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月看着说话的女子穿着粗糙,身量较小,出了门后抱了一盆衣服有些忧虑地出了院子。她打量这间院子,只见太过破旧,院子中除了刚刚离开的婢女再无别人,可见孝亲王府这个三公子果然如传言一般不受宠。

据说他是孝亲王在一次醉酒后纳了府中的一个涮洗丫鬟所生,丫鬟长得极丑。孝亲王醒来后悔恨不已,要杀了那丫鬟,正好被孝亲老王爷撞见,于是拦住了孝亲王,将丫鬟赶了出去。不想一年后,丫鬟抱着一个婴儿回到了孝亲王府,但孝亲王认为那件事情是他平生侮辱,他不承认这个孩子,丫鬟苦苦哀求,孝亲王无动于衷,要将丫鬟乱棍打出去,孝亲老王爷再次出面,但只留下了孩子,那丫鬟独自一人离开了孝亲王府,自此后杳无音讯。

当时孝亲王已有两子,一是孝亲王妃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就是如今的小王爷冷邵卓。另一个就是孝亲王一位侧妃所生的二公子,这个孩子被排行第三,是三公子。他入府后,因不得孝亲王所喜,所以也一直未得孝亲王赐名,故而并未曾列入族谱。

孩子留在府中后,虽然是公子,但并未曾得到公子的对待。孝亲王也对其不闻不问,孝亲老王爷偶尔会照拂一下,但大约也是觉得此子出身太差,成不了大器,也不冷不淡。不久后,孝亲王一位侧妃所生的二公子夭折,后来孝亲王无数姬妾,却再未得子。只有冷邵卓和这个三公子,但是孝亲王一直不承认这个三公子,只认冷邵卓一子。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孝亲王府明明有个三公子,当时冷邵卓被夜天倾施展功力对抗南凌睿,却被南凌睿趁机重伤了他时孝亲王口口声声老臣只有一子的说法。

五年前,老皇帝兴起了一场文试会,要求除卧病在床的容景外京中所有公子都参加。孝亲王府这位三公子第一次在京中露面,遗忘了十多年才被人们想起。那年文试会她正好不在京中,装病未参加,只听说这位三公子在文试会上展露了一手才华,老皇帝大赞,要求孝亲王给他赐名,但被这位三公子给拒绝了,说“孝乃是报父生养之恩,此生不入孝亲王府族谱,就是为父王尽孝了!”,她当时听到这位三公子的话时还一笑,想见见这个人,后来因为出了夜天逸的事情,便渐渐遗忘了这个人。

据说当时孝亲王脸色极其难看,老皇帝却是喜欢此子,给他封赐了一个从七品的职位。从七品职位虽然不高,但是要知道那时候京中诸位公子不经参考是不会随意受职,所以他这个七品职位是开了先河,也曾经一时风头无两。因为他那时候才十多岁,还不能接受官职,所以老皇帝言及冠后再上任,职位暂且保留。

虽然他得了封赐,但是孝亲王却并没有因这个封赐而对他改观,依旧不闻不问,所以他在孝亲王府的待遇也未曾好,这位三公子似乎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忘记的人,当年的那件事情之后,不久后人们便渐渐忘记他,只知道孝亲王府的小王爷,到如今五年,因为这次要和云王府联姻,他才被人们重新记起。

“咳咳……”屋中忽然传出两声轻咳声。

云浅月打住思绪,听着这咳声似乎压抑着什么,有些难受,她静静听了片刻,那咳声依然不止,她忽然飘身下了桂树,来到门口,推门而入。

咳声忽然止住了一下,又继续咳了起来,只是轻了一些。

云浅月并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倚在门框上看向屋内。只见屋内洁净无尘,并不像在外面看到的一样破败,桌椅虽然不是上好材料,但也是完整干净。一个年轻男子背着身子坐在窗前,正看着窗外,而他目极处正是她所在的那颗桂树的位置,她眸光闪了闪,并没说话。

大约半柱香后,男子终于止了咳声,淡声开口,“我就知道今日我这蓬荜要来贵客,浅月小姐身份尊贵,踏足污尘之地,不怕尘埃染了衣服?”

云浅月忽然一笑,“染了衣服倒是不怕,就怕三公子不欢迎我。”

“是不欢迎。”三公子淡声道。

“我这个人向来脸皮厚,而且最喜欢的就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云浅月抬步走近,笑道:“来者是客,三公子给我一个背影,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孝亲王从未教我待客之道,浅月小姐似乎也算不上客人,哪里有客人不经主人允许就闯进房间的?”三公子不回头,语气冷淡。

“我向来没什么礼数,闯进人房间也不稀奇。”云浅月忽然对他出手。

三公子躲避不及,顿时吐出一大口血,身子向地上倒去。

云浅月伸手将他扶住,看着地上的血,泛着紫色,她眸光微凝,“紫草之毒?”

