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你不论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一样。
楚玉用的是陈述的语调,这句话似乎也比不上以往的情话来得浓烈,可听在泠然耳中却包含着比山盟海誓更加深重的东西。
是的,当年她在相府中是一个不怎么出众起眼的小丫头时,他就爱上了她;毁容为了还师兄的恩情假死之后变成干枯的小老太婆他还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换回她来;如今她变得更加光彩夺目美丽动人,他也一样热烈爱着,但不会因为这个更多一分爱意——因为他的爱,早已到了顶点。
她突然觉得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必要矜持,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红唇,咿呜出一句话:“子墨,我们一起来给师兄幸福好么?”
楚玉心性极其聪敏,对泠然又是挚爱难舍,怎能觉察不出她心境的变化?而且她的这一句请托,内容明显不同于以往。
他凉飕飕了多日的心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既温暖且微微带着一股酸楚,不再是因为吃醋,好像忽然吹过一缕清风将心中那点猜疑一扫而空,两颗心合二为一,如果是她竭力想要善待的人,作为她的男人,他理应设法完成她的心愿才是。
楚玉面上终于浮上多日以来罕见的笑容,还好泠然这时沉醉在他的深吻中,根本没有看到,否则又要头晕目眩许久了。
有人说爱情的产生只是刹那的火花,也许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抬起头。泠然的目中亮晶晶地,面如春晓之花,凹凸有致的身子散发出阵阵温热依偎在他身上,虽是光天化日之下,倒叫楚玉全身发热,为免失态,他还是稍稍拉开她一些,道:“除了去找她们,京中还有你想见的人么?今日一并去见了,也许一辈子。我们再也不会踏回京师。”
之前楚玉虽曾从言语中流露出她去哪他便也可去哪,但真正先开口说要抛弃原来的一切,这还是第一次,财富和权力毕竟对人有太大的诱惑力,仅仅是他以往奢侈的生活习惯。都要改变。泠然不由大为欣喜,双手捧起他的脸,一双美眸润湿得像小鹿的眼睛。问道:“若是……你爹爹真的已经……”
“那便更无牵挂了,生死有命,我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若非想要给他一个交代。只有朱见济的话,我不必回这趟京城。”
楚玉问她京中还有什么人想见。倒叫泠然想起王府中唯一有点亲人感觉的陶嫂子,还有她一直纠结的天枢派到底在哪的问题,便直说了。其实她本来还想找找固安公主的晦气,甚至那个南内的万贞儿也没收拾,不过世易时移,如今那股气也淡了,有些无可无不可的意思。
这就好比学生时代在校园里惹的一些不愉快,当时觉得是天大的事,走到社会上之后就可以一笑置之了,何况据她所知。固安公主和万贞儿混得都不怎么样,她一个幸福的人,还是不要跟不幸的女人计较太多了。
楚玉听她问起师门。不由失笑,拉起她的手:“来。带你去见识见识天枢派的其他人。”
泠然大感奇怪,心想天枢总坛难道就在附近?可是京城中的道观都是相当有名的啊,一处处香火鼎盛,她怎么都没有听说过呢?
被他带着穿过好几条街,又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胡同,好不容易,泠然才看见胡同里有一个堪称破敝的小道观,两扇看不出用什么木材做的大门没有一点油漆的影子,尽是粗糙的树木纹理,要不是门上悬着那块匾,还真会让人误会这是什么穷苦人家。
“这就是……天枢?”泠然惊疑不定地指着这小得不能再小的道观,无法相信。
楚玉举手就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的木门,带着她跨进了小院。
真是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小道观,就如几条街上的百姓凑钱盖的土地庙那般大小,院中有几棵要死不死的树,泠然也分不清树种,唯有一个穿着敝旧灰棉道袍的人靠在一溜一层高三间门面开阔的黑檐砖墙小殿前打盹。
他念及看起来不大,双手拢起在袖子中,一柄破败不堪的佛尘插在臂弯里,那身道袍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洗过了,睡得倒是香甜。
“这就是你的同门?”泠然不仅无法将眼前邋遢的道士跟楚玉这样的神仙级人物联系在一起,便是清衡子危桓子那样的世外高人跟此人也不太可能是同门吧?
“有一次去混元灵应宫,不是曾告诉你道家分子孙观和丛林观么?你都忘了?”
