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墨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万丈光芒从头顶倾泻而下。
斜入湖面的光柱如同流沙一般倒灌入天空之上,仿佛细水长流,百汇成奔腾江河,波涛狂涌,直入云雾。
云清岚失真的声音伴以浮动的水纹。
温柔的流水在擅自萦动注入光柱的区域时被其中瑰丽的光色所覆盖。
湖水与光影重合,刹那聚成了沸沸扬扬的雪花,从头顶盈落,缤纷闪烁。
云清岚再度握住她的右手,指向斜前方被湖面折成两轮的淋着水中雪花的太阳。
他靠的离她很近,说话的时候唇瓣几能吻上她的耳垂。
“那就是大鲸的眼睛。还有——”
他换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从后拥住了她。
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相握着递了出去。
细碎的光点犹如揉碎的星辰,从太阳的位置扬落,漫无边际的游荡着,最终,落在她的掌心。
被那无法抗拒的美丽所震慑,迟墨只怔怔地看着手掌中垂落的星芒,带着不切实际的璀璨的光耀。
浓艳的明光漫上她的虹膜,自她眼中弥漫而起的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云清岚站在她身后轻轻的圈着她的腰身。
流水卷起她耳侧的长发拂过他的眉眼。
云清岚侧过眼神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的笑容犹如盛开的冰花,碎在坚硬的冰屑中,每一寸弧度都带着惊心动魄的致命的吸引。
突然的,云清岚张开嘴。
微弱的近乎无声的话语自他的口中传入她的耳畔。
迟墨下意识地回头,迎上了云清岚噙着淡淡笑意的眸子。
随即,他俯下|身,在迟墨的目光下将嘴唇印在了她的唇瓣上。
从他们相接的唇缝间有小小的气泡溢出,沿着水流缓缓升上空候又被气流压的粉碎。
云清岚问道:“流萤,你觉得我现在有爱上你吗?”
隔着透明的湖水,她黑亮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沉,而他未曾擦上粉末的眼睛却因为在水中睁眼而略略的有些发红。
他们相互注视着。
而后,迟墨往后仰了仰头,分开了紧贴的唇瓣,摇了摇头。
云清岚忍不住一笑。
他顺着迟墨后退的方向又再度将头低了下去,吻上了她的唇瓣,回道:“可是,我觉得,我好像开始爱你了。”
于是迟墨果断地呛到水了。
云清岚将她扶出水面。
迟墨从口中吐出了两口水,潮湿的额发黏在她的额角和脸颊的侧轮上。
云清岚拂开她前额的长发,顺了顺她的后背,“可还好?”
迟墨又呛了一声,这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云清岚将她的发丝拈在手中,半晌,他才笑着将她的额发勾到了耳后,问道:“流萤可是我觉得我方才的话太过孟浪了?”
迟墨没有说话,然而她看向云清岚的眼神却已经表明了一切。
云清岚于是道:“自你之前,从未有人到过映雪湖。”
迟墨看他。
云清岚微微一笑,“不请自来者如何谓之?”
迟墨:……
听到他的话,迟墨突然很想问,假如你父亲也曾不请自来过呢?
但最终她却只是淡淡的移开了眼神。
云清岚依然继续道:“我从不曾带任何人来过这里。这里是整个永蛰谷的禁地,除了我以外,从未有人踏足过。”
迟墨不期然地想到了那位鼓琴的老人,“也包括先生的父亲吗?”
云清岚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而后他却一笑,以毫不在意的态度道:“自然。”
迟墨便不再作声了。
她想起她临走时,那位老者瑟瑟的琴音,哪怕是淹没在一片铿锵杀伐铮铮声中也难以掩饰的孤寂与茕茕。
那隐在琴音后的她所看不到的悲凉的眼神令她有一瞬间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忍下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动。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她呢?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别人的家长里短始终轮不到她多加置喙。
意识到她的走神,云清岚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等她再度将眼神望了过来,他才又继续道:“大鲸的眼睛,你也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所看到的。”
“我能知道原因吗?”
“原因?”
云清岚看着她,眼神难得有些茫然,“令我自己喜欢上流萤算原因吗?”
“那么又为什么是我?”
天下之大,若是他愿意,数以万计的女子都愿为他前仆后继。
然而——又为何是她?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云清岚问她。
迟墨摇头,“并不重要。”
相比于现在既定的事实而言,这个问题确实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是,“我想知道罢了。”
对此,云清岚只是笑着,唇角噙着的笑意轻柔和煦,“因为是你,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爱情从来都是一场完美的困惑,如数过半。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她身上的天心海棠和苏华裳查到的关于她的戏剧化的过去而对她有着近乎恶劣一般的趣味。
那么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即便是在他撕落了温文尔雅的表象的外皮后却仍是一如往旧所对待他的,并以着近乎沉默的温柔听着他漫无边际的故事的迟墨——
印在他眼底的那双眸子,寂寞而又孤单,隐着伤痛。
不曾被言语虽说出半分的温柔安静的蛰伏在她目光的最深处。
那是最致命的温柔。
而他明知自己是在引火烧身,却仍兴致盎然。
因为就如苏华裳一般,他也想尝试一下所谓的七情六欲。
尝试所谓的情爱。
尝试——那举世无双的故步自封的温柔。
而无疑,能给他这一切的。
只有迟墨。
云清岚带着迟墨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淋着一身的水。
迟墨趴在他的背上,双手绕过他的肩膀圈着他的脖颈。
她拎着自己的鞋子,摇摇晃晃的挂在他的肩头。
云清岚将手背在身后,稳稳的托着她,脚下踩着的是半湿的长靴。
还在屋子里拨弄算盘珠子的苏华裳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被拖长的影子。
他撑着脸的手一顿,随即便被放下了。
苏华裳抬眼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垂下了眼神。
他手下的玉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被拨着,“你们去哪儿了?”
云清岚先是曲着膝盖将背后的迟墨放下。等她踩在了地面上后,他这才又起身对着苏华裳微微一笑,回道:“我带流萤逛了逛永蛰谷。”
“流萤——你们什么时候又如此亲昵了?”
“我与流萤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听到这里,苏华裳终于不再一副百无聊赖可有可无的模样。
他抬起头,微冷的目光中带着些凌厉,“我不管,你们离远点。”
苏华裳随手从身边的一堆镶金的册子中拿了一本出来,接着又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迅速的写下了几个字就将它扔给了云清岚。
云清岚接住了,打开了一看,才发现是婚礼的请柬。
“我明天和墨儿成亲。谨之你记得离她远点,还有,带礼金。”
迟墨一愣,略有些无语:她什么时候答应他成亲了?而且这婚礼的时间也太赶了点吧。
云清岚微微一笑,合上了手中的请柬,问道:“你将魔教的事处理好了吗?”
苏华裳看了他一眼,道:“我派人剿了花时暮的老巢,但还是让他们的人跑了不少。”
说罢,他冷笑了一声,唇角抿起的单薄的弧度带着似有若无的寒意,“没用的废物。”
云清岚却是笑着,“父亲可有消息说花时暮明日打算攻入永蛰谷,你当真要在明日成亲?”
苏华裳挑眉,看他,“此言当真?”
云清岚笑道:“假的。”
苏华裳:“……”
苏华裳:“这消息到底属不属实?”
云清岚端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意,反问他:“你猜?”
迟墨对此表示:如果云清岚耍的人不是她,那么看他耍人还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