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从薛贵妃的寝宫来到这园子,少说也得花上一炷香的功夫,秦雨缨的脚步却要轻快许多,时间省却了近半。远远的,她便瞧见了那园门有宫人把守。
“若被发现了,你可法子帮我逃脱?”她小声问雪狐。
“没有……不过你可以乔装打扮一番,免得被人瞧清了衣着和面容。”雪狐提议。
秦雨缨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袭曳地长裙,心道这一提议倒是提到了点子上,自己这一身衣裳款式十分别致,旁人恐怕极易认出……
不过,乔装打扮也得有衣裳可换才行。
心念一动,她看向不远处那个宫人:“你看他这身衣裳如何?”
“不错……就是臭了点,估计足有三日没有洗澡。”雪狐道。
三日没有洗澡?
秦雨缨额角微僵。
她并不是个洁癖,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介怀。
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蹙了蹙眉,悄悄走近了几分,弯身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
手指一动,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击中了那不远处的高墙,发出“砰”的声响。
那宫人听见动静,立刻伸长了脖子朝墙头望去:“什么人!”
趁此机会,秦雨缨脚步微动,鬼魅般来到他身后,侧手就是一劈。
宫人软软倒地,一下子便没了知觉。
秦雨缨三下五除二扒了他那身太监服换上,翻墙而入之前,也没忘了将那昏迷不醒的宫人拖到一旁的花丛中藏了起来……
她前脚刚翻进园子,后脚就来了另外两个宫人。
其中一人,眼角的余光似瞧见黑暗中闪过了一道虚影,揉揉眼睛再一看,分明什么动静也没有,就连墙上垂下的碧绿藤蔓,都未被寒风吹动分毫……
“奇怪,值夜的小宋子呢,怎么不在这门口守着?”
“说不定是去净事房了,今日可是除夕,听说徐公公和李公公都在那赌钱呢……”
连徐公公和李公公这两个大太监都疏于职守,底下的小太监偷偷躲懒,也是情有可原。
听着外头两个太监的对话,秦雨缨轻轻落地,拍了拍衣角的尘土。
还好,没有被发现……
转目四顾,这园子里果然开满成片的浅粉小花,花香入鼻,芬芳馥郁,走在花丛离,连衣裳都被熏得极为好闻。
园中不止有花廊,还有两间小小房屋,似是花房,远远望去,门窗紧闭,其中一间隐约有烛光闪烁。
正待过去一探究竟,小狐狸忽在耳边提醒:“当心,那树下有人!”
她当即顿住脚步,略略后退躲在了暗处,见那树下果真藏了一个人。
那是个腰间佩刀的御林军,原本背对着她,此刻或许听到这头有动静,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许是夜色太黑,他并未瞧见秦雨缨的踪影。
看来皇帝的势力也不过如此,御林军原本只誓死效忠皇帝一人,如今居然也被皇后安插了眼线……秦雨缨不免在心中感叹了一番。
园子被高墙严严实实地围住,显得静谧极了,与除夕之夜热闹非凡的皇宫有些格格不入。
秦雨缨记得薛贵妃提过,皇后曾怀过一个皇子,尚不足月就已在腹中夭折,因太过伤心,所以将那孩子葬在了园子里,方便时常过来探望。
也难怪此处如此安静,不容旁人随意进出……这倒是方便了皇后悄悄与人密谋。
她敛声屏气,沿着墙角一步步朝两间小屋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那亮着烛火的屋子旁。
里头隐约有人说话,声音略微压抑的那个,应是陆长鸣,还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显然是皇后。
原以为这二人定是在商议什么要事,哪晓得走得近了,居然听见几句暧昧的低语:“啧,我那皇兄未免太不懂得怜香惜玉,居然连如此绝色都忍心冷落……”
“呵,我年老色衰,哪里还算得上什么香什么玉?”皇后的语气有些冷淡。
“你若年老色衰,那世上哪还有女子称得上年轻貌美……”陆长鸣的口吻则令人作呕。
一席话,听得秦雨缨满脑黑线。
敢情这陆长鸣与皇后……有奸情?
接下来是一阵被刻意压低的嘤咛,秦雨缨不打算再听下去,正要转身离开,不远处那御林军却转目看了过去。
好死不死的,伴随着一阵破空声,漆黑的夜空中忽有烟花绽放,将四周照亮。
秦雨缨心知这墙角是躲不下去了,连忙闪身走人。
“谁,站住!”那御林军立刻察觉,追了过来。
绚丽的烟花漫天飞舞,动静极大,恰好掩盖了那声呵斥。
秦雨缨闪身走人的同时微微舒了口气——幸而有这声响,不然惊动了皇后安插在附近的眼线,她只怕就脱不得身了。
未免留下蛛丝马迹,她不敢轻易使用暗器。
那暗卫的身手显然不敌她,只追了一会儿,便不见了她的踪迹。
烟花很快就燃放完了,御林军急急敲门禀告:“皇后娘娘……”
“何事?”里头传来陆长鸣不耐的声音。
此时前来打搅,简直就是找死,不知他与皇后是在里头干什么吗?
