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芝看来, 这几个人能追上来, 就已经是成功了,就如出去买东西,店家追着你而来, 价格必定还能谈, 但安芝要的不是谈价格, 她要的是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这件事解决,没有后顾之忧。
桑托身后是驾着牛车的阿娜叔叔,错失先机的他们神情看起来有些尴尬, 但到底是安芝给出的条件吸引人,阿娜的叔叔便对李致道:“你一走, 阿娜怎么办, 你就没想过她和孩子今后的生活?”
李致面露着不舍,依照安芝之前嘱咐的,没有说话。
阿娜的叔叔见此又道:“你们离开后阿娜就抱着孩子在哭,我是不愿意让她跟你走的,可以想到她今后会因为你变的消沉,我也不愿意让她这么难过。”
马车上无人说话, 阿娜的叔叔看了眼李致身后的安芝,说的一脸不忍:“我的决定都是为了阿娜。”
李致这才开口:“叔叔答应让阿娜跟我走了?”
“我当然不愿意,但如果阿娜从此以后不快乐, 为了她和孩子, 我只能答应。”阿娜的叔叔十分激动, 俨然不是冲着房子冲着钱去的, 纯粹是为了让侄女不受分别之苦,甘愿割舍,让她跟着李致离开。
安芝听完向导的翻译,顺着他的话做了应答:“您放心,不会有人欺负她,林会照顾好她的,我还可以答应你,每隔几年让他们回来看看您。”
不等他说话,安芝又道:“不过我担心时间不够,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买房子倒是方便,但阿娜这边恐怕来不及。”
追上来的阿娜姐姐飞快说了一串话,向导低声:“小姐,她说只要去一趟村子里,村长答应后,再到水城那边登记,有了通行的文书就可以了,阿娜和林是夫妻,跟着你们离开不会有人阻拦的。”
安芝点点头:“告诉他们,到水城后,我会派人去将房子的事办妥。”
这句话传达后,安芝明显的看到那个桑托的神情有了变化,那是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放心,只要到了水城,安芝这种外来的商客,也不怕她会耍无赖食言,除非她今后再也不想到这里来。
“李大哥,你跟我们去水城,权叔跟着他回村子就行。”安芝让向导和权叔回村子,顺道可以将阿娜与孩子接到水城。
一个时辰后安芝他们到了水城,没等很久,大概是怕他们再生变故,后边阿娜的叔叔带着阿娜他们便赶过来了,但安芝并没有让他们夫妻团聚,等到从水城府出来,事情尘埃落定,阿娜才抱着孩子到李致身边。
这时阿娜的叔叔才开始后悔。
可他手上已经有了房子的契文,刚刚在府内当着很多人的面签字,他答应让阿娜跟着她丈夫离开,就不能再在这件事上依靠水城府来阻挠他们。
单从亲情上说,在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阿娜的叔叔就感觉到自己被骗了,他们根本分不开。
但他的女儿女婿显然还处在兴奋中,不知说了什么,这三个人离开往集市走去,安芝给他们置办的房子就在集市附近。
宝珠见他们变脸的这么快:“小姐,这对他们也太客气了。”
“如果用些手段,或许这件事也能顺利,但他们是阿娜的亲人,还救了李大哥,答谢他们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要是他们过的不好,阿娜心中肯定是放不下的。”
“我觉得他们过不好。”
安芝见她一脸的笃定,笑了:“现在过得好就行了,至于以后,得看他们自己。”
宝珠摇头:“好吃懒做的人,就算给万贯家财,早晚也有败光的一天。”
安芝乐了:“我们宝珠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安芝转头看向李致那边,阿娜才从桑托那边收回视线,神情看起来有些担忧,或许她也是预料到了叔叔他们会坐吃山空,就算是有房子也做不好生意,但她的情绪只能交给李大哥去安抚了。
……
安芝他们并非在隔天就离开水城,而是多留了几日,最远走到水城外一个边镇后,等所有的货都送到码头,这才准备回航。
安芝还忙于打听三年前的事,当时出航的渔船那么多,或许还有人被救上来,但传回来的消息始终是没有生还者,倒是有看到尸首,在那险境下活下来的几率太低,但安芝没有放弃,还是留了人下来继续打听。
在这期间安芝也在水城中遇到过桑托他们,可再觉得上当受骗,懊恼应该再多提点要求也已经晚了,木已成舟,他们无法再拿阿娜和李致向安芝讨要报酬。
十一月初,水城还是炎炎热季,早晨太阳初升时,商船回航。
