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一连下了数日, 在安芝准备出发时的这天早上,短短的放晴了片刻。

每一趟出行林夫人都会来送她,这回也不例外, 等着船上一切妥当, 东叔带人检查仔细后, 拉着安芝的手嘱咐:“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您放心,这回去的还是岭西,我下船就联系向导,时刻把宝珠和大福二福他们带着, 绝不会一个人到处走, 下船之后就换男装, 到了一处就给您送平安信。”安芝一样样将林夫人的担心说出来, 又一样一样保证, “您就放心罢。”

“你这孩子,原本你大姐姐这次要回来的,小的生了病给耽搁了。”

“过年姐姐肯定会来的。”安芝将她们给她的护身符都拿出来, “您看啊, 大姐姐捎来的护身符我也带了,您的, 楚芹的, 还有宝珠和东婶给我求的, 我都带着呢。”

林夫人被她这模样逗笑了, 抬手抹了下眼角, 她就是心疼这个孩子, 倘若爹娘都在,又怎么会让她出来独当一面,可如今连安林那孩子都不在。

“好了,先上船去,别错过时辰。”林向升过来扶了妻子,安芝点点头,正与道别,那边东叔身后跟了个人匆匆过来,安芝定神一看,愣住了,怎么是他。

李忱赶路赶的后背衣服都快湿透了,因为他从商行赶过来,带着大少爷交给他的东西,路上遇了事儿马车遭堵,他就一路跑了过来。

“幸亏是赶上了。”李忱喘着气,将手里的锦盒交给安芝,“林小姐,这是大少爷让我交给您的,说是给您的回礼。”

安芝怔怔接到手中:“回礼?”回什么礼?她没送沈帧什么东西啊。

“之前在乔园,林小姐您交给管事两条鱼。”李忱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了,“这是大少爷给您的回礼。”

安芝恍然,可那两条鱼不是送给沈帧的啊,那是她看小团子喜欢,交给管事给小团子当玩具用的,她迟疑了下:“沈少爷将鱼吃了?”

“少爷叫人养着了。”

安芝低低噢了声,看着手中的锦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替我谢谢沈少爷。”

“林小姐一路平安。”知道出船有时辰,李忱也不多打扰,向安芝行了礼后,转身又与林老爷林夫人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众不明真相的人,看向了安芝。

林向升:“那不是沈家大少爷身边的李管事?”

林夫人更关切的却是沈家少爷叫人送来的回礼,有回礼就有送出去的,这意义可不同:“楚蝉啊,你与沈家大少爷认识?”

林楚芹也是一脸好奇,安芝见到沈帧那两次,她都不在身边,所以对这事儿一无所知。

宝珠看了看自家小姐,自觉低下头去,也装了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安芝:“……”

身后传起了鞭炮声,安芝啊了声:“时辰到了,义父,义母,楚芹,东叔,我上船了啊!”

说罢安芝拔腿就往上船的板子上走,身形比往日都利索了几分,三两下上了船,冲着大家挥手。

“老爷,我怎么觉得楚蝉在躲着我们。”林夫人看着船上的安芝,转头问还没上去的宝珠,“宝珠,你跟着二小姐出去,可有见过沈家大少爷?”

宝珠捏着帕子摇了摇头:“奴婢不认得沈家大少爷。”

“这就奇怪了。”林夫人总感觉安芝的态度不太对劲。

“这有什么奇怪的,二姐这一年里在商行忙里忙完,沈家也是做生意的,逢年过节送个礼也是常事,只是回个礼罢了,若是有别的意思,就私下相送了。”林楚芹催促宝珠快上船,“东西可都带齐了,别落下什么。”

“齐了齐了的。”宝珠赶快跑上船去,生怕夫人再叫住她问,万一没兜住可怎么办。

待鞭炮放过三响,烧了奉龙王的钱后,随着灰烬洒落到水面上,两艘商船离岸了。

宝珠站在安芝身后松了一口气:“小姐,我险些说漏嘴了。”

安芝看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笑了笑不语。

转过身用甲板上的桌子做箱子,将锦盒打开,安芝看着锦盒内的摆着的东西微怔了怔,里面放着的是一份去往苏禄的航图。

安芝抱了锦盒回船舱,将自己准备的那份拿出来作比较,发现锦盒内的苏禄航图更为详尽些,各处还绘着些苏禄特产,安芝摸了摸上面作物模样的图案:“他怎么知道我想找这个。”

“小姐,这儿还有块玉牌。”

宝珠从锦盒里拿出一块小巧的圆玉牌递给安芝,玉牌上镶刻了一条鱼,惟妙惟肖十分的生动,可就是认不出这是什么鱼,宝珠在旁猜着:“小姐,这不是锦鲤啊。”

安芝翻来覆去看了看,笑出了声:“是我钓的鱼。”

很快,安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她看了眼航图,再看手中的玉牌,这两样东西,一样是送了她信息,对于他们这样做生意的,等同于送钱,至于这玉牌,叫人照着她钓的鱼雕刻,安芝是有些看不明白。

