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枫放下笔,回身看向床前,云浅月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着,脸色晦暗。从面色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心中定然积压了无数的东西,如今似乎有了某种突破口,压制不住了,蓬勃而出,让她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不住,发了热,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用力的蜷缩着,指甲已经潜入皮肉,他眸光染上一抹心疼,缓步走向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睡吧!什么也别想。我陪着你,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不高,很轻,如簌簌的雪,轻飘飘地落在梅花枝上,带着一丝清清的霜色,霜而不冷,驱走了灼热,令人有一种轻缓的舒适。

云浅月手指动了动,眉心紧拧的晦暗散开了些。

容枫坐在床边,将她蜷缩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微带些清凉的指腹轻轻拂着她手心被掐出的印痕,一下一下,似乎有着安定人心的味道。片刻后,云浅月呼吸渐渐平稳,均匀,睡得熟了。他才低低一叹,几不可闻,“再刚强坚韧也不过是个女子,背负的何其之多才让你如此,景世子……如何忍心让你这般受苦而不闻不问?”

凌莲端着碗药回到房间,见容枫温柔地凝视着云浅月一怔,她见到容枫无数次,他从来都是面色淡然,如清雪般冷静高远,而如今这种表情,那是看心爱女子的表情。虽然与景世子带着些微灼热的目光不同,纯净温暖不含半丝杂质,但也绝对是温柔深爱,她脚步不由得一顿,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忍打扰的想法,这样想法刚升起,她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中分外宁静。

不知多了多久,云浅月醒来,虽然有些酸软,好在脑子不再昏沉,她转头,见容枫靠着床榻看书,她想了一下,才想起他为何在这里。

“醒了?”容景放下书,看着云浅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松了一口气,“总算退热了!”

“你一直在这里陪我?什么时辰了?”云浅月看着外面,天下有些暗。

“已经申时了,府里的宴席刚散。”容枫道。

云浅月抿了抿嘴角,皱眉道:“我嘴里怎么这么苦?”

容景轻笑,“你早先说不知道苦,我便在药里多加了苦参和龙胆草。”

云浅月嘟囔,“怪不得这么苦……”

“这两味药都有清热作用。”容枫解释。

“你陪了我大半日,辛苦吧?我没事儿了,你回府吧!”云浅月动了动身子,病来如山倒,果然半丝力气也没有。

“你刚喝了药,这两幅药效下得猛,我怕你身体受不住,如今虽然好些了,但难免不反复,我就在这里陪你吧!反正这样的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也不用做什么。”容枫道。

云浅月闻言也不坚持,对于容枫,她不必客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发热的?”

“夜轻染约我练武,到一半的时候德亲王府的老王爷派人喊了他回去,我又来了云王府,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碰上你的婢女,知道你发了热,便跟着来了。”容枫道。

云浅月点点头。

“你睡吧!我陪着你。”容枫给她盖了被子。

“睡得浑浑噩噩,难受死了,不想睡了,你给我讲故事吧!要不读书也行。”云浅月不明白自己何时这样脆弱了,也许从前世那些年,到小七的死,最后她自己死,来到这个世界,娘亲的死,哥哥的离开,许许多多的事情早已经将她压得喘不过来气。如今这根神经线一下子崩塌,生病才生得如此急,而且来势汹汹。

“我的故事都是听你的,不会讲,给你读书吧!”容枫道。

“行!”云浅月点头。

容枫将手边的书拿起来给云浅月读。这是一本奇闻趣事的书,他的声音轻浅,纯净,如清雪,虽然没有声情并茂,但是听着很舒服。

云浅月心绪渐渐放松,听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轻笑。

过了片刻,外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砸在窗子上,地面的青石砖上,房顶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凌乱错落。不多时,倾盆大雨落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变成哗哗声,像是有人站在天上往下泼,让人觉得天河开了闸口,发了水,这水从天上发到了人间。

昏暗的房中忽然划过一大片光,紧接着轰隆隆一个大雷,像是打在了头顶上方,震得房子都颤了颤,不多时,外面一片银白,似乎水天连接成一线,天上地下全部笼罩在大雨中。

云浅月皱眉看了片刻道,“天圣干旱了许久,如今这一场大雨派上用场了。可惜这雨太大,不知道会不会适得其返,多少农田房舍遭殃,那些贫苦的百姓住的茅草屋恐怕更遭。”

容枫放下书,“是啊,但愿这雨很快就停吧!”

二人目光均露出忧色,同时看着窗外。

“云浅月,你怜悯天下百姓,心地纯善,为何就不怜悯一下我?”这时,一个低浅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一身月牙白的身影。

云浅月和容枫一惊,目光齐齐看向门口。

只见容景不知何时来的,月牙白锦袍已经湿透,浑身上下都是水渍,水滴顺着他额头滴落,而他推开门后就那么懒散地倚在门框上,似乎根本就不顾忌外面的大雨,目光直直地看着云浅月,情绪莫名。

云浅月面色一变,腾地从床上起身下了地,脚步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门口,一把将容景扯进屋,对着他怒道:“你疯了吗?”

