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安芝处理好了王家送过来的货, 从王少爷手中接过了货单:“还是按着老规矩?”

“和以往一样,下月初结就行。”王少爷这一趟从明州回来才知道安芝没有出航, 心中略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该去明州, 这两月里还能常来她这里,“傅姑娘这阵子可忙?”

“商行里事多, 也没有清闲的时候。”

王少爷往商行内望了眼:“船快到了罢?”

安芝点点头:“比原定的会迟几日, 二十初能到。”

王少爷便顺势道:“后天我家正好有个清宴,请的都是家中有生意往来的,林家那边也会去,你可有时间?”

时间自然是有的,换做平时她也会去,可眼下师叔在这儿, 小叔又才来, 安芝的心思全在这些事上面, 于是婉拒:“林家去与我去都是一样的, 这几日恰好有事。”

记不得是第几回来邀请了, 总之成的没几次, 王少爷倒也没有受挫,只笑着道:“有事要紧。”

安芝目送了他离开, 肩膀上多了个手掌,扭头, 师叔笑眯眯看着她。

“师叔, 您没喝醉啊。”安芝瞧着她拿了一坛酒进去, 这会儿肯定是已经见底了。

“我看那王少爷倒是好脾气。”

卿竹往商行外走去,安芝喊住她:“师叔您去哪儿?”

卿竹也不回答,只是扬了扬手,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安芝略有些无奈,刚要转身回去,外边传来林楚芹的声音,转而是小团子汪汪的叫声,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自己脚下,抱着腿呜呜叫唤。

“二姐,你要再不回来,它就要把门给挠破了。”林楚芹朝她走过来,细数起她最近没回林府的“罪”来,“娘总念叨,我被她念叨烦了,就只能出来逮你。”

“你来得正好。”不等林楚芹进商行,安芝捞起小团子后拉了她又上马车,“我之前看中两处宅院,你随我过去一同瞧瞧。”

林楚芹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你要搬出去?”

“小叔回来了。”安芝此时心情很好,“商行内也只能是暂住,再说如今还有客人在,总得置一处,也不用太大。”

林楚芹看了她一会儿,从她怀里将小团子抱过来,揉了揉它的脑袋:“成吧。”

马车到了城北,稍安静了些,过了一条宽敞小巷后马车在一间半旧屋门前停下,受房主相托前来开门的人已经等在那儿。

推开门去,许久不曾住人的屋舍显得清冷,但胜在干净,每隔一两月会有人进来打扫,林楚芹里里外外走过一通后却是摇头:“二姐,后边山高,正午过后阳光就照不大到,天冷时这得冻死,不成。”

“两位小姐,这间若是不妥,东边儿还有一座。”介绍的似乎对这房子也没多少信心,除非是钱不够又必须要置办这么大的,“那边的一座主人家半年前才迁走,还都是新的。”

轮到林楚芹挽她,半个时辰后到了东边的宅子前,正临下午,太阳西斜,整个院子浸在阳光底下,沁透出暖意来,林楚芹一眼就看中了它:“二姐,这座好!”

“不劝着我留在家里了?”安芝轻笑,之前她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让她留在林家,现在比她瞧中的都快。

“我还能拦得住你啊,既然如此,不如挑个离家近一些的。”再说了,二姐置宅子,就意味着她如今还没想着要嫁人,那该着急的也不是她啊,“我看这处就挺好,闹中取静,修一修也得半个月,六月里天恰好热了,你搬进来正好。”

“就是不知隔壁住着谁?”

林楚芹踮起脚,也就只能看到隔壁的屋檐而已,那介绍的人忙道:“隔壁是私苑,平日里都是空着的。”

“私苑也还好。”林楚芹凑在她耳边道,“再请风水师父来看看。”

林楚芹在这些事上一向比安芝精通,她的心也细致,该想到的她都会考虑,于是与介绍人另约了时间,从这宅院出来,已是黄昏天。

老远的,安芝看到初七推着沈帧在巷子口。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附近的屋瓦上,折射出光芒,巷子一半隐在阴影内,一半浸润在阳光下,沈帧那一袭白色的衣裳更衬了明亮,转瞬的,安芝怀里的小团子已经冲到了他脚下,欢腾的在轮椅边上转悠。

“二姐,我先回去了。”林楚芹可不愿再留着了,叫了那介绍人,一面问询原主人的情况,很快就走远了。

这边初七推着轮椅过来,沈帧也没掩着自己在这儿的缘由:“听商行里的人说你在这儿看宅子。”

“嗯,小叔回来了,总不能都住在商行内,林家那儿再另外安置也麻烦,干脆就置一处。”

沈帧轻轻揉着小团子:“你说的小叔,可是出航的那一位?”

