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国舅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他在路上自然已经得到八荒山大获全胜的消息,兴奋了几日,才平息了激动。他认为天下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有他在得知八荒山大胜时能有的那种如高山大海般地欢喜。毕竟他暗中筹谋数年,就是为了慕容后主收复河山,如今八荒山是突破性的胜利,后面的仗只要不出大问题,天圣再无强兵,他们就江河在望了。

距离军营还有几里地的时候,他忽然见到军营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再伸手揉揉眼睛,须臾,问向身旁跟着的人,“那个人是不是景世子?”

“回国舅,属下看着是景世子。”那人立即回话。

南疆国舅一喜,连忙快马加鞭,五千人的队伍也追随他快速走起来。

不多时,南疆国舅来到兵营,也不喘息,扔了马缰下马,对容景叩拜,“属下拜见后主。”

“属下等拜见景世子!”五千士兵齐齐下马跪拜。

容景身穿一袭十金一寸的墨云彩沉香锻,头上插着一支墨玉簪,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没有侍候的人,也无将领,在军营门口,有一种孑然独立的孤冷清寒,待南疆国舅来到近前,他看着他,容色平静,随意地挥手,“国舅和众将士辛苦了,起吧!”

“属下等不辛苦!”五千士兵起身,人人用崇敬的目光看向容景。

南疆国舅也直起身,见到容景,他压制了几日的激动此时迸发出来,“您已经得到了八荒山大获全胜的消息了吧?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洛瑶公主不愧是东海第一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容景点点头,不见欢喜,神色淡淡,“洛瑶公主本就是有才华,上兵伐谋,她于政于兵都甚是精通。不是夜轻暖那等从小研究暗杀武功的人可比的,能赢了夜轻暖不稀奇。”

南疆国舅点点头,欢喜地道:“这一回,八荒山大胜,对于我们分外有利。夜轻暖带着北青烨的几万兵马去了北疆。只要我们再赢了北疆,这个江山就指日可待了。夜轻染怕是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和兵力和您对抗了!”

容景目光看向远方,天空有一只孤雁飞过,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吗?也不一定。”

南疆国舅一怔,看着容景,“是啊,局势如此有利,您没有信心?”

容景不答话,看着天空,眸光静静,眸中不见喜不见悲,似乎什么情绪也没有。

南疆国舅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云浅月,咯噔一下子,犹豫了一下,提着心试探地问,“世子妃难道……还没有消息吗?”

容景摇头,“没有!”

南疆国舅忽然沉默下来。将近三个月了,景世子妃还没有消息。会不会……他不敢再往下想。据说从小到大,景世子妃一直在想尽办法解毒,却是都解除不了。她那样的女子,惊才艳艳,放眼天下,无论是才华,还是谋略,还是武功,还是心思本事,都鲜有敌手。连景世子有些地方都是不及她的,如今这么久没有消息,实在难以想象后果。

追随南疆国舅而来的五千士兵都看着容景,这一刻,似乎也被他周身没有什么情绪的情绪感染,有一种苍凉的孤寂。让他们不由得屏息凝神,不想打扰他。

那一只孤雁越飞越远,剩下一个小黑点,容景依然静静地看着。

南疆国舅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世子,您可否知道云山在什么地方?与其这样等着,不如派人前去打探消。也总好过……”

容景收回视线,声音沉静,“云山乌云蔽日,万物枯萎,去了也是白去。”

南疆国舅一怔,看着容景,“不是云山没传出消息吗?你怎么知道……”

“夜观天象!”容景道。

南疆国舅了然,容景会观天象,他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能观出云山的天象。他试探地问,“云山乌云蔽日,万物枯萎……这是什么兆头?”

“可倾覆消亡,可死而复生。”容景道。

南疆国舅倒吸了一口气,立即道:“一定会死而复生,世子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容景忽然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投下的影子,形单影只,他低声道:“我也觉得她不会有事儿的。”

南疆国舅心中祈祷,不再说话。

容景抬起头,看向队伍正中的冰棺,问道:“是西延玥吧?”

“是!”南疆国舅立即点头。

容景缓步走进队伍中,五千士兵立即给他让开路,他来到冰棺前,静静地看向里面躺着的西延玥。有冰棺镇着,西延玥的容貌不见变化,无声无息地躺着,他看片刻,忽然挥手,他心口插着一直未拔出的匕首轻轻从他身体里移出,匕首尖上一点鲜红的血滴下。

南疆国舅一惊,不敢置信地道:“人死血脉冻结,这么些日子了,竟然还有鲜红的血,这……”他看向容景。

容景不说话,将匕首扔掉,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贴身玉佩,随意地放在了他心口处,之后盖上冰棺的冠盖,回身对南疆国舅吩咐,“将他送去祁城的安魂堂。”

南疆国舅再度一惊,安魂堂是存放在战场上有大战功身死的将士,将来世子收复河山登基之后追封,每个人都有可能封侯拜相,荫庇后代。如今竟然将西延玥放去那里?他看向容景,“世子,这……西延王是……”

