心底的凶兽,一旦夜晚降临就赫然现身,用利爪将心脏撕成碎片。

“啪嗒”,不远处的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响,让他从此刻的魔障中清醒过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熟睡着的英娥翻了个身,原来盖在身上的被褥却掉落在了地上。

元子攸下了软榻,缓缓走到了床榻前,定定地注视着床上的女子,眼底仿佛闪烁着隐隐的光泽,似有若无,就像是他心中对她的爱恨纠结,难以自理。

英娥似乎也在梦魇之中,双眉微蹙,左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口中还喃喃嗫嚅着,“不要,不要走……”

元子攸眼神微微放软,幽幽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弯腰拾起了被褥,重新盖在了她的身上,顺便还掖了掖被角。就在他收回手的时候,英娥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即使在梦中还是紧紧不放。

这次,他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呓语。

“不要走,遵业。”

元子攸的眼神猛然沉了下去,犹如浸了一层轻寒。但转瞬之间,他又苦涩地笑了起来,她之所以留在宫里,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做出的冲动之举罢了,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后悔了……说不定等不了两年,她就会逃离他的身边了……

此时此刻,他和她虽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怎么也迈不过的沧海桑田。

转眼就到了八月中。尔朱荣率领着手下及胡骑暂时先回了晋阳,而将元天穆和尔朱兆两人留于洛阳控制朝政。元天穆不仅身兼数职,同时担任侍中、录尚书事、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等职,朝廷其他的重要职位也皆为尔朱荣心腹。宫中更是布下眼线无数,随时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

元子攸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得不忍耐下来。之前他根基不稳,最能信任的心腹不过是城阳王元徽和表兄李彧。但身为正统的元氏血脉,他还是得到了不少宗室之人的拥护,渐渐地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亲信。

洛阳城内看起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魏国眼下最大的威胁却是迫在眉睫,葛荣大军正日益逼近邺城。元子攸下旨让离邺城最近的北海王元颢带兵前去增援。河阴之乱时,元颢正驻守边境,因此逃过一劫。除了他,元氏确实也无可用之将。

天气一热,整个军营内不可避免地就会散发出一股股挥之不去的酸臭味,这股子味道对于士兵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但在宇文兄弟的营帐内,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异味。

宇文洛生看着弟弟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边走进营帐,不禁微微一笑,左脸颊上笑涡顿现,“阿獭,今日又去那河里洗了?

阿獭极短地应了一声,坐在了一侧继续擦拭着头发。

宇文洛生笑意更浓,他这弟弟从小就是极爱干净的,哪怕是出征打仗他也改不了这习性。或许他唯一允许弄脏自己的,就是敌人被斩杀时温热四溅的鲜血。

“再过两日我们就能到达邺城,”宇文洛生顿了顿,“听说你在葛将军那里称七日之内必定攻下邺城?”

阿獭擦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他的手指纤长洁净,形状优美,看起来倒不似拿惯杀人的剑,而应是作画抚琴之用。

“或许用不了七日。”他的语气冷然,却隐隐透着一份傲气。

“但那邺城如今有司马子如坐镇,想要顺利夺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一旦这里时间拖延,待元颢率领的援军一到,胜负就不好说了。”宇文洛生依然谨慎。

听到司马子如的名字,阿獭的眼中有了细微波动,“等我攻下邺城,且留他一命。”

宇文洛生笑了起来,“想不到我们阿獭也有了怜才之心。”看到弟弟的面色有些不好,他连忙转移了话题,“没想到,这魏帝还真娶了尔朱荣的女儿,自己兄弟亲族被杀,还能如此隐忍,看起来也不是个泛泛之辈。魏国之大乱,不久矣。”

阿獭没有作声。

“待一切平定之后,你娶了媳妇生几个孩子,阿兄我也就放心了。”宇文洛生话音刚落,果然意料中的看到阿獭垮下了脸,忍不住露出促狭笑容。

就在这时,帐外有信使急急来报,“北海王元颢带兵投奔了南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