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一线希望(1/1)

印加悲歌(长篇小说)《印加帝国的覆灭》(下卷)张宝同

特鲁希略广场位于利马市中心。四条大街规整地从广场向四边延伸。广场周边建有政府办公大楼、军营、法院、医院和基督大教堂等本市最重要的建筑。而基督大教堂是西班牙欧式的风格建筑,宏伟气派,还有那种高高的尖顶。

在教堂和街道的一角有一栋外观宏大而气派的两层小楼。小楼门前和屋里常常可以看到有些穿着破衣烂衫或是赤身露体的智利帮士兵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这里本来是西班牙远征军的另一个首领阿尔马格罗的官邸。可是,在阿尔马格罗被埃尔南多处决之后,这里就被他的儿子小阿尔马格罗继承过来。这位年轻人在被埃尔南多派人送往利马之后,就一直住在这栋宽敞的住宅里。

那些智利帮的士兵们现在一个个都无职无业,两手空空,没有衣穿,没有饭吃,穷困到了极端的程度。据说他们住在同一个房间的十二名士兵只有一件外衣。为了不暴露贫困和维护尊严,那件衣服只能让出外的人换着穿,其他人只能赤身裸体地呆在屋里。因为他们四处流浪,无家可归,也只能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栖身之所。

小阿尔马格罗是父亲和一位巴拿马印第安女人所生,从小跟在父亲的身边吃苦和冒险,具有父亲那种刚毅、强悍与急躁的性格,也有印第安母亲那种吃苦耐劳和不甘屈服的天性。只是他的年纪还轻,才刚满18岁,本来他已经可以继承父亲给他留下的大半个印加帝国的土地和财产。可是,这些土地和财产都被皮萨罗兄弟们占据着。他的监护人迭戈·阿尔马拉多曾几次找皮萨罗侯爵要求他的财产继承权,可是,都被皮萨罗给回绝了。他的回答是那些土地和财产因他父亲的反叛而全部被剥夺了。所以,眼下,小阿尔马格罗也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根本无法支撑和照管这伙士兵的吃穿用住。

可是,这些都是跟着他父亲从西班牙或是巴拿马经过万里征程或是九死一生来到这里的士兵,他不能看着他们挨饿受冻而熟视无睹不管不问。而且,他年纪轻轻,阅历浅显,除过这些追随父亲的士兵,便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所以,他还指望着他们能帮他从皮萨罗那里讨回那些被侵占的土地和财产,等待着西班牙国王和国家法院的判决。所以,他只能容忍着这些士兵们在他这里聚集和闹腾。

但是,近来,他们得到了一个欢欣鼓舞和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国王已经派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法官来利马市对皮萨罗进行监督和调查。这让他们从就要被淹没的沉船上看到了救星,决定要利用这次机会即使搞不倒皮萨罗,也得要让他把侵占的土地和财产归还过来。所以,他们现在就在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这天从早上开始,就有三十多名士兵来到了广场上。他们穿着肮脏破烂的外衣,有些人甚至就没有裤子穿,裸露在外的身子沾满了灰尘和污泥,像是多少年都没有洗过澡。头发早就不成形状了,粘成了一撮一撮的。胡子也长得把嘴巴都给遮住了。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刺鼻恶臭的气味。

因为百般无聊,他们看到有年轻的女人从面前走过,就朝着人家女人喊着叫着一起起哄。吓得人家女人像躲避强盗一样地慌忙逃跑。黄金和女人是他们不顾生死来这个陌生帝国的最主要的原因。可是,这两样东西他们一样都没有得到,但他们已经看到了光明和希望。他们非常想热切地告诉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人:不要嫌弃我们,我们很快就会有钱了,很快就会成为你们喜欢的那种富贵的老爷了。可是,现实,他们还不能这样说,只能通过这样起哄的方式来释放他们心中的压抑。

太阳越升越高了,在广场上撒下了一片明亮的金光。这时,皮萨罗总督的秘书皮卡多牵着马从兵营那边出来,马上坐着那位女友,要从广场旁边的街道上经过,到郊外的草地上教安妮骑马。皮卡多衣冠楚楚,高贵潇洒,简直就像一个让人羡慕的新郎。而安妮则是花枝招展,光彩夺目,尽显公主一般的典雅与高贵。

他们两人一出现,就被这些可怜的士兵们看呆了。他们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渐行渐近的年轻人,仿佛此情此景就是他们原来一直拿生死做赌注在追求的梦想。

有人在说,“这不是那个恶霸的秘书皮卡多吗?”

马上有人说,“是的,你看他是多么地骄傲和自得。”

“能找这么漂亮的小姐做女友,这小子真是他妈的命好。”

“听说这位小姐是那位佩罗斯法官的千金。”

“唉,这世上的好事都让这个混蛋撞上了。”

等皮卡多从他们面前的路上走过时,有人就用挑衅性的口气问道,“嗨,我说朋友,你怎么不来抓我们了?不再把我们送到荒山野谷里?”

