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潭水(1/1)

徐玫从来不知道,正月里的太阳会这么热,直烫的她白皙的面庞染了红霞,才出来没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一开篇,便是夏日夜,织女沐浴山涧潭水边,一俊俏郎君从天而降落入深潭,生死不知,而后织女善心不顾名节有失立即入水救人,却双双被拖入深潭下空旷石室,莫名情动,肢体纠缠一番颠鸾倒凤的情节!

徐玫“啪”的一下猛然合上书本,咬牙切齿,心潮起伏。

“小姐?”小麦探究的目光落到徐玫手中的书本上,看到封面三个大字,疑惑片刻,终于想起了什么,俏脸当即一变,道:“小姐,您……”

她不能指责徐玫,只能涨红了脸,低声道:“何妈妈拿这样的书,当真是要害了小姐!”

“妈妈根本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徐玫见小麦也知道这本书,有些意外之余,反而心中的紧张窘迫缓解了不少,人也恢复了镇定,扬了一下手中书本,道:“我也没那么容易受害。不过是些男女****罢了。”

小麦低声劝道:“只怕要污了您的眼……小姐还是不要再看了吧。何妈妈若是知道是那样的书,怎么也不会给您的。”

“我知道。”徐玫口中应着,却重新翻开书本,跳过那些让人脸红耳热口干舌燥的描写,继续快速地向下阅读着——

在烧掉之前,她也浏览一遍,了解一下这类书籍的套路也好。

“这位姑娘,请问这是何处?”

“啊,公子,这里是阳明山。”

这两句对话突然让徐玫的目光凝聚起来,皱眉越皱越紧。

徐师从天而降,竟然是在这阳明山上?再有织女、深潭,桑树的描写……难道那深潭正是五柳观边上的深潭!

这种书,根本当不了半点儿真。

理智告诉徐玫不该从书中向现实联想什么,但她又克制不住地想:若徐师当真最初出现在阳明山,那他将后人安置在姑苏,就能找到出处了!

但其实这也是后来书作者反推,由姑苏徐家的位置臆想的徐师“从天而降”的首次落脚之处?

徐玫惊疑不定,快速地向下翻过去。

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那些露骨的****描写,只追寻着徐师的“足迹”,看在这本书之中,他到底到过了什么地方,哪里对于他格外有意义。

很快,书便仅剩最后几页了。

在书中,徐师重新又回到了阳明山——

只因为他浪荡花丛几十年,无数艳遇,却仅仅只有最初与那位姑苏织女在潭水之中的几次欢愉,留下了他的血脉!只是那时候,当年妙龄青春的织女已经生出了皱眉,朱颜老去;而徐师依旧清俊不改……是以,徐师暗中安顿了妻儿之后,便又翩然离去,“仙踪不再”。

这就是这本荒唐不堪的《天师传》,对于徐师一生的所有交待。

徐玫合上书本,有些恍惚。

“小姐……”小麦有些担心。

“毁了吧。”徐玫将书本递给小麦。

小麦接过,不敢翻看,取出火石,背着风,将书本点燃。很快,一本书便化成了灰烬。

山坳之中,静悄悄的。

只有斑点花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蹦跶着,撒着欢儿。

徐玫坐了片刻,平复了一下心境,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她在前面走,小麦在身后默默跟随守卫。

桑树枝头,已经有嫩芽小心地探出了脑袋尖儿,似乎在打探着春天是否到来。徐玫看着这些粗壮的桑树,心头忍不住在想:二百年前,这里莫非真的住着一户采桑养蚕为生的人家,有一位美貌善良却感情炙热的织女?

阳明山山势平缓,土多石少,会被种上桑树果树什么的,实在再正常不过。而二百多年前,姑苏还只是一个比较富饶的村落,有蚕户有织女,也实在再正常不过。

换句话说,在江南,原本就多美丽多情的织女!

