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收回脚,用那种已洞穿所有的高深目光紧盯着他说:“一个人背叛或者说谎,总是有原因的!”

在周仰那里,她听闻了寻松的故事,他本是晋国人,那年闹瘟疫,死了不少人,他的父母和家人皆未能幸免,司马封在死人堆里将奄奄一息的他救出来,才有了一条活路。

他的人生与别的王府卫没有太多区别,将守护泰安王作为自己的使命。

可突然之间,他逆向而行,对曾经他宣誓用生命捍卫的人落井下石!

来时,南昭一直在想,是什么,让一个孤儿,对他曾给他延续生命的恩人恩将仇报?

现在看到这个人之后,她才明白,人性,本就是经不起考验的。

但五十名王府卫,紧紧只有一个人如此,对于她九哥来说,算是幸运吧?

至少还有四十九个人,愿意为了他赴死!

南昭再此开口说:“寻松,你认为——你这样做,你们真就能在一起了吗?”

这一次,她咬字清晰,相信对方听得很清楚。

寻松低下头,装作未听懂的样子。

她便继续道:“一个孤儿,无亲无故,要做出违背自己良心和道义之事的原因,若非利益,则是情了!我认识的王府卫,每一个都五大三粗的,因为每日都有训练,所以身上大多数时候都有一股汗水味儿,你却不同,在落到太子手里两日,不禁衣服干净整洁,还有女子的香粉胭脂味儿——”

听到她说完这些,寻松明显有些慌张,眼珠子胡乱在眼眶里打转,不敢直视她逼人的目光。

南昭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淡淡一笑,像与朋友随意话语的口气问:“她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吧?”

对方却强装镇定的狡辩道:“也许是来时碰到了这府院中的哪个丫鬟留下的!”

她又怎会相信呢,继续自己的话说:“当然是极其美好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从小就无亲无故的你,有一天,突然遇见一个女子,给了你前半生想也不敢想的期望与温存,任谁,也会贪心,想要得到更多,是我,也无法自拔的——”

她尾音拉长,轻轻叹了口气说:“但你错就错在,不应该用背叛亲近之人来成全你的感情!更何况,那个女子是太子送到你面前的!”

寻松知道她是来套自己话的,就算她说对了,只要他闭口不说,她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去证明,到了皇上那边,一切都可以推说成是她的猜想!

“寻松,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愧疚吗?”南昭深望着他,情绪在双眸中晕染很深。

“你可知道,你这一道供词,要害死的,不止有泰安王,还有那四十九个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怎可以这般自私,为了一个女人,而将所有人都推向死亡,含冤带着谋逆的罪名?”

寻松终归还是心中有愧的,当她质问声颤颤的从口中一句句抛出来时,这男人内心也在不停的挣扎。

若非没有选择,谁又肯走到这一步呢?

他至少没选择而已,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现在,已走到这一步了,他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所以打算沉默到底,南昭见他软的不吃,也就脸色一变。

“哦,让我来猜猜,那个女子,此刻就在陇西府吧?香粉味儿残留得并不久,想必不久之前,应该还与你见过面,那么,她应是丽姬身边的哪位美人?”

丽姬最喜欢以色诱人,当初不就是这么对沈如故的吗,实在太容易猜了!

“以太子的手段,无非就是逼你,若是不按照他的话办,就杀了那个女子,若你昭办了,还许你美好前程,确实是件两全其美之事!”

寻松只有沉默回给她,她也没有什么耐心了,压低了声音说:“但是,如今事态不如太子所承诺那般一帆风顺,皇上既要亲审此案,你与太子所假造的供词更是漏洞百出,就算你不开口,自有人替你开口!”

她最后的话,说得十分用力,眸中还露出了一丝狠意!

寻松心头一颤,却一副无所畏惧之态回答:“你不必吓我了,无论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的!”

“你是觉得,我无法让你开口,也就无法让别人开口吗?”

“你口中的别人是指?”寻松不太清楚地问。

她直接告诉他:“确实,与活人打交道最难,人心隔着肚皮,心里藏着什么鬼,嘴里又说什么话,实难分辨,还是与鬼打交道比较容易!”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将灵花在手心绽放说:“要一个活人开口我办不到,但让一个鬼开口,对我来说,却易如反掌!”

“你……要杀我?”

