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万物复苏前的清冷寒凉,就连阳光也淡得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温度。位于郊外汝阳县公的偏邸内一片幽静,只闻鸟语不闻人声。

燃着淡淡熏香的房间里,元子攸神色苍白地倚靠在胡床上,双目温和地望着正给他喂药的少女。

“英娥,这两天你整晚守在我身边,辛苦了。”

英娥的唇边露出一抹浅笑,“比起你为了救我受得伤,我少睡几晚又算得了什么?还好,你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元子攸的脸上闪过黯然之色,“只可惜阿诩他……却过不了那一关。”

英娥想起元诩生前的音容笑貌和两人相谈甚欢的情景,心里也涌起一阵伤感。

“我该早一些告诉他我就是菩提……他对我这么好,其实一直都是因为菩提吧。”她垂下眼眸,似是有些怅然,“怪不得每次他看我,我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着别人。”

元子攸幽幽叹了一口气,“当初看到你肩上的牙印,我就知道了当年的那个男孩是你。因为怕阿诩太念旧情失去原则,所以我也始终瞒着他。”他定定地凝视着英娥柔软的面颊,“其实,告诉他真相也不重要了,难道你没发现,自从和你在一起,他越来越少提起菩提。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只要再多一点时间……”

英娥沉默了片刻,“彦达,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曾听遵业说过一句话,不以生为生,不以死为死,也就是说活着时好好珍惜每一个因缘相合的相聚,死亡时也不因为分离痛苦地失去理智,而是向前看,将逝去的人牢牢记在心里,永不相忘。”

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令他眼前有一瞬的晕眩,仿佛只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直到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里的气氛。

“不以生为生,不以死为死!小嫂子,说得好!”

话音刚落,元修就大步走了进来,只见衣着向来华丽的他却是换了一身素衣,脸上虽是笑意吟吟,深邃的眼中却翻滚着浓黑的雾气。

元子攸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英娥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下意识地握紧了药碗,挡在了元子攸的身前。

“我刚刚才收到了消息,皇帝几日前急病暴毙。”他紧盯着两人,“如果我没记错,正好就是长乐王受伤的那天。小嫂子,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呐,到现在还瞒着我你们的良心不痛嘛。”

元子攸深吸了一口气,“我好!那我就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修连忙选了个舒适的位子靠了下来,双眉一扬,“那么我就洗耳恭听。”

“那日淑仪派人传信于我,我心知不秒,稍作安排后就赶往显阳宫……”

初时元修听时还有点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腰间所挂的玉坠,可听到胡太后弑亲子时他的神情终于变了,有惊怒,有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我以为这妖妇淫乱后宫委用非人已是极致,想不到还有如此丧尽天伦之举。”元修唇边扬起嘲讽的笑容,“难怪她新立了临洮王之子元钊为帝。”

元子攸一震,“元钊只是个三岁小儿……”

“所以才倒了八辈子霉被她选中啊。”元修察觉自己嘴快,不以为然一笑后又说道,“虽说现在朝内混乱一片,但太后一定还会派人继续追杀你们。”

元子攸眼中一黯,“是我们连累了汝阳县公。多谢你这几天的相助,我会尽快离开。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是否可以让英娥留下……”

“你说什么啊!那天受伤我没有丢下你,以后我也不会丢下你的!”英娥气恼地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要走一起走。”

以后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这句话让元子攸的心神一阵激荡,眼眶竟是微微酸了起来。

元修皱起眉,重重咳了几声,“我说你们到底有多无视我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英娥转过头看他,“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必离开?”

元修笑眯眯地看着她,“当然要离开。”

“你!”英娥气得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元修转了转眼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一起离开?”英娥有点转不过弯来。

元修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这里离洛阳也不是太远,他们很快就会寻到这里的。

“那为何你要帮我们?”

“我不是帮你们,而是帮自己。”他笑看着元子攸,“长乐王,我略懂面相,你将来是有大造化的。”

元子攸闻言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对方眼中浓重的黑雾已经散去,却好似又蒙上了一曾轻薄的纱,令人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只见老仆人沉着脸走了进来,也不避忌元子攸和英娥,开口道,“县公,老奴探得有宫中禁军正朝这个方向行来,大约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这里了。”

元子攸和英娥神色微变。

元修却不慌不忙地笑了起来,“小半个时辰,足够我们离开了。”他转头对仆人道,“快点去准备吧。”

不多时,两位仆人就将几具尸体拖了进来,其中有男有女,看起来死去已经有一段时间。

英娥一惊,“这是要做什么?这些尸体是哪里来的?”

元修微微一笑,“这年头别的没有,死人可多的是。这次索性就做个假象,省得他们总是穷追不舍。”

元子攸似乎闻到了一股什么气味,目光闪动,“这里一股火油味,难道你想将这里一把火给烧了?

英娥瞪大了眼睛,“那么这些尸体也是……”

“没错没错。”元修抚掌笑道,“这个毁尸灭迹的法子怎么样?”

“可是这么大一个宅子烧了不可惜吗?你舍得吗?”英娥脱口道。

元修微眯起双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本县公可从不做亏本的事。”

元子攸直到现在才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低低道,“传闻果然误人,汝阳县公的救命之恩,彦达记在心里了。若是有机会必当相报。”

元修嘻嘻一笑,“长乐王痛快!对了,我这不算挟恩求报吧?”

英娥鄙视地睨了他一眼,脸上顿时写满了“这不算吗这还不算吗这要不算我头给你当球踢!”的表情,引得元修扑哧笑出了声。

英娥懒得理他,望了望窗外,“但是离开这里我们又该往哪里去?我父亲如今应该正在前往洛阳的路上,不如去找他们?”

元子攸摇了摇头,“现在时局不稳,我们最好是以静制动。”他想了想,“不如到我父王修建的明悬尼寺暂避,就在洛阳城的建春门外。”

“好主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元修眉飞色舞地赞道,“那老妖妇一定想不到转了个大圈子我们会绕回洛阳。”

他看向元子攸的眼神又更多了几分光亮。

稍后禁卫到达这里时,入眼的是一片熊熊燃烧的府邸。好不容易等到火熄灭了,房间里的几具焦尸也暴露于人前。一位眼尖的禁卫发现了其中一具男尸上所佩戴的玉饰正是长乐王所有,而另一具女尸手指上的金指环看起来也像来自宫中。

为首的禁卫令人摘取了这两件信物,准备打道回宫。倒是另一位年纪较轻的禁卫忍不住道,“长乐王身上应该还有箭伤,可这尸体……”

为首禁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长乐王和淑仪俱已死在火中。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真想累死我们兄弟不成!”

其余禁卫纷纷应声,更有人大胆道,“以后这江山还说不定谁来做呢!我们何必为那妇人如此卖命!”

众人听了哈哈一笑,纷纷策马往回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