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直直地看着她,眸中破碎出一抹受伤,不过转瞬即逝,轻声道:“我认识的云浅月,的确口是心非。但就是这样的她,才让我费尽心思,无非是想与她白头到老。”话落,他忽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隔着沟壑,看着云浅月,一字一句地道:“今日容景,以风月立誓,云浅月,吾一生之妻。她死,我死,她亡,我亡,她嫁,我娶。她嫁于他人,我杀天地,灭九州。风月若知我,当以我血祭精魂。”

话落,他忽然抽出腰间的冰魄,一剑刺向心口。

二十万大军,隔着一道沟壑,齐齐发出惊呼,震天动地。

云浅月身子蓦地一震,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除了那张容颜,什么也看不清了。

“叱”地一声,冰魄没入心口,月牙白的锦袍绽开一朵血色莲花。

云浅月的身子晃了晃。

“景世子!”身后十万大军发出紧张惊骇的呼声。

“公子!”有两个人冲上前。

容景如玉的手抬起,制止身后的人,目光一寸也未离开云浅月,似乎冰魄插入他心口,也感觉不出半丝痛苦,青泉般的眸子泻出脆弱的情绪,直抵云浅月的眼睛,声音暗哑,“上穷碧落下黄泉,上天都应我了,难道你不应吗?”

云浅月僵硬地看着他,那满满的脆弱,她从没想过会在他的眼睛里出现。

“云浅月,回家吧!”容景对她伸出手。

云浅月慢慢的将眼睛移到他那只手上,洁白如玉,修长温润,这只手曾经握她无数次,她忽然闭上了眼睛。

容景执着地伸着手,等着她。

“世子妃,应了吧!”容景身后,谁大声喊了一声。

“应了吧!”十万大军齐刷刷地跪到了地上,铁血兵器,整齐一致。

云浅月坐在马上,僵硬地闭着眼睛,清风吹起她青丝衣袂,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她似乎脆弱得要随风而逝。她身后十万大军无声无息地立着,夜轻暖在她身边站着,似乎化成了雕塑。

许久,云浅月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容景身子忽然向地上倒去,他所在的位置特殊,栽落的位置正是前面的沟壑。四周响起惊呼声,但是哪怕距离他最近的人也营救不及。

云浅月面色一变,飞身而起,身形如烟一般向容景飘去,快得所有人只看到牡丹花色在眼中一闪,只余下一抹华丽的光影。

夜轻暖大惊失色,伸手去拦,却连她一片衣袂也未曾够到。

清风细雨中,只听到衣袂猎猎而响,三军将士惊呼声震天。

转眼间,两道身影落入沟壑,在二十万大军眼前失去踪迹。

夜轻暖面色大变,慌乱中就要飞身而起,她身后,一人拉住了她手臂,她身形一顿,被拽了回来,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凤杨身边的一名小兵看着夜轻暖,认真地提醒,“公主,浅月小姐和景世子落下去的地方是生死之阵,您确定要跟下去吗?”

夜轻暖心神顿时一醒。

那名小兵抓着她手臂不松开,对她道:“公主,您可不能下去,您若是下去,我们身后这十万大军可就无主了。您看看,景世子虽然掉下去了,但是他可是带了几位主将来的,人家如今虽然焦急担心景世子,可是连队形都没变。”

夜轻暖回转头,只见对面的险坡上容景带来的十万人马人人脸上虽然焦急,但纹丝未动,果真队形未变。她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沟壑,里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她经过前面两次出战,顾少卿和南梁六皇子都在生死之阵面前受了重伤,她清楚地知道生死之阵的厉害,如今景世子受了重伤,云浅月跟着下去了,若是她再下去,即便阵法破了,她也不敢保证安然无恙出来,若是她也受了重伤或者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么她身后的十万兵马无主,也许真被对面的十万兵马吞并,后果不堪设想。如此一想,她压下心中的焦急,定下心神,认真地看了那名小兵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小兵正是风露,见夜轻暖镇定下来不下去了,立即放开了手,还没开口,旁边的凤杨立即道:“公主,他叫小疯子。”

风露嘴角抽了抽。

夜轻暖点点头,对风露道:“本公主记住你了,待回去后,禀明哥哥,你到我身边来吧!”

凤杨顿时大喜,好似表扬的是他一般,立即道:“多谢公主,小疯子他很聪明的。”

风露垂下头,不卑不吭地道:“多谢公主提拔。”

夜轻暖再不多说,转过头,看向沟壑下面。她心中早就担心容景和云浅月见面旧情复燃,于是跟了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让他得逞。但没想到他那般高傲的一个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立誓自伤,血祭精魂。连她都惊得呆住了,更何况是本来就对他依然爱着的云浅月?她不敢想象,稍后他们出了生死之阵会如何?

云浅月会随着他离开吗?

