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军机大营生火做饭,饭菜香味飘进中军营帐。

容景仿佛睡着了,一动不动。云浅月一直看着他,似乎亘古的雕像,也一动未动。

“小姐,景世子!”外面传来凌莲和伊雪的声音,显然二人得到他们不回祁城的消息,如今赶过来侍候了。

大帐内静静,无人答话。

“小姐?景世子?”凌莲、伊雪又疑惑地喊了一遍,见还无动静,不由询问守营的人,“景世子在里面吗?”

“在吧!早先看到景世子和世子妃进去了!”被问到的士兵立即道。

凌莲和伊雪闻言对看一眼,觉得二人昨日一夜未睡,应该在休息,便不再打扰。

帐内,容景忽然睁开眼睛,看向云浅月。

云浅月眼睛一直没离开他,与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眼中有万千情绪,都被她隐在眼底深处,只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上中有生生不离的?”容景开口,声音暗哑。

云浅月抿了一下唇,许久不开口,声音也是极哑,“出生那一日。”

容景忽然眯起眼睛。

云浅月移开视线不看他,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出生便是带着记忆和认识。况且,我承袭了云族灵术,本来就耳目通神。那一日,除了爹爹进过产房外,还有姑姑。她送了我一个长命锁,我眼看着一缕丝线从长命锁里进了我身体里,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给我的长命锁其实是要命锁。”

出生那一日的记忆被剖开,似乎远古的长河突然开了闸口。

云浅月的声音有些飘忽,那一日,她还不知为何会重生在这里,没有所谓的孟婆汤,没有奈何桥,没有地府地狱,有的只是她的爹、娘、姑姑,还有那个长命锁。那一缕丝线飘进了她身体,与她身体从那一日就同根生长了。

她那时候不知那是生生不离,直到姑姑离开后,从她娘和爹的对话中才得知。他们本来不打算再令她嫁入皇室,承受组训,与皇室结亲,入宫为后,但是没想到老皇帝借了她姑姑的手对她下了生生不离,他们出乎意料。当时虽然眼看着生生不离种入她体内,但是她娘刚生产完,体虚气若,她爹从南梁回来身受重伤,两个人都没能力阻止,待她娘恢复功力后,再也没办法清除。无奈之下,与她爹商议,只能答应了老皇帝的结亲,交换了定亲信物。

后来他爹半年之后去东海治病,她娘两年之后假死离开,她哥哥被调换去了南梁,她进宫遇见了夜天逸,之后老皇帝四十五寿宴遇到容景和夜轻染……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到今日,有的她能记得清楚,有的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像。

这些年,她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清醒的,即便最糊涂的时候,也是清醒的。一切的事情若从头来过,她敢肯定,没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包括遇到夜天逸,与他十年相交,帮助他在北疆站稳脚跟。

包括遇到容景,启动凤凰劫,失去记忆,换得重生,重头来过。

包括嫁给他,以及不久前在天圣皇宫平复西南,稳住北疆。

“原来你出生便知道自己中了生生不离了。”容景沉默许久,眉眼低暗地看着云浅月,“那么什么时候开始想推翻夜氏的?”

云浅月看了他一眼,抿唇道:“出生之日就想了。”

容景拇指和食指合在一处,用力地捏了一下,沉声道:“天圣先皇四十五岁大寿那一日,当时你一直盯着我看,目的是什么?”

云浅月刚要说话,他又道:“别对我说什么看我好看,让你不由自主多看几眼。你看我时那样的复杂目光,可不是只看着好看。更何况你既然有前世的记忆,又如何会对一个孩子倾心?”