南昭摇头,脸上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终究曾用了数年时间,陪伴在九哥身边,是他所信任之人,即便你今日做这种事,我亦相信,凭他善良的本性,任然希望你能有个善终,所以我又怎舍得亲自杀了你呢?”

她目光朝着紧闭的雕花门那边看去,好像看的是整个陇西府院。

“但是,她——我却是可以下得去手的!”

听到‘她’这个字时,寻松的面色一慌,却强装着不懂的模样。

南昭知道,这都是假装,也就接着说:“你说,我能夜闯重兵把守的皇上寝卧,在天亮之前,找到那个女子应该不难吧?”

寻松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她现在还有帝金令,要找到那个人,易如反掌!

“此事与她无关的!你不要害她!”寻松慌乱的说。

终于,肯承认了,她心头暗自松了口气,以温和的语气劝道:“寻松,你好好想想,就算今日,泰安王因你的口供而死,曾背叛旧主的你,当真就能在太子身边平步青云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那么你保护的那个女人呢?她真就对你是真心的吗?”

一说到真心,寻松就不假思索的回答:“百合是真心对我的,她有了我的骨肉!”

原来叫百合啊!

难怪,他肯做出这么大的事!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在这里给你一个承诺,若你将实情全都对皇上讲明,我会在天亮之前,将那叫百合的女子带到你身边来,此事以后,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不用担心太子或者泰安王会对你有何不利!”

寻松早已松动,无措回答:“我又怎能信你之言?”

“你在泰安王身边跟了十几年,他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你可以不相信我南昭,但是他,你总该信的吧?

寻松并不愚蠢,只是被爱冲昏了头,他当然知道,泰安王与太子殿下谁才是善主,也不再继续沉默了,将所有事都对她一一道来。

原来,刚到云州的当晚,他就遇见了那叫百合的姑娘。

那天永乐坊内,泰安王带着素日最亲近的寻龙几个进入大厅之中,寻松被命留在外面,百合也与他一样,他只是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就被她眼中那一抹柔波触动。

后来妖怪胜天来袭,所有人都惊乱逃离,王府卫也在其中分散,混乱之中,他与百合被压在倾倒的门房下,那时,外面的局势不容乐观,他以为他们都会死在这里,没想到瘦小的百合却对他说:“我们会活下去的!”

他被她眼中那闪烁的光所倾倒,这一生,从未有过谁,给过他这样奇妙的感觉。

他们被困的那段时间,她与他讲了自己的身世,与他一样,皆是苦命人,后来他们获救了,本以为这一生将不再有交集,但上天却又一次安排他们相遇,两人都无法控制自己对彼此的感情,很快就私定终身。

因为王府卫平日的时间较多,除了当值的,其余的王府卫若非练武,也偶尔会出街去转转,所以他就常借此机会出去与百合私会,两个人都没想过未来,直到有一天,他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了丽姬。

原来,百合怀孕了,被丽姬发现,逼迫她将事情原委道来后,竟发现与她婢女私会的是王府卫,于是她就以百合要挟寻松向她汇报有关泰安王的信息,久而久之,寻松则从原本忠诚的王府卫,走得越来越远,他也曾有挣扎,但都在百合无助的求助哀求下妥协了!

最后,丽姬承诺,若他指认泰安王谋逆,事成之后,便可以让他们双宿双飞。

这之中,他自然也有过对太子为人的怀疑,但已走到这一步了,他实在没有选择。

而现在,南昭给了他另一个选择,既可以弥补自己良心欠下的债,还可以救百合,他当然愿意。

所以他对南昭承诺,只要他天亮前能将百合带到他身边,事后送他们安全离开,天亮之后,在皇帝面前,他将会将所有事实澄清。

南昭得了皇帝的信任,保护一个婢女,应该不是难事。

很快,他就从这厢出来,并嘱托羽林卫将寻松看好。

不过,要在偌大的陇西府中,将那叫百合的婢女找出来,却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容易。

此事,必须得暗中进行,稍有不慎,百合也会有危险。

想必,她此刻的一举一动尽在太子的掌控下,她要是偷偷潜入丽姬住所,难免会被发现动机,得不偿失!

没多久,她就光明正大出现在展星阁,这儿是太子与丽姬所居之处。

南昭身后跟着两名皇帝派来保护她的羽林卫,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这些凡胎肉身,哪儿能伤到她呢?