泠然点点头,想起来似乎有那么一说,子孙观是师徒传承的庙产,丛林观是天下道士共有的,谁来了都可以随便吃住,当然自己也得出去化缘回来做贡献,否则都坐吃山空了。
楚玉拉着她跨过那个熟睡的道士身边,他们也没屏气敛息,也没放轻脚步,那人依旧酣睡如猪,根本不像个身怀武艺的人,泠然更加奇怪地回身指了指:“这个是你的同门?”
他也不答,走至殿中,才发现供奉的不过是小小城隍,原来也就是个最寻常的城隍庙观,楚玉忽地朗声说了句:“天人宁许巧,枢斗过银河。宗人来访,同门何在?”
随着他清朗的语声,不仅屋前酣睡的那个醒了,神龛后也徐徐转出三名年轻弟子来,衣着倒是整洁清爽,不过看上去也不是上等衣料,一见了楚玉,纷纷怔了一下,才拜下道:“参见楚师叔祖。”
泠然不仅有些尴尬,就为了她一句戏言,便来看了,到底也没有什么事。其实她到现在才弄明白原来天枢根本就不像任何本派那样设了总坛或者修道场所,他们竟是化整为零藏身于天下丛林道观中,也算得一奇,只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传功授业的。
出来之后,经过楚玉解释,才知道原来天枢本来倒在太行山中有清修之地,自当年与魔教决战之时毁了山门,祖师生性豁达,觉得修行未必要拘泥于形势,之后每个道长收徒都比较自由,授徒地点也不固定,就是每年要回到祖师墓前进行一场比武试炼和道法辩论,以测试后进弟子的修为,故此连清衡子收他做个俗家弟子,也不会触犯门规了。
出了胡同,他们还没开始打听状元郎下榻何处,红绡公子已经寻至,说高寒香与李晚翠已迁入皇帝新赐的宅邸,连张宁都早已被宣召入京。
这时不仅泠然意外,就连楚玉妖异的长眉也扬了起来。
按理说便是高中状元,实际上皇帝也不会在京中赐给什么官邸的,因为状元到底任什么职位应该还没这么快定下来,更遑论宣召小小的知府张宁进京了。
泠然总觉得也许跟自己有些联系,有心夜探皇宫,却怕楚玉反对,故此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不论如何,先去取回清衡子道长遗留的记事木板吧。”红绡公子说了一句,当先带路。
寻到张府之时,已是日暮时分。
到门前一看,竟然高挂着“敕造招远伯府”的匾额,此时虽然已红灯高悬,不是访客时间,依旧门庭若市,有不少车驾往返,门上还不时有人送客。
“不会寻错了吧?”泠然将那匾额看了又看:“子墨总该知道招远伯是谁?”
“我不识得什么招远伯,这封号应是赐予奉旨赴别国扬天朝之威的大臣,也许正是张宁。”
红绡道:“一问便知。”正要上前询问门房,见里头又送了一波人出来,在门上拱手的锦衣男子泠然似曾相似,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就是曾到襄王府里头打秋风被撵走的张家那干表亲。”
被楚玉一提醒,泠然才想起竟是曾到万象园来攀亲戚的天津卫冯家兄弟中的老二冯棋,当时因男女避嫌,她跟两位“表哥”也只吃过一顿饭。那一家子,除了记得有个所谓的表姐冯雨竟然痴心妄想借出浴勾引楚玉,倒对他们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此时见冯棋一副伯爵府公子状意气风华地在门上送客,便猜到他们是因为张宁高封,又来投奔了,果然没找错地儿。
看到这样的人,楚玉本有点不想堂而皇之地进去,不过泠然一直没见过张宁本人,被人家当做他的女儿那么久了,到底也有些好奇,便拉着他们上前通报姓名。
门房上的人见三人虽无从人,但气度高华,也不敢怠慢,那冯棋本待返身入内,一听见襄王两字,起意就想呵斥谁来冒充,转头一看,站着的二男一女皆是天人之姿,其中那一个眉目分外妖异,一脸不耐烦神色岂不正是襄王殿下?
冯棋一时大惊失色,也不及去细看泠然与红绡了,这等小人物自然不可能知道皇帝和楚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皇榜上说太傅府元宵夜起了大火,烧成了灰烬,急召襄王回京奔丧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不服素也无哀戚之态出现在招远伯府。他还道舅舅这个四等伯爵是因了楚家的助力才封上的,立刻堆了一脸的笑折返回来,还不忘朝下人喝道:“确是襄王爷微服到此,小子们速速大开中门迎接,派个人到里头知会伯爵出来迎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