还是顾忌生生不离和哥哥而留下?

更或者,景世子如此要她回到他身边,他难道已经有了生生不离的解法了?

两道险坡,中间一道沟壑,两方二十万兵马惊呼过后,都归于沉寂,静静地看着黑漆漆的沟壑,等待着里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沟壑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夜轻暖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稳住。

对面容景的十万兵马前排几名将领渐渐地也也露出急迫担忧的神色,显然也在尽力克制,十万士兵训练得如钢筋铁骨,虽然焦急,但纹丝不动。

这等时候,两方士兵才可以看出了高下。

半个时辰后,沟壑内忽然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二十万士兵只觉得耳鸣声声,身下坐骑被震得刨着蹄子嘶鸣起来。须臾,黑雾爆破,两道光影从沟壑中冲出,正是云浅月和容景。

两方兵马发出惊呼声。

夜轻暖一喜,刚要大喊,只见那光影出来,径直落在了对面的险坡上,她面色一变,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只见云浅月衣袂被刮破了几道口子,牡丹花上被淋洒了斑斑血迹,手臂扶着容景,脸色霜白,容景玉颜如冰雪,胸口的剑显然已经被拔出,闭着眼睛靠在她怀里,似乎陷入了昏迷,两个人即便脆弱不堪,但偏偏风姿倾世,无人可比。

“景世子!”

“公子!”

容景身后的十万大军发出欢呼声,有几个人立即上前,围住了二人。

夜轻暖看着二人,尽量不让自己心颤,云浅月带着容景出来,两面险坡,两军对垒,她选择另一面险坡落下,说明了什么?她不敢想象。压下所有的想法,对云浅月大声喊道:“云姐姐!”

这一声喊声,让方圆几里都听得极为清楚。

云浅月抬头看了夜轻暖一眼,那一眼,看不出丝毫情绪,须臾,她忽然转过身,对一个人道:“牵马来。”

那个人正是张沛,他本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云浅月,如今闻言大喜,立即为她牵来容景的马。

云浅月揽着昏迷的容景翻身上马,沉声道:“回城。”

“是!”十万士兵清亮的回答声震耳欲聋。

云浅月再不看其他人,带着容景催马向祁城而去。

夜轻暖脸色苍白如纸,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看着云浅月离开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大喊,“云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样和他离开了?那哥哥怎么办?哥哥为了你做了多少?你全都忘了吗?”

云浅月仿若不闻,一言未发,头也不回。

“不行,今日你不准离开!”夜轻暖急喊一声,对身后道:“三路包抄,拦住他们。”

身后十万士兵听到命令,都齐齐一震。

风露立即拽住夜轻暖,“公主,不可心急,如今浅月小姐一心只有景世子,你看看对方离开是从两翼收尾,这是一种阵法,我们这样过去,是会吃亏的,您总不想我们失了浅月小姐再失了十万大军吧?”

夜轻暖闻言猛地惊醒,闭了闭眼睛,挥手制止身后,“都不准动!”

身后十万大军刚听她的命令正不知是否冲上去拦云浅月,此时闻言齐齐止步。

一番耽搁,对面十万大军拥着云浅月已经下了险坡,如潮水一般退去,队伍离开的队形始终保持着兵法阵法,哪怕对方突然发起攻击,也能及时迎战。

如此训练有素,让夜轻暖根本无从下手。

另外她总有一种感觉,只要她真出手不顾一切地拦人的话,云浅月一定会不客气地对她出手。虽然未到达那一步,她只凭想想,但也莫名地觉得她一定会那样做。

看着“景”字旗的大军离开,十万兵马隐住了那旗下两人共成一骑的身影。夜轻暖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忽然了悟了一件事情。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揣测的事情。

千万兵马,百万刀剑,架在头上,也抵不住一人之心。

她忽然想起云浅月似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一个小范围内私下里流传着,她说,她能眼看着别人死,也看不得容景在她面前受一点儿伤。

她听到的时候,觉得那句话不如一人之重,天下人之轻来得震撼,但是如今想来,那句话才是真正的抵过了所有的语言。

这一仗,容景赢了,彻底的赢了。她输了,彻底的输了。或者说哥哥终究是输了。

目送十万大军离开,越走越远,直到星旗上的“景”字变得模糊,夜轻暖才收回视线,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公主!”有士兵发出轻呼声。

夜轻暖扶住马身,似乎全身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掏出娟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闭上眼睛静静待了片刻,才睁开眼睛,眸光凛冽地道:“回营。”

她话落,调转马头,向营地走去,身后,凤杨带着十万兵马跟随。

任何人都没有想到,景世子在马坡岭生死阵前上演了如此一幕,虽然身为敌方,但是对于云浅月随他而去,他们心里都觉得没有半丝违和。

景世子自始至终似乎就该是这样。

浅月小姐自始至终也该是这样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