徐玫一路走,一路情不自禁地想着书中情节,思绪纷乱。当她抵达五柳观,看到那五株柳树,而后自然而然就看到五柳树旁边的深潭,不禁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了,无论晴雨旱涝,这一处的潭水仿佛一直都没有多少变化,安安静静地存在着。

潭水四周十分陡峭,并没有能立足入水的地方。且只有三尺方圆的范围,看起来面积十分的小。再加上潭水呈不动声色的深绿色,里面也从无鱼儿活动的痕迹,因而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有下去一游的欲望。

至少,徐玫住了这么久,从未生出过要下潭水游一圈洗个澡的想法。她也从未见到有哪个小道士下水过。

这口潭水,分明与书本之中描写是不同的。徐玫心想。

她看到了乘法和乘方,心中一动,示意小麦让他们过来。

“两位小师兄,你们有没有下去过?”徐玫指了指潭水,问道:“夏天热的时候,下去洗个澡,应该很凉快吧?”

乘法和乘方愣了一下,而后齐齐摇头,面容有些古怪,似乎很想要又忍了下来,道:“玫小姐说笑了。这潭水看着怪深的,其实浅的很,地方又不大,也活动不开。而且下面全都是水藻,水也怪,沾到身上会难受痒痒,根本不是下水的好地方。”

乘方补充道:“我们夏天要出去玩,都是到磨盘岭那边去的。那边没人,溪水十分干净,才是戏水的好去处呢。”

徐玫怔住了。

这水……会很浅?

那看起来十分幽深的绿色,是因为下面长了水藻才显现出来的颜色?

她前世今生加一起住这里不知多少年了!竟然从不了解眼皮底下这潭水的底细!

这让她感觉十分荒谬。

“是这样吗?”徐玫向乘方二人道:“能不能麻烦两位小师兄将水藻捞上来些给我瞧瞧?好歹让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哄骗我眼睛吧!”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乘方二人应了下来,回去取了一个长竹竿,在竹竿前端绑了一个敞口的铁皮罐子,将竹竿放入潭水之中。

果然,竹竿很快就到了底。

那二人斜着竹竿在潭水下一拉,拉到了潭水的另一侧,而后才将竹竿拔上来,露出铁皮罐子。罐子里是从潭水底下带上来的淤泥。

和水藻。

如同苔藓一样的水藻,长在淤泥上如同一层短短的皮毛,颜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暗绿色——

这样的颜色生在水底,的确能让人产生水很深的错觉!

且众所周知,但凡被称为“潭水”的,都是很深很深!

所谓“桃花潭水深千尺”!这处被命名为“五柳潭”的潭水,居然是假的!

这其实应该是被认为是文人惯会使用的“夸大法”?

在一个小山上的道观中隐居,就能想象自己是在仙山修行在人世之外?种了五株柳树,就像是拥有了数不清的柳树林?将一个浅水洼子围起来,就成了“幽深不见底”的深潭?

徐玫觉得荒谬,看了几眼那暗绿色的淤泥,淡笑道:“果然是长见识了。”她又瞪了一眼乘法二人,佯作恼怒,道:“你们这些小道士一个个的也都不怀好意……不告诉我底细,等着看笑话呢。”

“没有,没有。”乘法忙讨饶,道:“我们哪儿敢啊。以为您知道呢。没想到,您不知道啊。”

想想也是。

他们能知道,是因为他们是男孩子,到了夏天,眼前有一个水潭,怎么能忍住不下去试一试!而徐玫身边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根本不会想着去到湖中河中这种户外生水之中戏耍!太脏了!

徐玫再次瞪了二人一眼,摆摆手,算是放过了他们。

两个小道士连忙将东西收拾收拾走了。但地上,难免留下了一些暗绿色的淤泥痕迹。

徐玫又在柳树下坐下了,盯着潭水,微微失神。

“小姐在想什么?”小麦轻声问道。

“我在想,这潭水这么浅,竟然从没有干涸过?”徐玫轻声道。

“江南雨水丰腴,这里若是干了,只怕天下都要大旱了。”小麦道:“再说,这是个潭,不是片池塘呢。水还是有些深的。”

“有道理。”徐玫道。

天热的话,潭水口面积不大,太阳晒干的慢。而只要有点儿细雨,这里就会立即积到足够的水。

但徐玫心中想的是:写《天师传》的那个不知名姓的笔者,他臆想了阳明山的潭水……也是因为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潭水的底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呢?

