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雾一寸寸逼近,如一条冰冷的水蛭,紧贴着秦雨缨的小腹。
见她眸光惊惧,唐咏诗眼底的快意呼之欲出:“你现在知道怕了?”
话音未落,却见秦雨缨手指间忽有一道银光闪现。
转眼间,数十根银针一齐朝唐咏诗迸射而出。
“雕虫小技!”唐咏诗摆明没有放在眼里,伸手一拂,银针立刻尽数断裂。
缠在秦雨缨脖颈间的黑雾顿时收得愈发紧了,窒息的感觉令她一阵发晕。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余下的银针甩向唐咏诗面门,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都不容这个女人伤害她腹中的骨肉……
然而力道到底还是小了些。
银针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接而悉数掉落在地。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心跳声在耳边宛若鼓点,秦雨缨似乎听到了银针落地的细微声响。
她竭尽全力呼吸,嘴唇翕动,却吸不到一丝空气。
最后身体开始下坠,仿佛有人在她脚踝上栓了秤砣,那股死沉的力量不停地扯着她,坠入漆黑的深渊里……
无从反抗,也无法反抗。
视线暗了下去,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缓缓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是薛贵妃,穿着一身华服,正咿咿呀呀地唱伶人戏,声如子规啼血,怀中抱着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
等等,孩子。
心里猛的一紧,似有轰的一声雷鸣,秦雨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她腹中还有那未出生的孩子,怎能就这么被唐咏诗活活害死!
袖中银针早已用尽,她死命思忖,脑海陡然有灵光一现,想到了雪狐留下的一物……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咯噔”一声微响,锁住脖颈的黑雾倏忽散去,就如从未出现过那般。
“温玉?”唐咏诗面色微变。
秦雨缨终于得以大口喘息,虚脱如干涸中的一尾鱼。
小腹传来疼痛,伸手一摸,尽是鲜血。
那皮肉早已被生生凿开,血渗红了大片衣裳……
看着满手的猩红,她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急什么,还没开始呢。”唐咏诗阴阴一笑。
言罢,黑雾再次汹涌而来,比先前更为浓烈,隐隐有铺天盖地之势。
“我倒要看看,这玉能救你到几时。”唐咏诗得意的声音再次灌入耳中。
许是失血太多的缘故,在秦雨缨听来,那话音竟变得有些虚无缥缈。
秦雨缨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了一条极冷的大河,河水宛若寒冰,呛进喉咙,灌入鼻腔……
玉佩只有一块,碎了,便没了。
所以,这就要死了吗?
她隐约有种感觉,地府里不会再有人救她,那个一心向善,真心待她的阎罗,早已不复存在。
阎罗背后是一片极大的影子,那影中人模糊无比,令人怎么看也看不清晰。
一切皆被那影子操纵在手里,那人不急不缓地将所有辛酸苦楚一一编排,一针一线缝入她诡谲多端的命途里……
“雨缨!”有焦急的声音传来。
那禁锢住她的力量陡然一松,秦雨缨再也无力清醒,宛若踩在云端,一头栽落。
却并未触及坚硬的泥土,而是落入了一个厚实的胸膛里。
有一双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指发颤,动作极轻极缓,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雨缨……”他唤。
连喉咙都一阵阵发抖,心如刀绞般的疼惜,足以盖过那滔天怒火。
“七王爷,王妃娘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一旁的大夫道。
皮外伤?
陆泓琛看着那衣裙上大片大片的鲜血,眼里一时间不知渗出了多少血丝。
森冷至极的眸光,将那大夫吓得连连后退,抖若筛糠。
“王爷息怒,王妃娘娘而今昏迷不醒,那唐咏诗,还需王爷您亲自处置。”杜青连忙上前说道。
言下之意,是劝陆泓琛莫要一怒之下乱了分寸,再给那唐咏诗可乘之机。
他跟在王爷身边已有十多年了,从未见过王爷这般勃然大怒的模样,那眸光陌生无比,仿佛能生生将人碎尸万段……
饶是杜青,也忍不住心惊胆战。
“带那人上来。”陆泓琛道。
声音极冷,眸光亦然,宛若一块毫无温度可言的寒冰。
此时的唐咏诗很快被带了上来,看向陆泓琛时,眼里满是惊慌。
此去城郊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她怎也想不到,陆泓琛会这么快就打道回府。
不仅如此,还将阎罗也一并带了回来。
难不成……她指使那小厮假传消息之事,一早就穿帮了?