容景被云浅月扯进屋,看着她满面怒容的脸点点头,“我是疯了!”

“你……”云浅月气到胸口,看着他被淋得落汤鸡的样子,一时间要骂的话鲠在喉里。

“云浅月,我是疯了!”容景看着她又强调了一遍。

云浅月想伸手一巴掌拍醒这个男人,这么急的雨,他刚刚竟然就在外面淋着,她恼怒地伸手去扒他的衣服,口中骂道:“你个疯子!”

容景看着她的动作,肯定地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

“你最好闭嘴!否则我现在就将你扔出去淋死了算,让你疯到底!”云浅月狠狠地道。

“你不舍得!”容景见云浅月粗鲁地扒他衣服,眸光微暖。

“谁说我不舍得?”云浅月将他外袍扯掉,粗鲁地扔到地上。

“舍得你就扔吧!我多淋淋雨,也许脑子就清醒了,不至于变疯。”容景低声道。

云浅月动作一顿,怒道:“你非要折磨我是不是?”

容景挑眉,额前都有水滴滴落,顺着他如玉的脸庞流下,水珠晶莹剔透,他忽然一笑,“云浅月,是我在折磨你吗?还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我?”

云浅月呼吸骤然顿停,心倏地一疼。

“云浅月,你明明是爱我的啊!为何不放过你自己?”容景看着她,“我今日本来狠心离开,想让你十天半个月见不到我,看你急不急,看你想不想我。可是你偏偏就将自己折腾病了。我就狠下心想不来,可惜管不住自己的腿。从荣王府来云王府这一路我就想着,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狠,对我狠,对你自己也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便觉得有必要好好的像你学学,对你狠一些,那么就要先对我自己狠。”

云浅月手攥紧,指尖几乎扣进肉里,容景即便这个时候,淋成了落汤鸡,他还是雅致的,温润的,云端高阳的,芝兰玉树的,任谁也不会将他当做别人,他只能是容景。她心里疼得紧,忍不住爆粗口,“学个屁!你若是再敢有下次!我……”

“你如何?”容景眸光幽幽地看着她,月,每说一句,声音便低哑沉暗一分,“不要我吗?还是彻底放弃我?不再爱我,嫌弃我?”

“你做梦!我什么都给你了,初吻也给你了,你想不负责是不是?”云浅月怒道。

容景忽然笑了,幽幽的眸光一转,伸手抱住云浅月,紧紧地圈她在怀,也不管自己身上**的水染湿了她,语气低低暖暖柔柔地道:“是啊,云浅月,你的初吻给了我,什么都给了我,而且我还没被你如何呢!你怎么可能吃亏不要我?你可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云浅月脸一红,想挣脱他,却被他困得纹丝不动,她想起屋中还有容枫,又羞又怒地道:“你知道就好!松开我,浑身都是水,你得病也要我和你一起得病不成?没好心!”

“你本来就病了,再多病一些也没关系。”容景抱着云浅月不松手。

“先将你这身皮扒了再跟我说话,你得病别想我照顾你。”云浅月绷着脸道。

“要将我扒了也得等别人出去再扒。”容景看向屋内的人,“容枫,你说是不是?”

容枫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约从容景推开门到云浅月跑出去,两个人在门口争执这半响他都处于呆怔状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容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云浅月,两个人如个孩子一般在较劲,他本来担忧的心散去,心里一片澄净,起身站了起来,淡淡一笑,“是,我这就出去!”

“容景,你是不是人?外面下着大雨呢!”云浅月红着脸瞪着容景,对容枫道:“别听他的,你就留在这里。”

“他可以用内力隔开雨,也可以拿一把伞离开。”容景话落,对外面吩咐,“凌莲,给容枫世子拿一把伞,备车送他回府。”

“是,景世子!”凌莲见二人和好,自然欢喜,连忙拿了一把伞过来。

“那也会染了凉气!”云浅月皱眉道。

“难道你想让他在这里看你我柔情蜜意?我倒是不介意,但你不会脸红不好意思吗?”容景低头问云浅月。

云浅月本来红着的脸更红了,羞愤地伸手捶他,但落在他身上的力道极轻,自然不起什么作用,磨着牙道:“不会!”

“但他会不好意思!”容景道。

云浅月顿时失了语。

容枫看着二人,忽然有些好笑,语气轻缓,“云王府到文伯侯府也不是太远,我用内力护体,再打着伞,雨水淋不到,也不会染了寒气,倒是景世子最好用热水泡泡驱除身上的寒气,月儿如今身上还发着热,她大约是照顾不了人的,你若是再发热就麻烦了!”

容景唇瓣勾了勾,没说话算是默认容枫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