“小麦。”徐玫站在潭水边许久,还是无法对于这个疑问释怀,干脆吩咐小麦道:“你悄悄地查一查,那本《天师传》,是什么人写的,大概成书在什么时候。”

以徐师为主角的传记有不少,甚至就叫《天师传》的,也有好几个版本,内容侧重,故事情节,以及书籍作者都不同。徐玫知道有几个版本的作者都是哪些大儒,但却不知道那本艳书的底细。

小麦闻言怔了一下,低声应是。

……

徐玫听到太上皇驾崩的消息,选择了回来五柳观,是想要在这里等着夏长渊和莫仁回来的——

若不能从这二人口中听到确定的详实的消息,徐玫心中,总是不踏实。

前世,洪光道长直接将太上皇从紫蓬莱上救出,当场击杀新帝,踏着新帝的热血,将太上皇再次送回了龙椅宝座,复辟成功!

而现在,太上皇却驾崩了。

那么,洪光道长呢?

新帝及周太傅和夏长渊他们一直谋划的是如何围杀洪光道长,尤其是在证明洪光道长有奇书《浮世经》在手的情况下……他们难道舍得放弃洪光道长,而干脆利落地让太上皇驾崩,杜绝了皇权变更的可能?

徐玫还记得,自己向莫仁提出的建议。

她建议莫仁说,围杀洪光道长成功的几率太小太小,不如直接找上太上皇……

她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不同于前一世,太上皇驾崩了。

这突然让徐玫觉得惶惶不安——

不见到莫仁,问清楚其中内情,她怎么能够心安!

徐玫让人将斑点花送进来,她抱着它厚实皮毛坐在蒲团上,才仿佛有了一些儿依靠。

……

京城。

春雷滚滚,大雨倾盆。

夏长渊站在廊下,背手看着从雨幕之中一步步艰难走过来的莫仁,目光犀利,紧紧抿唇。

“跪下!”夏长渊盯着莫仁,突然低声呵斥道。

莫仁不声不响,跪在了大雨之中。一道电光照亮了天空,他的身体似乎摇晃了一下,才跪直了。

“你去了何处!”夏长渊说话是从未有过的冷厉,道:“你是否不当我是你师父!”

“弟子不敢。”莫仁垂首回道:“弟子谨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莫仁你告诉我,你这几天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夏长渊咬牙道。

“潜进大内,混入紫蓬莱,相助太上皇龙奴宾天。”莫仁言语很短,落在夏长渊耳中,犹如春雷滚滚炸响,震的他不禁踉跄,退后了两步,扶着廊柱,指着莫仁,瞪目咬牙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

电光之中,夏长渊面色苍白,一看就是受了伤。

莫仁跪在雨水之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昏天黑地地浇下来,略显尖细的少年嗓音却是透过雨幕,传到了夏长渊耳边。

只听莫仁十分冷静地道:“师妹说,我们杀不死洪光道长。事实证明,她说对了。整个鹰卫一千将士,外加一百江湖高手,又加上大内侍卫,还有师父您……摆下了陷阱,洒下了毒药……我们见到了洪光道长,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踏入陷阱,与众人谈笑风生之后,轻描淡写之间就挥手破掉了陷阱围攻!我们这一方的人死伤惨重!”

“您也受了内伤!”莫仁道:“所谓围杀,根本毫无作用!”

夏长渊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按住胸口,回想那日情景,忍不住面色再白,咳嗽出声。

“师妹说的对。”莫仁继续道:“洪光道长杀不死,又要救大夏江山的话,那就让太上皇宾天就好了。一样能换回来大夏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安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