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为了应哄挑食的迟墨,晚餐是酒酿圆子。
虽然说是酒酿,但实际上也只是用了一点度数不高的甜酒,既不会醉人,也不会伤身。
但是这种甜酒的味道尝起来又和集市上贩卖的那些有着很鲜明的不同。只是说是鲜明,不同在哪里又无法准确地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甜酒的味道尝起来更自然吧。”
就是这个——
手里拿着瓢羹的迟墨当下就转过了头定定的看着自家师父。
相比其他的酒酿圆子,师父做的确实要更甘美一点。
“也许是用春露酿造的甜酒口感会好一点吧。”
唐淮墨舀了一勺碗里的圆子,送进嘴里,毫不在意地将决胜的关键都推在了雨露的身上。
迟墨也跟着舀了一勺圆子。
就在她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将送进嘴里的糯糯的团子嚼碎咽下去的时候,依旧一身白衣的南久卿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至始至终都带着几分病色,单薄的唇瓣也是苍白的了无血色。远远看去,他就像是天地之间的一抹新雪,虽是苍白的几乎寂静,但是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他更加的注目。
南久卿对着唐淮墨行了一礼,“徒儿来迟了,还望师父责罚。”
唐淮墨是停了一刻才接下了他的话,“没什么责怪的,本就是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饭。卿儿坐下吧。”
“徒儿遵命。”
南久卿的座位是在迟墨的对面。
吃饭的桌子是四人桌。
上首的无疑是唐淮墨,迟墨坐在他的右手边,南久卿则是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和迟墨面对面。
迟墨一边将嘴里的圆子咽下去,一边抬眼看了看南久卿。
他衣服的样式倒还是先前见到的模样,只是在袖口上多了一圈用淡银色的丝线绣上去的水纹案路,包扎着右手的绷带被袖摆遮住,只在抬手的时候显露了几分。
迟墨安心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包扎了就好。
她虽然无意打探别人的*,但也不是冷漠到能对别人的生死犹隔岸观火般的漠然视之。
生命可贵。
这是时代和良知教会她的。
等到南久卿落座后,唐淮墨并没有像对待迟墨那样替他盛一碗,只是说:“酒酿圆子。卿儿尝尝可喜欢。”
南久卿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
他拿起放在碗里的瓢羹舀了一勺,却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圆子。
而后他微笑道:“师父的手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南久卿微微一笑,说得无比真诚。
有些人就是连恭维话说的都无比动人。即便你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是在恭维,却还是不得不因为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眼而感到雀跃。
当然,她并不是说自家师父的手艺不好。
唐淮墨的手艺足够了。
只是从南久卿的动作和一成不变的笑容中实在感觉不出他有多么喜欢。
唐淮墨却信以为真,点头认真道:“那卿儿便多吃一点吧。”
南久卿过了一会儿才将他的话接下,“自然。”
迟墨:……嗯,师父当真不通人情世故。
南久卿将手中的瓢羹缓缓盛起碗中的圆子。极为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也看的令人觉得无比的优雅和赏心悦目。
这是一种由无数金钱和时光的堆砌才能造就的无法磨灭的风骨。
他垂着纤长眼睫将舀起的圆子送进嘴里,动作间的每一下停顿乃至咀嚼的速率都有着某种规律,无比的好看。
但是这样的进食好看是好看,就是累了点。
迟墨看着都觉得替南久卿觉得累。
她撑了撑自己的脸,拿起靠在碗壁的瓢羹就开始吃了起来。
唐淮墨偏头去看她。
等她吃完了一碗后,他问道:“还要吗?”
