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许老大夫扯着那黄旧的书册狠狠翻了几番,几乎要将那珍藏的宝册翻烂了去,许汉林将书从祖父手里头接过去,小心的又夹回原处:“爷爷,你这又是何必,当心身子要紧。”
许老大夫兀自气哼:“若是福仁堂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何意思?汉林,你去找你师傅,他那里必然也藏有医书,你去找找,可有七日内莫名就让人浮肿不堪的医药记录。”
当真是关心则乱,许汉林轻轻叹口气:“爷爷,若是师傅有办法,又何必受此羞辱,再者这个时候我去寻医书,怎可能寻的到,还必然被几位师兄落了口实。”
“那你,你再说说,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总督府那如夫人又是何病状?”
许汉林轻叹一声,将那烂熟于心的病症第三次说道:“这如夫人体有毒素,七日之内浮肿不堪,且不识汤药,拔毒的药物一进入体内半个时辰之内必然被克化,药若是下的重了,还会……”
许老大夫正听得仔细,听他猛然停下,不由催促道:“还会什么,怎的不说了。”
却见许汉林俊眉修目波光闪动:“爷爷,我忽然想到十岁的时候瞧过一本书,说的是花旗国一些奇花异草和其医理,其中有一则,正对着那如夫人的症状。”便把书里头的内容细细说了一遍。
许老大夫瞬间激动地哆嗦,想明白后又不确定道:“你可是七年前看的书,这要是有个万一。”
许汉林肃然道:“爷爷,我素来过目不忘,您不记得了。”
许老大夫紧盯着许汉林半晌才点头道:“好,你是我的孙子,我信你,你明日便赶往闽省总督府。”
许汉林面露难色:“爷爷,我没有总督府的拜帖,总督府如何能放我得进?”
“福仁堂先前不是收到过拜帖?”
许汉林苦笑下:“我便是说有十足把握,师傅也必不会信,再者说福仁堂的马车给砸了,马给杀了,就算师傅信我把拜帖给我,总督府认不认尚且是个未知数。”
许老大夫绞尽脑汁许久,眼下精疲力尽脱力一般靠在床背上:“就是有一线机会救福仁堂,也不能放过!若是这个方法做不得数,汉林,那你去把那块木牌拿来。”
许汉林一怔:“爷爷你?”
许老大夫道:“当年我当太医的时辰虽短,也是进过宫的,这么些年过去了,若是这张老脸还能被看上几分,我便都豁出去了,汉林你只管去医治,务必成功,到时候定然要总督府还福仁堂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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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少爷,你高中秀才了?那可是恭喜贺喜。”甄知春的笑声落在金修耳里如同黄莺出谷,他敛了眼帘不去多看眼前人:“也没甚好恭喜的,我这个年龄中秀才实在算不得早。”
“金少爷过谦了。”甄知春递上来一碗粉:“老规矩,清汤麻辣粉,今日多加了些野兔肉和野蘑菇,金少爷请用。”
金修对着她春风细雨般的温柔体贴微微失神,可惜这温柔怕是不独独对他一个吧?!
“眼下秀才已经考上了,金少爷可是打算三年后再考乡试?”
“不考了。”金修那筷子搅了搅那滚烫的热粉,香气随着热力蒸腾上来,伴着周遭的嘈杂声,却整好在金修心里摹勒出一份属于市井的平实幸福。“金家行商,考到个秀才便足以了。金家男子成年便要离开父母羽翼去外地,先从一些小营生熟悉起,以后好掌家。”他抬起眼眸,一贯带着笑意里没什甚表情:“怕有几年吃不到这麻辣粉和馄饨了。”
只怕到那时候,眼前人也早已嫁做人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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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韩少爷高中武秀才。”甄知夏声音四平八稳,脸上的笑容瞧着和招待吃麻辣粉的客人没甚差别。
韩沐生听着这话有些不喜,不满如鲠在喉偏偏发作不得,只讲浓眉扬了几扬又低下去。所以说心里头没人便也罢了,但凡装了个人,便忍不住对其做低伏小,而这偏偏是知县公子最最不擅长的。小庄是韩沐生肚子里的蛔虫,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自家少爷在姑娘面前吃瘪,终究心怀不忿:“甄姑娘,小的知道您也是会拳架功夫的,许是就将这考试想的简单了些。您是不知道,近些年可也有不少空有其利的粗人来考这功名呢,我少爷可是什么礼都没送,什么招呼都没打,在这群人里头可真是头一份,那考官老爷说了,就咱少爷这样的,都可以直接去武举人了。”
韩沐生只觉这往日机灵的小子今日说的哪门子糊涂话,真真是越描越黑,这种时候可不就该是意气风发教姑娘家高看的么,巴巴的把事情说的多难,显得小家子气。故而也不顾念小庄一片好意,直接瞪他一眼:“要你多嘴什么,乖乖吃你的馄饨!”