皮卡多用十分蔑视的目光朝着这些流浪汉回答说,“那是侯爵先生慈悲为怀,看你们可怜,不忍心让你们再受折磨。”

马上有人驳斥道,“如果侯爵先生真地慈悲为怀,他就不该杀死阿尔马格罗先生,不该强占别人的土地和财产。”

皮卡多说,“那是因为他背叛了侯爵,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另一个人说,“国王知道了那个恶霸的罪行,已经派人过来监督和调查他了,一旦查出他有罪,就会解除他的职务,没收他的财产。所以,他害怕了,不敢再把我们抓捕和送往荒山野谷了。到那时,你也会被解除职务,沦为贫民,被人们所耻笑。”

皮卡多听着这话,不禁有些恼怒,因为他的女友就在跟前,这会非常有损于他的尊严和形象。于是,他就用非常恶毒的语言回道,“你们别高兴得意得太早了。侯爵先生是秘鲁的总督,也是印加的皇帝,只要他不离开秘鲁,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我相信那个国王派来的法官也会成为侯爵的好朋友。所以,你们就别在做梦了。”说完,他觉得没必要跟这伙闲人在一起浪费时间,便牵着马快快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不等他离开,后面就有人一起高喊起来,“狗腿子,马屁精。”

皮卡多带着女友慢慢地走远了。但是他们对这些士兵的打击和伤害却是很大。也许他们高兴和得意得太早了,也许那个国王派来的法官会成为那个恶霸的好友。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的,因为皮萨罗有权有势有资源有金钱,可以随心所欲地取悦和笼络那个法官。这样一想,他们就再也没有心思起哄那些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人了,而是围在一起开始讨论起他们所担心的这些问题。

有人说,“那个国王派来的法官会不会跟那个恶霸串通一气,对那个恶霸进行包痹袒护?如果是那样,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和盼头?”

另有人说,“不可能吧,因为他是国王专门派来监督和调查那个恶霸。如果他要是对那个恶霸包痹袒护,我们就把他和那个恶霸一起上告到国王那里。”

于是,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就分成了两派。结果还是乐观主义者占据了大多数。这使得大家又重新地乐观起来,认为国王派来的法官一定会严查和严惩那个占据着整个秘鲁大多数土地和资源的大恶霸皮萨罗。

可是,到了第二天下午,又有一个消息在他们之中传播开来。有人说他们看到了皮萨罗的副官查维斯前两天清早带着几个人乘船秘密地离开了港口,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于是,大家就这个问题又进行了一番猜测和分析。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有人把皮卡多昨天说出的那些话放在了一起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查维斯有可能去了殖民地的某个接待点,目的当然是接待那位国王派来的法官。

这个结论几乎要将这伙倒霉而可怜的人重重地击倒,因为他们太虚弱了,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他们许多人当即就倒在了地上,用力地喘着气,感觉着整个天空在变黑,末日正在来临。

傍晚时分,一位叫托雷斯的士兵甚至想方设法从查维斯的女佣那里打听到查维斯去了通贝斯。这个消失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将智利帮士兵还剩余的所有希望和幻想一览无余地全部毁灭。这个致命的当头一击让他们连叹息和喘气的气力都没有了。这伙人到天黑了下来都没有离开广场,虽然饥肠辘辘,却没有人去为自己寻找吃的,而是在为末日的来临在忧虑和烦恼。

一位在阿尔马格罗的部队里当过骑兵小队长的人叫胡安·德埃拉达,把大家召集在小阿尔马格罗的那小楼的大客厅里,用极其沉重的语调对大家说,“弟兄们,那个恶霸已经派他的副官查维斯到通贝斯殖民接待站去接待和笼络那个国王派来的法官,所以,我们不能无所作为,坐以待毙,而是要行动起来,要想办法让那个法官真正地负起责任,秉公办事,为咱们喊冤叫屈,平反昭雪,把那个恶霸抢占咱们的土地和财产归还给咱们。”

大家一听,齐声喊道,“对,行动起来。”

可是,怎么行动?大家却并没有主心骨。于是,胡安·德埃拉达把三十来人划分成几个小组,让大家集思广益,出谋划策。

有人说,“我们也可以派人去接待那位法官,向他当面陈述事实。”

有人却说,“我们应该想办法阻止让那个法官与恶霸的人接触。”

甚至有人说,“要不,就派人过去把查维斯他们干掉。”

可是,这些意见和建议都被否决了。最后,一位叫索布里诺的士兵建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同意。那就是派两个人穿着丧服赶往通贝斯,向那位法官申述冤情,控告皮萨罗兄弟的罪行。于是,大家就推举让索布里诺和另一位士兵明天一早赶往通贝斯。

丧服不用准备,小阿尔马格罗这里就有,是他父亲死时用过的。外出的盘缠不可缺少。小阿尔马格罗决定把家中剩下的钱财全部拿出来,供两位外出的人使用。因为他们两人就是大家所有人的希望。船只他们也有几支,都是阿尔马格罗在世时留下的。总之,为了这事,大家决定要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夜色已经很深了,大家从早上起就没有吃饭,到了这个时候就更是没吃的了。可是,饿着肚子就睡不着觉,于是,大家像饿狼一般开始跑出去找东西吃。半小时之后,一伙人牵来了一只羊。这是他们从郊外的一家印第安人家的羊圈里抢来的。大家见马上有肉吃了,就围拢过来欢呼雀跃。

可是,一位中年的印第安人从后面追了过来,说这羊是他家的,跪在地上恳求士兵们把羊归还给他们。马上就有人把印第安人给推倒在地,骂道,“就算老子借你们家的羊,等我们发财了,再还你两只羊。”

可是,印第安人不肯起来,还是跪在地上恳求着。印加百姓非常地贫穷,几乎是赤贫。家里除过烧饭的锅灶,几乎一无所有。没有桌子,没有凳子,甚至没有床铺。夜里都睡在草堆上。所以,羊对他们来说可谓是仅次于房子的家产。而实际上,只有少数富裕人家才会有羊。

胡安·德埃拉达让两名士兵把印第安人强行拖走。于是,两个士兵马上就架起那个瘦弱的印第安人,把他拖到了街道的另一边。这时,大火已经生起,熊熊大火把半个广场照得通明。而那只羊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几个士兵正在用长剑剥着羊皮,剁着骨头。印第安人看着,只好抹着眼泪默默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