三公子忽然转过身看着云浅月,一张容颜暴露在她面前。

云浅月看到他的脸一惊,顿时不敢置信,“你……居然是……娇娇?”

火烧望春楼那日被烧死了几百人,她冲进去只救了一个人,就是望春楼的头牌娇娇,冷邵卓的红颜知己,她和冷邵卓结的最大仇就是因为她火烧望春楼毁了他的娇娇,当时冷邵卓口口声声要为娇娇报仇,才对她当街截杀,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娇娇居然是他的弟弟……

“呵,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浅月小姐吃惊若此,就算中了紫草之毒,死也无憾了!”三公子掏出手帕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忽然笑了一声。

云浅月定了定神,凝定的眸光紧缩,伸手扣住三公子的手,“跟我走!”

三公子灵巧的一个甩脱,身子骤然退出一丈。

“没想到你武功如此之好!”云浅月一怔,话落,她挥手掀起一阵风,三公子再次躲闪,却这时又耐不住风呛,咳嗽起来,被她再次扣住,拉住他就走。

“你要做什么?”三公子有些恼怒,“松手!”

“带你去试试有没有办法解毒。”云浅月道。

“我不去!凭什么要跟你去?”三公子用力往出撤手,“你再不松开,我就喊人了。”

云浅月停住脚步,看着他,“你说若是冷邵卓知道他一直欺负的弟弟其实就是娇娇,他会如何?你中了紫草之毒也许不怕死,但若是尸体我帮你好好保留着,等冷邵卓醒来我再给他的话,你说他会不会一怒一下对你鞭尸?或者……奸尸?”

“我竟不知浅月小姐不仅喜欢强迫人,还喜欢威胁人?”三公子冷冷挑眉。

云浅月看着他,他皮肤白皙,容颜极美,再配上一双紫色的眸子,倾国倾城,怪不得能坐上望春楼的头牌,而且当初连她都将他看成是女人。三年前她好奇之下跑去望春楼看他,当时还惊异可惜这么一个女子不幸沦入风尘,要赎出她,被他拒绝了,不想今日知道他居然是孝亲王府的三公子。三公子只五年前出府一次,外面的人只谈论他被老皇帝赐封了七品官职,无人谈及他容貌,从来未曾听闻说孝亲王府的三公子长得极美,这样的样貌不可能不被人说道,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孝亲王府一直易容,今日不知为何没易容。

“少废话!你到底跟不跟我走?”云浅月没什么耐性,好好一个男人装了女人在望春楼做了三年头牌,和冷邵卓那个不是人的东西虚与委蛇,而且还是他亲哥哥,冷邵卓至今没发现,大约是没到那一步,但总会搂搂抱抱吧?他是怎么忍受的?报复孝亲王就让他能忍受至此?她松开手,看着他,“你中紫草之时是不是火烧望春楼那一日?你运功抵抗了两个月,如今已经身体乏力,再也抵抗不过,我可以不救你,你若死了,云香荷和你的联姻自然解除,孝亲王府自然不会让他心爱的儿子冷邵卓娶一个庶女,所以,两府联姻之事自然告吹,我很乐见其成。”

“那恭喜浅月小姐,没想到我的死对你来说还是一桩喜事。”三公子冷嘲。

云浅月淡漠地看着冷邵卓,“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你觉得你就甘心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人生下来没有贵贱,有贵贱之分的是在心,你将你自己不当人作践,即便给你一个比天还高的身份你也尊贵不了。容景七岁中了催情引,服下了一颗天下至寒之毒的寒毒丸,后来又受了一掌致命的伤,九死一生,与寒毒顽疾抗争了十年,和你受了些年的冷遇以及被冷邵卓欺负几次的小委屈比起来,他是不是早会死了一万次自暴自弃了?”

三公子沉默不语。

“人贵重,贵在自重。选择不了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生存。”云浅月道。

“浅月小姐这是来教训我了?你是云王府嫡女,出身尊贵,如今炙手可热。得景世子一心一意,七皇子为你痴狂,冷小王爷黯然神伤,夜太子整日心神不宁,南梁睿太子对你维护,云老王爷和皇后对你宠着,你没吃过糠咽过菜,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公子冷笑一声,“浅月小姐请吧!这里是茅草小屋,盛不下你这尊大佛!”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云浅月将《孟子》的(战国)一字一句背了出来。

三公子身子微微一震。

“既然你不同意和我走,那么自己好自为之吧。”云浅月抬步向外走去。

三公子忽然出手拉住她,抿了抿唇道,“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