一旁的阎罗,心中满是厌恶。
若非他在阎王庙待得无趣,回七王府途中正巧遇上了陆泓琛,真不知秦雨缨和那腹中的孩子会落得何种下场……
他固然痛恨这唐咏诗,可破门而入,撞见秦雨缨被浓浓黑雾笼罩其中的那一幕时,他竟鬼使神差顿住了身形。
他深知那黑雾的可怖,凡胎肉身,触之则死,以他而今之力,断然不足以与之对抗。
不过犹豫了那么短短一瞬,身旁陆泓琛已来到以真身示人的唐咏诗身前,手起剑落,登时削去了她操纵黑雾的那只手臂。
这一剑既狠又准,手臂落下,鲜血喷涌,他竟忍不住微怔。
陆泓琛凌厉如刃的眸光,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仿佛许多年前就已有过这么一幕,只是他有些记不清了……
“算你走运,你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她一世,天君迟早会让她彻底灰飞烟灭。”唐咏诗阴测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阎罗一愣,本想问清天君与雨缨究竟有何仇怨,然而陆泓琛手中长剑再次出鞘,寒光锐利得刺人眼目。
只闻一声凄厉的叫声,唐咏诗瘫在血泊里,五官扭曲得不似常人。
陆泓琛这一剑,将她仅剩的一条手臂也砍断。
见她没了双手,身后那暗卫,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押住她。
剑尖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陆泓琛的眸光阴沉至极:“这一切,皆是天君所为?”
唐咏诗只顾哀嚎,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一股森冷的感觉转瞬就弥漫了整个身子,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浓浓黑雾从那伤口中喷涌而出……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慌乱摇头,手足无措。
分明只是寻常的刀剑,分明不见半点仙气涌动,为何能伤及她的魂魄,夺去她的法力?
诧异之际,剑尖已直指她的咽喉,再往前一寸,便会叫她毙命。
“这一切,皆是天君所为?”陆泓琛冷然重复。
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叫唐咏诗脚下生寒,仿佛堕入了地府最深处……
那双修罗般可怖的眸子,看得她瑟缩如蝼蚁。
恐惧至极的感觉大抵不过如此,她嘴唇一阵发颤,不敢有半句虚言:“的……的确是天君所为……”
阎罗闻言好不疑惑。
天君?天君不就是……
“他为何要这么做?”陆泓琛问。
“他……他……”唐咏诗结结巴巴,舌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竟是怎么也无法说清那前因后果。
陆泓琛自是瞧出了端倪:“你身上,有封印?”
唐咏诗忙不迭地点头。
陆泓琛冷冷道出一个“好”字,剑尖一转,如一击毙命的长蛇,陡然穿透了她的琵琶骨。
锥千刀万剐之痛,大抵不过如此。
浓郁的黑气与鲜血一同喷涌而出,唐咏诗惨叫不止,抽搐了好一会儿才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拖下去,锁了琵琶骨。”陆泓琛吩咐。
“是……”两名暗卫上前将她拖走。
满室血腥浓郁,阎罗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出话来:“你……你究竟是何人?”
“你可知你自己是何人?”陆泓琛侧目反问。
对上那寒潭般的眸光,阎罗话只说了一半:“我当然是……”
他本想说,自己当然是地府阎君,但直觉告诉他,似乎有哪里不对。
为何他始终想不起身为凡人的种种经历?
为何丝毫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升仙的?
为何法力会突然消失无踪?
又为何,在面对陆泓琛时,心里这般的惶恐?
“没有人逼迫你非要此时交代,慢慢想清楚再说也不迟。”陆泓琛道。
阎罗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清楚?
这又是何意?
“我……我这是在哪……”一个微弱的声音忽而响起。
阎罗仔细一看,见是雨瑞。
雨瑞倒在屏风后头,已不知昏睡了多久,此时悠悠醒转,见了房中满地的鲜血,险些被吓得再次失去意识。
“你怎么会在这,是不是那唐咏诗把你打晕的?”阎罗连忙上前扶起她。
雨瑞揉了揉额头,只觉头疼极了:“我……我一点也记不起了……”
“地上凉,快回房去吧。”阎罗道。
雨瑞点头,一转目看见了床上双目紧闭,生死不知的秦雨缨,不觉大惊失色:“王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阎罗三言两语将先前的一幕说了一遍,叫丫鬟将她扶回了耳房。
雨瑞一再询问秦雨缨与那未出生的小世子是否安好,离开时一步三回头。
若非自己这身子软绵绵的,手脚也不索利,断然不可能回房歇息,将王妃娘娘交给旁人照料。
说起来,那唐咏诗也太可恨,竟连王妃娘娘腹中的孩子都不肯放过,简直丧尽天良!
秦雨缨睡得极沉,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日。
醒来时,一双阖黑的眸子近在眼前,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我……还活着?”她小声问。
喉咙有些痛,嗓音有些哑,听得陆泓琛心疼蹙眉,眸中泛起细碎涟漪:“好好歇息,莫要开口。”
秦雨缨“哦”了一声,上下摸索了一番。
“你这是在干什么?”陆泓琛问。
“当然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少了哪块……”她答。
这一摸,就摸到了小腹上那凉凉的金创药。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孩子……”
“孩子安然无事,只是你失血太多,须得好好补补。”陆泓琛道。
他的话令她放下心来,想了想,她又问道:“那唐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