到门口时,她与两名羽林卫说:“你们在这等着,一会儿里面要是动起手来了,劳烦这位哥哥回去向皇上报个信!”

那名羽林卫答应了,另一名,她就带在身边。

之后,两人走向门口,到了门前,外面守门的九命侍立即色变地将她拦下。

他们之中,无人不识南昭,此人可是他们主子的心头恨,眼中钉,为何会天未亮,出现在这儿?

怕是对主子不利,纷纷都拔出了刀剑,气氛紧张。

“请大哥进去通报一下,就说小女南昭求见!”南昭十分得体的说。

那人没看出她要行凶,也就转身疾步进去通报,没多久,便来请他进去。

她会到这来,周政也十分吃惊,坐在外堂正上方的椅子上等着她进来,倒要看看这妖女又要使什么招!

“你来做什么?”南昭脚步才刚迈进去,周政就迫不及待的质问,没有好脸色。

她也照礼给他行了见礼,然后开口道:“小女前来,是想与太子殿下说几句话!”

“你和本太子,有何可说的?”

凭他们互相恨不得对方马上死千万遍的心,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她人都来了,为不显她另有动机,她低眉以请求的语气问:“太子殿下可否放过九哥?”

周仰以为她是得了帝金令来作威作福,没想到开口竟是求他?

他可不怎么信,方才还在展月阁里毫无畏惧,这么快,就认输?

不止他不信,连坐在一旁的丽姬也不信,指着她阴阳怪气的骂道:“你这妖女又在耍什么把戏?”

南昭为了表演得更逼真一些,当即就跪在堂中央,声嘶力竭的说:“我九哥一生坎坷,不应该落得这个下场,若太子殿下愿意手下留情,我便将那道密旨奉上,解太子所虑!”

周仰稍有吃惊,这女人说到了那道密旨。

不错,那道密旨确实是在他心上刺痛之物,可周仰一死,密旨也无用了,一劳永逸,他为何要与南昭做这没有好处的买卖?

不过,他倒是很有兴致,要捉弄她一番,脸上露出一个阴坏的笑容来说:“让本太子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但光这样,还不够解本太子心头之恨,既然你如此在意你九哥的性命,那你一定愿意为他多做点儿事吧?”

她没有犹豫就回答:“只要能让殿下改变主意,南昭皆愿意!”

周政立即双手拍了拍,面不由心的叹道:“本太子真是被你们之间这纯粹的兄妹情感动啊!”

说完,他回头问丽姬:“美人儿,你素日点子最多了,你来说,让此女做点些什么,可以让周仰心痛,比他自己受难还要难过?”

丽姬最是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之事,也早看出,周仰对南昭除了兄妹情以外,还有更深沉的感情在心,所以这问题就太好答了!

“若最在意之人,为救他而受凌辱……这一定很好玩,妾身都等不及了呢!”

周政兴奋地用手指头刮了刮她的鼻尖,“就你鬼点子多,不过深得我意,就这么办了!”

他回头指着南昭说:“我这外面一院子的侍卫难得开次荤,就用你的身子去犒劳犒劳他们吧!”

南昭装出一副十分纠结痛苦的样子跪在那,对方见她犹豫,忙问:“怎么?反悔了?你若是反悔,本太子当然不能强迫你了,毕竟你现在可是有我父皇帝金令的大红人儿!”

“我……”南昭用力在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来,将那种屈辱又无路可走的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小声问道:“可否让我想想?”

太子停顿了一下,倒看不出来她在表演,这也确实是件所有女子都会挣扎犹豫的事,回答道:“可以,但你别想太久,让本太子失了兴致!”

南昭点点头,太子嫌她碍眼,挥挥手让她去外面想。

南昭便埋着头退到外面,站在凌晨的屋檐下,来回踱步。

屋内丽姬一见她出去,便变了脸色问:“殿下,你觉得此女来意当真是为了求情?”

太子眸中的阴冷逐渐加深,却不回答!

南昭站在外面没多久,就感觉院子那头,有个人小心翼翼的探头出来看她,光线太暗,并看不清模样,但她可以从动作和身影判别,应该是个女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便快步朝那边走过去,那个女子也发现她走过来了,慌乱地转身往后面跑,不过,哪儿能跑得过南昭,她很快就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借着檐下的夜灯,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子,发现她穿着婢女的水绿色裙装,腹部微微隆起,似有身孕。

“你是百合?”