迟墨看了看见底的碗,想了想,没忍住,将手中的空碗递了过去,“要。”
唐淮墨忍不住就笑了。
他接过她大方递来的碗就又盛了一碗酒酿圆子给她。
满满的一碗。
递回过去的时候,南久卿道:“师父莫要给师妹盛太多,晚上会积食的。”他这么说着,态度显得从容,就好像与她相安无事一般。
迟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倒是唐淮墨回了话,“无碍。”
他拿起迟墨手中的瓢羹放进了碗中一并放在了她的面前,“宝儿喜欢吃便多吃一点,一会儿我再去熬碗消食的汤药便是了。”
听到这句话,迟墨拿起碗的手竟然带上了几分轻颤。
……师父绝对是宠徒弟宠到毫无原则的那种。
南久卿没再说话,迟墨也不说了。
等她将手上满满的一碗酒酿圆子吃完后,师父问她是否还要再添时,她果断地摇头了。
见她拒绝,唐淮墨也不说什么,只是等着南久卿也吃完后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汤碗。
迟墨抬头看了眼南久卿,又很快低下了头,帮着唐淮墨一起收拾。
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家师父是否知道师兄那极度厌恶别人触碰的怪癖。
等她再度将头抬起时,眼前已没了南久卿的身影。
手中抱着一叠汤碗的唐淮墨见她定定的看向门口,将她的疑问明了于心。
“卿儿每在这时都会去采药。宝儿若是要寻卿儿的话可去浣花溪找他。”
迟墨点点头。
他们将手上的汤碗放进了东厨,然后一拐就又回了书房。
至于洗碗这种事自然是轮不到他们自己来做的。
虽然唐淮墨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但是不管怎么说,谷里还是有不少的侍女的。
走回书房的路上时雨水还在不停地落下。
露珠打在房顶,顺着凹槽滑下,又从飞檐上淌落,一滴一滴地打在回廊的美人靠上。
唐淮墨让迟墨走在里面,自己则是在外道上慢慢地走着。
夜深花眠,寂雨悄至。
迟墨和唐淮墨借着穿花廊中挂着的几盏轻轻摇曳着的灯笼才走回了书房。
唐淮墨先迟墨一步推开了屋子,将桌案上的蜡烛点了起来。
借着微微晃动的灯火,迟墨倒是看清了唐淮墨湿了一边的袖摆。
想来应该是方才外沿的雨水从飞檐上滴落的时候无意中带到他衣衫上去的。
见唐淮墨并没有在意的样子,迟墨不由出声说了一句,“师父。”
她指了指他的袖摆,“衣服湿了。”
唐淮墨最开始被小徒弟叫住回头的时候还以为是小徒弟吃撑了觉得不舒服,正要询问,却没想到她关注的却是这个问题,不禁将眼神放柔了许多,“无碍。”
迟墨没听他的说辞。
唐淮墨和她家哥哥在某种定义上如出一辙。
她伸手直接捞过了他的衣袖,然后拧在一起想要将布料里含着的水挤出来。
但是没成功。
毕竟只是被雨水淋到了一点,她的力气也不算大,没法像拧干洗净的衣服一样,挤出一地的水来。
“我来吧。”
这么说着,唐淮墨拂开衣袖。袖摆的水渍就在他手指的游走间顷刻就恢复了平整和干燥。
迟墨:……内力真好用,我也想要。
唐淮墨回过眼神对着迟墨抿起唇角笑了起来。
悄无声息的笑容在眼前绽开。
他唇角的弧度就像玲珑剔透的水晶一般在曳动的灯火下闪闪发亮。
有些人的笑容能令人忘记呼吸,有些人的笑容能令人忘记时间。
而有些人的笑——能令人忘乎所有。
迟墨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她回过神,也笑了起来,“师父应该多笑的。”
唐淮墨慢慢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底只有她闪烁的笑意是明亮的。
他低下头俯视着她的笑容,而后对着她说道:“如果宝儿愿意一直这么笑着的话,我也可以做到……”
闲庭信步,烹茶煮酒,过着闲庭信步。
她本该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生之年里诸事顺心遂意,无波无澜不经雨雪摧折。
若她愿意,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无不可。
迟墨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乍一听像是情话,但是一旦是从唐淮墨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么在她眼中,所有的暧昧气息也就都荡然无存了。
就在她想说些什么时,书房门被人轻叩了两下。
随即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侍推开门,送上了一封被洁净的樱色信纸封住的书信,“谷主,这是永蛰谷的人送来的。”
唐淮墨接过便拆开了信封。
展开的信纸上誊以娟秀的字迹。
他扫了两眼,只看清了中间的两个字便就立刻将手上的信纸折了起来,深深地蹙起了眉。
迟墨略有些不解地去看他的脸,却措不及防地迎上了他正低下来的眼神。
“宝儿……”
唐淮墨的唇瓣轻动了两下,最后念出了她的昵称,“宝儿可想嫁人?”
迟墨一滞,有些错愕。
被他手指掐住折痕的信纸上,指尖轻轻地覆盖着两个字。
——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