“小姐,沈家少爷这是不是在帮您。”若是金钗首饰的,宝珠还能一眼看出意图来,不过送航图给二小姐,总觉得又不是那意思。

安芝轻轻摸着刻了的鱼身:“他……”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示好,单是当初胡掌柜那件事,安芝就知道在生意场上的沈帧并不如他外表所看到的这样温和,他的一言一行,应该都是有想法的。

林家做的生意比较杂,之前做了几年的瓷具生意,后来就一直在岭西和登州两条线上跑,等同于是什么赚钱做什么,沈家主要是做锦缎生意的,其中旁的也有许多,但并未与林家有交集。

生意场上也没有永久的合作,有的只有利益,就如她那天看到的赵老爷。

比起叶家如今的势头,沈家反而沉寂了许多:“难道他想和林家合作?”知道她这这一趟要去苏禄,便准备了一份航图,没有这个安芝一样能抵达,找到想找的东西,但有了这个就更便利些,实为锦上添花。

“小姐。”宝珠在旁小心翼翼道,“说不定还有别的意思。”

安芝扭头看她,有些疑惑:“什么?”

“就是啊,你看上次在乔园沈大少爷还给您戴了花,这又给您送了玉牌。”宝珠还有话没说呢,小姐您自己见了他也与见了别人不一样。

对上宝珠巴巴的眼神,安芝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你是说沈帧喜欢我?”

“不可能。”安芝哈哈大笑,将玉牌放到桌上,仔细看那航图,“他对青梅竹马长大的叶家大小姐都无意,怎么会喜欢我,你看叶家大小姐多漂亮温柔的人。”

“……可,可是。”宝珠张了张嘴,小姐您也不比叶家小姐差啊。

“想什么呢,他找我兴师问罪还差不多。”安芝笑着弹了下她额头,“送航图过来不就是给予便利,说不定这一趟回去林家就能与沈家有往来。”

“他找您兴师问罪什么。”宝珠捂着额头,“小姐又没得罪他。”

安芝的注意力已经摆在了航图上,宝珠无奈:“我去给小姐您煮些吃的。”

……

安芝在船舱内一呆就是大半天,再出来时船已经驶出很远,今天的风向极好,顺水而行,也没见下雨,这时辰天色已黑,抬头便是星空。

从宝珠那儿拿了烤熟馃饼,安芝跃上船舱,挑了高处靠下,一口口吃着馃饼,迎风是河水的气息。

从这儿到出海口还需两日,一路直去苏禄。

“小姐,上钩了!”

底下传来宝珠的声音,安芝将馃饼几口塞下,跳下去,跟着船工一起到了船尾,从那儿拎上来几条鱼线,线上绕了一串活蹦乱跳的鱼。

“齐叔,给大伙儿分了,将豆子捂上,到明州时再进些菜上船。”

“好嘞!”

两日之后船出了海,能看到的东西就少了,一个月后商船四面八方都是海水,偶尔会远远的见一岛,大多数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海天相接的水面。

一个多月的航行已是能够到岭西,但到苏禄却还需要再加一个月的航行。

四月中下出发,到了六月末,天是越来越热,遇到过几回海上暴雨,终于看到了一些零星的岛屿。

之后小岛越来越多,还有许多暗礁,两条船走的缓慢了许多,根据航图上所绘的,安芝让师傅在临近水城的一处码头靠岸。

正值了傍晚,码头上还算热闹,比安芝他们早一些的已有商船载了货,底下做活的有中楚人,也有皮肤白皙的商客,多是苏禄国的一些百姓,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这儿又四季炎夏,他们大都皮肤黝黑,有些打着半身赤膊,脸上和身上描了些图案,瞧不清楚样子。

安芝与宝珠换了男装,又特意将脸涂的暗一些,跟随齐叔下船,空气飘来一股浓浓的鱼虾味,抬头望去,码头前去沿着海滩似是一个渔村,停靠着数艘小船,远远的还能看到孩子在海滩上玩耍。

齐叔到码头内的简陋馆内登记了船号,交付在这儿停留的银币,还需上报他们前来的人有哪些,最后检查过他们从中楚离开后的官府通行押文,才放他们出码头。

出了码头后便是一条泥泞路,正对面是这儿独有的一些树木,几间简陋的屋子临着路建着,来往的人中还有用蹩脚的中楚话询问他们是不是要寻向导。

时常出海四处奔走的齐叔很快找到了个向导,一天十个铜币,将他们带往水城最热闹的地方。

简陋的牛车走在泥泞的路上,颠簸起来委实不太舒服,途径一个小村子时安芝看到路边几个孩子在编的草绳时跳下了牛车,身后齐叔他们跟着下来:“少爷。”

安芝走向那几个孩子,善意的冲着他们笑:“帮我问问,他们这打绳结的方法是哪里学来的?”

请来的向导替她翻译了话,告诉她:“是村子里的老师教他们的。”

安芝看着粗糙绳子上略有些熟悉的打结方式,从宝珠手中拿了两个山楂串子送给他们:“走罢。”

一行人很快上了牛车,摇摇晃晃从这边村子离开,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的拿着山楂串子跑回了村子里,连绳子都不要了。

他们一路冲到一个相对好一些的屋舍前,讲了好些话。

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年约二十五六,穿着简单的苏禄服饰,笑看着这些孩子说话,而他的模样,却不是苏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