甄知夏却是真将这话听进去了,若是不走门路,这牵扯上考试可不是就是不容易的么?倒是难得这知县少爷也有着拼搏劲儿。转身端上来一碗麻辣粉,甄知夏看他难得的低眉顺眼,似是憋着一肚子气安静的坐在一堆粗人中间吃着,殷红底五福捧寿团花的玉绸突兀的刺眼,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忍,找空回了趟厨房端了一盘甜米糕出来:“今儿个厨房只有这个,你先吃着吧,你看哪天得空过来,咱们再煮些好东西给你。”
韩沐生乌压压的眼睛定在她脸上半晌,终于弯成新月,嘴角再也抑制不住的勾起,:“有空,哪天都有空。”
甄知夏瞧他毫不掩饰的笑意,面容俊俏笑的像个孩子,一时立在粉摊前,心里禁不住闪过数种心思。这知县少爷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再是新鲜劲也该过了,之前是自己不愿意往这上头想,但若是万一,他还真是对自个儿有意,怎么才能做得干脆不叫人误会,免教他白费心思又不得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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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沉静的梧桐村,出榜的那日,忽然锣鼓喧天,三匹马闯将来,三人飞身下马,一叠声的喊:“恭喜裴老爷裴夫人,您少爷可是高中,成举人老爷了。”
里正和里正夫人听得动静,忙出来,却见三个喜气洋洋的报录人拱手在门前立着,口吐吉祥话,桩桩都是道喜裴东南中举的。
里正心头无限欢喜,一句话出口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人在书院,还没回来,你们那里可曾说过了?”便有人笑道:“若是在书院不妨,自然是有人通报的。”说话间又来了几匹马,却原来是第二波第三拨报喜的人,吵吵嚷嚷的,簇拥着要赏钱,里正夫人忙进屋开箱取钱。才一会儿的功夫,梧桐村的村民也挤挤挨挨的涌上来,高声笑着:“咱梧桐村也出举人老爷啦。” “东哥儿向来出息,这当了举人就有官坐了吧。” “做官好做管好,咱梧桐村出来的官儿,必定是好官!”“等做了官,可不能忘了咱呐,这当官的得那啥,造福于民。”
一时间里正家门口热闹的像菜市场,又有村里的大婶自带了鸡蛋酒米,甚至还有抱着活鸡生肉的,自告奋勇的就借了炉灶做饭款待那些报子。
里正夫人送了几千钱出去,偷空拉了里正问道:“东哥儿可是准备啥时候回来,瞧村人这热闹劲儿,就等着给他摆宴呢。”
里正摆摆手:“不忙,前些日子就教院士留住了,想来自有安排,你就先别操心了。”
朱子学院内,裴东南和白院士一早就已经得知中举一事,裴东南自然也是欣喜的,不过在老师面前,不好太过欢颜而已。
白院士捋了捋胡子:“不错,也在意料之中,东南你现在已然中举,眼下有何打算?”
裴东南恭敬道:“请老师指教。”
白院士点头道:“我一早说过,于学问,你是无亏的,但是若像走仕途,却有些不妥,东南,你心太软,做事过于墨守成规,实在不适合做官。”
裴东南不以为忤,乍然想起三年前粉摊上,那丫头也是这番话,倒是轻轻笑出声。
白院士狐疑的瞥他一眼,裴东南忙整理神色,恭恭敬敬的继续听。白院士便道:“当然这只也是我的意思,你若是有其他想法,我也可以帮上一把。”
裴东南忙道:“老师说的极是,东南也自认不适仕途。”
白院士满意道:“那便更好,东南啊,我看着你长大,还是觉得留你在身边更为合适,朱子书院眼下有教谕一职还有空缺,你是新鲜的举人,还是担待的起的,只要在这里专心任职,以你的资质定然毫无问题,只待我年事高了,院士一职十有八*九合该花落你家。”
裴东南也曾想过,以他已满二十的年纪,除却读书并无其他优势,空由着举人头衔,要想寻一门合心意的差事也着实不易,听院士一说实在是比他所考虑过的都要好,连忙行礼道:“多谢老师费心,东南定当尽心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