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看到他来了,心脏蓦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可是男人脸上的表情淡漠得好像他只是路过这里,顺手帮她解个围一般。
他是还在为她两天前的态度而不高兴吗?
段子矜下意识向Nancy看去,阳光倾落在她线条迷人的脸上,碧蓝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潋潋清波,像极了博登湖的水,那种承继于自然的美,怎一个风华绝代了得?
她的耀眼和璀璨,若非要做个比较的话,大概只有面前气度卓绝的男人可以匹配了。
她还记得,两天前他从房间出去前,她问他,Nancy是谁。
而直到她已经沉沉睡去,也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为什么不回答呢?因为回答不了吗?14年的感情就只是兄妹吗?
段子矜觉得,她应该再相信江临一点。可是Nancy让她太有危机感了,哪怕对手是姚贝儿,她都未曾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
见江临来了,Nancy起身对他微微行了个礼,她的弟弟妹妹亦是和她动作同步,一家上下都显得格外有礼貌和风度。
段子矜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江逢礼的脸,敏感地发现了他眼底流淌过的淡淡的欣赏之情。
她的心不禁狠狠一揪,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江临几步走到桌边,似乎要越过众人走到对面段子矜那一侧,老爷子却忽然在这时发了话:“Nancy小姐身边就有空位置,你还绕到哪里去?”
段子矜怔了下,看向男人,却见男人蹙了蹙眉,凝眸望着Nancy身边空出的位置,没有马上拒绝。
他在犹豫?
这个认知让她放在膝盖上的五指又是一缩。
江临最终淡淡开口道:“爷爷……”
“坐下!”江老爷子猛地用手里的拐杖杵了下地面,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随即立刻侧目望着段子矜,“我看你带回来的这位段小姐通情达理,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是不是?”
段子矜被老爷子含着慈蔼的笑意、却又隐隐让人感到幽深犀利的眼神看得心头骤冷。
她茫然抬眸,正对上江临无波无澜的脸,还是那样干净而英俊的五官,眉心处却是万木霜天般的萧瑟冷峻。
怎么会不计较?段子矜沉默,正不知如何回答,Nancy却先她一步接过话来,笑道:“谢谢爷爷的美意,不过子衿小姐是客人,还是要多照顾一些的。”
她的语气温婉恬淡,优雅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段子矜却无端觉得有些别扭。听这话,仿佛她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一样。
到底不敢把心里的不满写在脸上,段子矜拿出在工作时那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来,盯着桌面上的果盘不说话。
直到视野所及之处,被一片黑色的西装填满时,她才缓缓抬头,正见那方才还站着的男人,此时已然在对面落座。
最终还是选择了Nancy的身边吗?
Nancy轻颦眉毛,“Lenn,你这样怎么行?既然请了客人,就要好好招待,不然你让人家怎么想?”
江临倒是微不可察地轻轻抬了下眉梢,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你也是客人,我岂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啪”的一声突兀地响起,紧接着对面便传来女人有些僵硬和涩然的道歉声:“实在对不起,公爵大人……我不小心,手滑了。”
在场的人皆投过去鄙夷的目光。
想不到Lenn先生带回来的女人竟然如此毛躁,在这种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杯子打破了。
段子矜心慌得很,赶紧低头去捡脚下的玻璃碴子,不小心却划伤了手指,汩汩鲜血流了出来。
十指连心,她却麻木得感觉不到疼。
她的眉头拧了拧,将受伤的手指放在嘴边,吸走了伤口里沁出的血丝,刚要继续捡碎片,便有管家俯身来帮忙,“小姐,您快停手,这些事情我们来做就好。”
是呵,这里是江家,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她这种平民百姓只能仰望的,这些人,何须自己动手做什么事?