“去年在苏禄遇到了他,他活下来了。”

沈帧笑道:“能在海难中活下来,委实不易。”

安芝微怔了下:“是啊。”当初她都没敢想还有人活着,她自己出海几回,深知发生海难时会遭遇什么。

“或许你大哥也还活着。”

低下头去,对上他的笑容,安芝轻笑:“是啊,或许大哥也还活着。”她梦中都在想,只要没有见到尸骨,大哥就都有活着的可能性,虽然希望渺茫,可小叔不是回来了吗?

走了一段路,出巷子口,眼前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市,一面临河,这时辰河道上还飘着几只乌篷船,尽管这街市没有外边的吉祥街来的热闹,但乌篷船上的吆喝声与岸上的声音相融合,形成了它独特的景致。

沈帧怀里的小团子忽然开始汪汪叫,原来是底下乌篷船里钻出了一只狗,体型要大它许多,它也不甘示弱,从沈帧腿上冲下去,站在岸边冲着乌篷船叫。

原本瞧着这气势倒是不弱的,可等那乌篷船在底下靠岸,那黑犬真的冲上来时,小团子连滚带爬的朝安芝冲过来,嗷呜叫着,巴着她的腿要她抱。

将将抱起来,那黑狗就到安芝脚下了,摇晃着尾巴看着小团子,这位主儿就窝在安芝怀里,露着脑袋对着它叫,颇具狐假虎威的架势。

安芝哭笑不得,直到底下的船工挑担上来,将黑犬叫回去,还客气的送了他们半个瓜,告诉他们可以去桥另一头的亭子坐会儿,入夜这儿会有小夜市。

不能拒绝老人家好意,捧了半个甜瓜过了石桥,那边果真是有休憩的亭子,进去坐下后小团子迫不及待上了桌,初七闷声道:“少爷,我去备茶。”

转眼,团子就把脑袋埋进了甜瓜中。

安芝将它拎出来,蓬松的毛这会儿被打的湿漉漉的,嘴上还沾满了果肉,因为吃的实在太欢脱,安芝将它拎起时它就高兴的回报给了她一个抖身。

“……”安芝无奈松开它,拿出帕子擦了脸颊上被溅到的地方。

“这里还有。”沈帧指了指她侧边,安芝伸手抹了下,眼神问他:好了?

沈帧轻笑,从她手中拿过了帕子,在她侧边的头发上拨了下。

安芝微怔:“还有吗?”

“把头低下。”

安芝低下头去,额头上微微一触,丝帕撩过,她的眼眸随之往上瞥去,又很快垂下。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安芝只感觉那一记记的轻触,止乎于礼的,只有丝帕触及到,却能够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芝问:“好了吗?”

忽然感觉头发上有什么插入,安芝伸手一摸,他的手还没来得及退去,手掌就直接握在了他的手背上。

安芝飞快的松开,将手收回来后看着他,眼神微懵,沈帧这才缓缓收回手,笑靥的赞美:“很好看。”

“……”手是烫的,脸颊也有些烫,过了会儿后安芝才伸手去触碰沈帧给她戴的钗,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整个人显了几分无措,在沈帧眼里,这却十分的难得。

小团子蹲坐在那儿,看了看安芝,又看了看沈帧,歪着脑袋,满眼都是疑惑。

沈帧是个耐心十足的人,更是个精于把握时机的人,他想要的,素来都表达的直白:“这是长姐从锦州带来的,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及笄礼。”

安芝抬眸看他,情绪平稳下来后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想笑,他借着这及笄的名头可送了好几样,于是她故意道:“那你替我多谢沈姐姐。”

沈帧一愣,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嘴角微扬:“你可喜欢?”

“可惜沈姐姐的及笄礼早已经过了,没什么好回礼的。”安芝偏是不认是他所送,脸上扬着笑意,“你代我谢谢她。”

夕阳下,她脸上的笑容一如当初在寒山寺看到她时那样,沈帧低低笑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