云浅月抿了抿唇,低声道:“从我一岁起,云王府的书房就为我开着,书籍随我翻阅。我那时候早就知道夜氏皇室和荣王府的恩怨。”

“所以,你那时看我,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揣测着是否将来可以借我挑动夜氏皇权?”容景挑眉。

“当时是有这个想法。”云浅月承认不讳。

“将夜天逸和夜天倾府邸调换呢?你真是为了夜天逸?为了试探先皇?”容景挑眉。

“两者都有。”云浅月道。

“那么鸳鸯池呢?当时我吻了你,你在想什么?”容景声音忽然幽暗了几分。

云浅月不答话。

容景看着她,“你应该是不介意那个吻吧?对于你来说,不过是被个孩子咬了一口而已,算不得是个吻,你不在乎是不是?你在乎的是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且与你有了牵扯。为将来掀动夜氏皇权一步步铺路。”

云浅月忽然恼怒,瞪着他,“谁说我不在乎?那是初吻,活了两世,从来没有人亲过我。你……”见容景盯着她,忽然住了口,撇开脸。

容景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淡淡道:“从那之后,你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去荣王府寻我,总不会是那时候爱上我了吧?”

“自然不是!”云浅月听着他淡淡的声音,语气也淡了下来。

“无非还是铺你的路而已。”容景看着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慕容氏后裔的?”

“你中了催情引,又挨了黑衣人一掌的时候,我当时就认出是秦丞相,他是百年前南疆嫡系投靠天圣的一支。”云浅月看着地面,语气昏暗,“当时你昏迷不醒,我碰触了你后来给我的那块玉佩。”

容景忽然眯起眼睛。

云浅月继续道:“你不知道,其实对于玉、对于那块玉佩里面隐着的慕容,对于荣王的障眼法,虽然高明,但是我前世接触化工、实验、宝物检验、气料检验等等,那个障眼法难不住我。当日在鸳鸯池时,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那块玉佩不对劲,应该是隐藏了什么东西。但一直靠近不了你的身,没办法检验。你中掌昏迷,我救你,才有了机会。果然看到景字化去,是慕容两个字。我便知道原来荣王府大隐隐于市,夜氏每一代帝王费尽心思想挖出慕容氏后裔子孙,却不想其实一直活在他们身边,眼皮子底下,且封王拜相,身居高位。”

容景脸色一沉,气息微变,“因为我是慕容氏后裔?所以你才用大还丹救了我,你不想我死,正好这个身份对你有利。与你的算计不谋而合,若是联合我的话,那么推翻夜氏也不是不可能?”

“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你说对了。”云浅月升起怒气,撇开脸,不看他。

容景盯着她看了一眼,微变的气息忽然散去了些,沉静地道:“既然要推翻夜氏,为何帮夜天逸立足北疆?是否利用他,培植你的势力,将北疆为你所用?”

云浅月怒气也散了些,冷静地道:“自然,他虽然长得像小七,但是终归不是小七。当年的小七我都能狠下心,如今的夜天逸亦然能利用。他皇子身份的背后,是我为他铺平了路。他将北疆收为己用之时,北疆也是被我所用之时。”

“所以,你是借他之手得了整个北疆。北疆表面上是拥护他,其实暗中被你收服。所以,数日前,北疆暴乱,没有夜天逸出面,你的一句话,便能摆平北疆。”容景道。

“不错!”云浅月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夜轻染是夜氏先皇培养的继承人的?”容景又问。

“八年前吧,我为了给你抓雪狐,被爷爷关在云王府暗室,你习成了千里传音秘术那日找我卖弄,点醒我去皇室祖祀,我听到了老皇帝和夜轻染的对话,便知道了。”云浅月道。

容景闭了闭眼,“那时传音秘术刚习成,极其耗心血,我知你被关进祖祀,便忍不住动用它来探你心,但之后再无心力去皇室祖祀窥探。原来那时候是我助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

云浅月默然。

“当时你可知道你的生生不离在他身上?”容景问。

“知道了!”云浅月点头。

“是何想法?”容景又问。

“没想法。”云浅月道。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容景睁开眼睛,看着她,突兀地转移话题。

云浅月沉默下来。

“不好回答?”容景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