女子一惊,压低了声音问:“你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寻松被严密关了起来,南昭就知道,她光明正大的从这里进来,那叫百合的女子若没被限制自由,必然会因担心寻松来偷偷观望她,果然就被她等到了!

好在太子那边,并不清楚她已让寻松开口,所以趁此机会,将百合带离这儿!

且这里到处都是太子的人,她要带走百合,肯定被拦,不过,她来之前,就想好法子了!

怎么进来的,她就要怎么出去,当即她就一把抓住百合的手腕说:“寻松已将所有事告诉我了,我是来救你的,你跟我走!”

百合一听,立刻摇头回答:“不行!丽姬会打死我的!”

南昭信誓旦旦道:“我已答应寻松,事成之后助你们远走高飞,现在你只需要跟我走,我可以保护你!”

对方长期生活在淫威之下,依旧很怕,用力想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还劝她道:“姑娘,你不了解太子和丽姬,他们绝不会让我离开这儿的,我们出不去的!”

“今日不管谁来,说要带你离开,你都可以担心走不出去,唯独我!”

好歹也是大闹过阴间的主,铁了心要救人,就绝没有退缩的时候。

这一路,她也是这般过来的,别说太子这院里那些九命侍,就是能锁魂的牛头马面,她也没带怕过!

为了不让百合分心,她双手掌着百合的肩膀,义正言辞的说:“为了你,寻松连自己保护了十多年的主子都背叛了,他丢弃了自己的信仰和良心,皆是为了你,他告诉我,你是真心对他的,若他所说属实,那么也请你今日为他做一件事,为了他,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勇敢一点,别一直这般懦弱,别让他再因为你而腹背受制了,好吗?”

百合因为这些话,无声流着泪,最后终于还是被她说动了,问道:“你当真可以将我从这里带出去吗?”

为了让对方安心,她说:“你在丽姬身边呆了这么久,总该知道些我的本事吧?”

百合点点头,小声的回答:“他们说你是妖女……有很高的妖术!”

南昭笑了一下,“他们说得对!”

接着,她就牵着百合往外面走,刚到方才停留的院子,太子已带着人来寻她了,一看到她牵着百合出来,那眸中的怒火又一次升了起来,切齿道:“本太子就疑惑了,你这妖女怎生会突然来求我!”

丽姬站在旁边附和道:“殿下,我早就说过,能咬他主子的狗,也能咬你,只是没想到,妾身这下面养的这条母狗也生了异心呢!”

百合一听见这句话,浑身颤抖的躲在南昭身后,不敢直视丽姬那双眼睛。

南昭当即就摸出腰间的帝金令,脸上早无方才见二人时的弱态,而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正气在身强调道:“得罪了太子殿下,小女奉皇上之命彻查泰安王谋逆一案,经查,此女百合与此案细细相关,所以作为人证,这儿就先带走了!”

“你敢!”太子双眼冒着火花,若非忌惮她手心的灵花,当场就拔刀将她砍了!

相比对方的气急败坏,南昭十分平静,她问道:“太子殿下可知,见帝金令如见皇上本尊,殿下,这天下对于高高在上的皇上来说,有何不敢的?”

“你少在这给本太子狐假虎威,本太子也将话撂这儿了,今天,你谁也别想带走!”

九命侍一听主子这话,全都拔出长剑,将南昭团团围在中央。

这局面,她早在来时就已预料到了!

周政自来目中无人,在皇帝眼皮子低下都张狂得很,何况只是一枚令牌呢?

“这么说,太子殿下是确实,不将皇上的帝金令放在眼里了?”南昭高声质问道,为的是让在此的羽林卫看清楚,这并非是她无理取闹。

周政还是怕留下口舌的,他扭曲着面孔强词夺理道:“少拿帝金令说事!你公然跑到本太子这儿来,仗着有父皇赐你的帝金令对本太子不敬,教化惩治你个小小民女,如对父皇有何不敬,之后本太子会自行去请罪的!”

说完,他就下令道:“将此女拿下!”

南昭眸眼一冷,“那太子殿下,我这小小民女,就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