从前她看到江临在国内的家中请了那么多家政服务都觉得不习惯,现在却终于深有体会,和他从小生长的环境比起来,那已经算是极其清苦勤俭的日子了。
但是管家的及时解围仍是让段子矜心暖,对他报以善意一笑,“麻烦你了。”
管家抬袖状似不经意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要是再不低头接过这一地的碎玻璃碴子,段小姐对面那个男人,就快用凛然如刀的眼神活活在他脸上穿个洞了。
段子矜直起身来的时候,压着眼皮看了对面一眼。
Nancy眉眼含笑,正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而男人的话虽然不多,却能看出很认真地在听,周身的气场却没有来时那么冷了,反而淡淡的深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和变幻莫测的魅力。
那双深藏着气韵的、檀黑如玉的眼眸中只倒映着Nancy的影子,好像根本就不关注其他人,也根本没有看到她受伤。
段子矜抿着唇不吭声,旁边的却有人递来了创可贴,在一片英文交谈中,用不怎么流利的中文对她说:“找管家,要给你的。”
她怔然抬头,正对上江南同样俊美非凡的脸。
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他手里的创可贴,还不忘对他说上一句:“谢谢。”
江南却顺手指着身后一条小径,“直走,洗手间。”
段子矜心思转了转便明白过来,他是让她去洗洗手再贴上,不禁有些感动于这个男孩的细心。
正好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借着这个机会,朝长辈们请示了下,就起身离开了。
说起来,也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江南见她走得远了,才收回目光,讨好似的望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眉峰若远山,整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淡漠又清隽的气息,像极了名家笔下的山水画,犹似散发着墨香。放眼整个江家,也只有他和八年前去世的那个女人能撑起这般与西方人不同的特殊的气质来,令人过目难忘。
刚才,就是那双清冷的黑眸里迸射出的湛湛寒意,逼得江南顷刻间回过神来,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地问管家要了创可贴。
别人不知道,他和姗姗却是知道的。
这时堂哥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半个小时前,他还在树林深处那座思过塔里被爷爷派去的下人打板子。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惩罚,但是江南只挨过板子,因为他从小到大纵然调皮,却也不敢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可是堂哥……要么是纤尘不染的优秀,要么犯下的错便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程度。
他来时,迎着午后的阳光,那双岑薄的嘴唇白得像涂了蜡。
究竟是怎么熬过来,又为什么忍痛跑到这里来参加什么家宴呢?
直到那个女人失神打碎了杯子,男人朝他投来冷淡却沉重的目光时,江南才顿悟,他冒着惹怒爷爷的危险从思过塔里跑来,其实……
理由也无非就是那一个。
明明人都到了,却还装作像不是为了她而来的一样,选择坐在了Leopold公爵的女儿身边。
这走的是什么套路?江南彻底搞不明白了。
Nancy端着盛满鲜榨果汁的杯子,在橙黄色的果汁的遮挡下,无人发觉她的眸光深了许多。
*
段子矜在卫生间里一遍遍冲洗着手指上的伤口,自从和江临重逢以来,她基本上是天天过着“体无完肤”的日子。
雨夜上山发了高烧、初春落水浑身都是冻疮、在古寺门口夸张的假摔、跑到欧洲又险些丧命在一头狮子手里……
眉心积聚着些许冷凝之色,段子矜漠然望着镜中那张削瘦得连骨骼轮廓都能看清的脸,忽然有点心疼自己。
她叹了口气,低头撕开创可贴外层的贴纸,小心翼翼地缠在手指上,勒得死紧才感觉不到疼。
再抬头时,镜中多了一个男人伟岸挺拔的身影。
他静默地伫在那里,岿然不动得像座山。
段子矜抿了下唇,这才发现这里的卫生间并不分男女,她立刻将贴纸扔进了垃圾纸篓里,转身往外走,“你要用卫生间吗?我这就走。”
男人并没理会她,甚至连乌黑如泽的眸色都没有改变过一分一毫。
在她心里又悲又恼,正准备疾步绕过他身边时,男人却突然伸手,闪电般擒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