他有太多疑惑,想问西延玥是真死了,还是如今有一线生机,还是……

“他是因为自杀,心口还有一息余脉,但我救不了,就用这块玉佩里面的微薄灵力先镇着他的魂吧!”容景收回视线,看向东方,“她若是回来的话,就能救他,她若不是不回来,他只能这么死了。”

南疆国舅恍然,原来西延玥是因为世子自杀,他试探地问,“世子,那云暮寒自杀……”

容景忽然笑了一声,有些温凉,“夜轻染早就知道云王府和南梁易子而换的事情,这么多年,帮助云王府掩埋,秘而不宣。你当能没有筹谋?”

南疆国舅点点头,关于云暮寒,他那日听叶倩的话音也知道他的死与夜轻染有关了,轻声问:“倩儿比预计的早去,是世子您早有预料,给她去了消息?”

容景“嗯”了一声,不欲再说,吩咐道:“祁城距离这里不远,国舅带着人一路奔波而来,也是辛苦,如今你带着西延玥的棺木去祁城休息几日吧!”

南疆国舅其实还想和容景商议关于接下来的战役,怎么在有利的情形下赢了夜轻染,但也知道急不得,点点头,“好!”

容景不再说话,转身回了兵营。

南疆国舅一挥手,五千士兵带着西延玥的棺木跟着他向不远处的祁城而去。

容景回到中军大帐,青影拿着两封信等在大帐门口,见他回来,连忙将信递给他,“世子,是东海玉太子和紫萝公主的来信。”

容景伸手接过信纸,先打开了玉子书的来信,看罢之后,脸色隐隐有什么情绪闪过,须臾,他又拆开了紫萝的来信,看罢之后,不见什么情绪。

“世子,是不是世子妃有消息了?”青影试探地问。他们跟在世子身边的所有人,都担忧着世子妃,墨菊已经请求了数次,想要前往东海寻找云山探求消息,都被世子拦住了。

“算是有些消息了吧!”容景道。

青影看着他。

容景看了青影一眼,轻声道:“玉太子久久得不到她的消息,前往了九仙山,九仙山师祖用毕生功力启动了九仙山的命理云盘,说没探到她的死魂。”

青影顿时大喜,“这样说世子妃还是无恙的。”

容景眼睫毛轻轻颤动,“没有探到她的死魂,那么便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已经魂飞天外,这是探不到的,还有一种灵魂陷入沉睡,也是探不到的。”

青影面色微微一变,“九仙山的命理云盘可信吗?”

“据说是上古留下来的古物神盘,哪里知道准不准。”容景将信纸收起,脸色平静,“再等一个月,若是再无消息的话……”后面的话他未出口,转身进了营帐内。

青影身子微僵,如今近三个月,再等一个月,若是还没消息,世子会如何?

五日之后,北疆传出消息,为稳定军心,轻暖公主和北青烨在北疆大婚。

南疆国舅将西延玥的棺木送到了祁城安魂堂,自己休息了五日,得到了夜轻暖和北青烨大婚的消息,连忙去了马坡岭。

他到达马坡岭,见到容景之后,第一句话就问,“世子,夜轻暖和北青烨如今人在北疆,既然我们北疆也早有安置,是否赶紧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容景中军大帐内不知何时放了一盆并蒂牡丹,并蒂牡丹已经枯萎,但他并没有扔掉,而是放在案前,日日为它浇水,闻言淡淡道:“不急!就让他们过几日新婚吧!”

“世子,早日收复河山,也好早日去东海探知世子妃的消息,这样您被栓在这里,也动不了。依属下看,要趁夜轻暖和北青烨在北疆还没站稳脚的时候就赶紧动手。”南疆国舅建议,不怪他不急迫,实在是怕拖久了的话,夜轻染那边又有什么动作。

“我是不会去云山的。”容景面色清幽,清淡的语气有一份冷寂,“若是她死了,就独自一人埋骨云山吧!”顿了顿,语气沉暗地补充道:“而我,这个江山,总是要收复的。”

南疆国舅一怔,看着容景。

容景如玉的手弹了弹枯萎的并蒂牡丹枝干,枝干发出轻轻的响声,他无情地道:“那日她离开,我说的话永远算数,若是她敢不回来。我便敢……”

敢如何?后面的话没说。

南疆国舅却听出几分不对的味道来,脸色发白地看着他,“世子,您可不能……”语气有一种惶恐的情绪,“您是天下多少人的倚重啊,若是世子妃不回来,您也万万不要……”

“寻短见吗?”容景截住他的话,挑了挑眉,苍凉地一笑,“死是最愚蠢的做法!”

南疆国舅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没彻底松出唇瓣,而是提在嗓子眼。

容景伸手一推并蒂牡丹的花盆,双手按住额头,身子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也许真到了那一日,才能决定我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