经过岭西地带沿海时,气温渐渐降低,安芝担心阿娜和沐会不适应突然产生的温差变化,还让宝珠煮了些汤以防他们生病。
时入十二月,海上的风越渐凌厉,与苏禄越来越远的距离,也逐渐冲淡了阿娜心中的不舍,当能看到陆地时,已经是四天后。
安芝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海塘内若影若现的屋舍,迎面冬日的海风,冰冷中透着湿意,冷到了骨子里。
“快过年了。”安芝长长舒了一口气,“权叔,我忽然觉得自己运气也不差。”
权叔站在安芝身旁,替她遮挡着海风:“大小姐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去年苏禄那一趟我遇见了小叔,这一趟还找到了李大哥,您说下一回我再去,是不是还能遇见谁。”
权叔笑了:“明年小姐或许没空出海。”
安芝怔了下,随即笑了:“李管家看到李大哥一家一定很高兴。”
权叔转身看她,在他看来,大小姐必定是能好运的,她永远都在往前。
只是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三年前的那件事不知又会翻出什么。
船使入江河后,两岸的风景越加清晰,安芝会在正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带沐出来,教他说大周话,之后再被他那参着口音的话给逗笑。
如此两三日,这天下午,天空聚集着乌云,天色微暗,安芝看到了金陵城的明塔。
半个时辰后,商船靠岸。
李管家他们其实等了有几天了,老远看到商船后就叫人准备,拉绳固定后,船上的板子放下来,还在招呼伙计将板子扶稳的李管家,在看到从船上下来的李致后,整个人便怔住了。
安芝轻推了下李致:“李大哥,那就是你叔叔。”
李致下船后不等说什么,李管家就已经将他拉到了一旁,再没心思指挥那些伙计,安芝也料到了这场面,让权叔主事卸货,朝着码头上站着的人走去,笑着打招呼:“小叔。”
唐侬的视线在李致那儿短暂停留,看着安芝温和道:“这回迟了几天。”
安芝将手往怀里藏:“金陵还没下雪呢。”
“已经下过一阵了,腊八那天。”唐侬抬手揉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一趟收获颇丰。”
“小叔,我找到了李致,把他带回来了。”
安芝仰头看他,唐侬嗯了声,脸上的神情并无变化,带着些笑意,不语。
“小叔,你不高兴吗?”
唐侬看向李致,这回停留的视线有些久,说的十分坦然:“有些意外。”
他不为李致还活着而高兴,但他也没有别的情绪,他看起来,特别的平静。
安芝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不过几个月没见,好像是数年,她眼前的亲人,又陌生了许多。
“小叔,我去之前救你的那个村子看了,给他们送了些东西,遇到李致的那个村子距离水城有些远,我留了人打听,三年前出海的渔船那么多,或许还会有别人的线索。”
“小叔,大哥也许还活着……”
唐侬收回视线,对上了安芝的目光,她在向他求证什么,又是在恳求什么,这时只要他说“是”,他就是她此刻的仰仗。
“你……”
“原来你在这儿!”
话尚未出口,被身后传来的娇俏声打断,一个与安芝年纪相仿的女子朝这儿跑来,一身的红看起来风风火火,声音也尤其敞亮:“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
跑到唐侬身旁,十分自然的搂住了他的手臂后,这女子终于看到了安芝:“咦,这位是?是安芝吧!原来是来接她的,我说呢,在屋里待的好好的,怎么那么不听话出来了,你伤还没好呢。”
安芝一怔:“小叔受伤了?”
“是啊,手臂受了伤,不如回去说吧,外头太冷。”女子三言两语就将话的主导权都拿去了,看起来小叔很听她话的样子,在她念叨时神情还显得有些无奈。
安芝留在原处看他们走远:“她是谁?”
“八月您出航后,三老爷带她回来,也没明说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她叫清音。”小梳子走到她身旁,“她一直跟着三老爷进进出出,性格爽快。”
这般看着,性格是挺爽快,至于身份……
安芝回想刚刚自然的腕臂动作:“小叔什么时候受伤的?”
“就在前几日,出城办事,说是遇到羊群不小心翻车了。”
说了一半小梳子顿了下:“也是运气好,只是伤了些手臂,没出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