“皇后娘娘,三王爷,方才有个太监进来了。”那御林军气喘吁吁地说道。
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万一这园子里的事被人发觉,不止皇后娘娘与三王爷要倒霉,就连他也定是死路一条……
怪只怪那太监身手着实矫捷,居然一下就将他远远甩在了后头,他怎不知这宫中有如此厉害的宫人?
话音刚落,门就嘎吱一声从里头开了。
皇后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了,急忙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没有……”御林军摇了摇头。
“那他往何处去了?”皇后又问。
“似乎……是往薛贵妃的寝宫那头去了。”御林军思忖道。
皇后听得花容失色,身形一阵踉跄,险些没晕倒在地。
难道……那太监是薛兆凤派来的?
不好,事情怕是要穿帮……
“赶紧将这里收拾了,莫要被人瞧出端倪。”还是陆长鸣更为镇定,立刻吩咐。
御林军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了房屋,皇后勉强压住心头惶恐:“这下可如何是好……”
“不怕,即便那太监告诉了薛贵妃,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陆长鸣说得笃定。
“什么办法?”皇后连忙问道。
陆长鸣略一思忖:“南疆来的死士已集结完毕,不如,趁这除夕之夜,攻入皇宫……”
“你疯了?”皇后不假思索打断他的话,那叫一个火冒三丈。
只消设计除去那薛兆凤,让那贱人彻底闭嘴,事情不就解决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再者说,她费尽半生心血,好不容易才当上皇后,尚未熬到太后垂垂老矣,自己能亲自掌控后宫大权之时,自然不愿冒如此风险……
她又不是这陆长鸣,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南疆那头的人说了,只要她为皇帝生下皇子,就定会想方设法扶持她的儿子当太子,到时皇帝一死,她就是圣母皇太后了。
正因如此,她才会偷偷见这陆长鸣。
皇帝一年到头也难得宠幸她几次,叫她如何怀得上子嗣?
既然这陆长鸣素来对她巴结讨好,不如趁此机会,借他的种生个孩子……
若非被逼到无路可走,皇后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嫁给皇帝之前,的确曾与陆长鸣有过一段露水缘,可那毕竟已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她乃一国之母,哪能如此自甘下贱?
可看着薛兆凤那贱人肚子一日大过一日,且皇帝又一直派那些最为忠心的御林军跟随保护,叫她的人根本近不得薛兆凤的身……她无计可施,只得出此下策。
朝野之上,她董家的势力远远大过薛家,即便薛兆凤先生子又如何?到最后,众大臣拥护的也只会是她的儿子……
皇后千算万算,却还是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撞破这一幕。
陆长鸣见她依旧不愿答应自己骑兵篡位,心中十分不悦。
可碍于那些都是异族派来的人,又不得不对皇后多几分忍耐:“那,你有什么办法?”
“先将薛兆凤的寝宫围住,谁也不得擅自进出。”皇后当机立断,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然后呢?”陆长鸣接而问。
围得住一时,围不住一世,事情迟早还是会败露。
“然后,就说本宫不甚在这园中遗落了一根珠钗,被一个小太监偷偷拾走了,本宫亲眼瞧见那小太监往薛兆凤的寝宫中去了,不查出那人是谁,本宫绝不善罢甘休。”皇后道。
“区区珠钗而已,哪用得着如何大动干戈?”陆长鸣并不觉得此计可行。
“寻常珠钗,当然不必大动干戈,可若那是皇上初见本宫时亲手相赠的,又当如何?”皇后说着,从发髻里拔下一根钗子。
那钗子并不十分显眼,也算不上有多精致,可她却时常戴着。
为的就是皇上有朝一日能记起当初的恩爱,对她雨露均沾,而不是专宠那薛兆凤一人,将她这个皇后全然抛之脑后……
一想到这,皇后心中就恨得慌。
凭什么那个贱人就能独占恩宠,处处压着她这个后宫之主?
“行,那就依你……”陆长鸣一时间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答应下来。
“记住,本宫今日从未见过你,你也从未见过本宫。”皇后正色嘱咐。
陆长鸣点头:“这是自然……”
不一会儿,薛贵妃的寝宫,就被宫人团团围住。
寝宫中,一众女眷正在演那伶人戏,有位姓孙的答应,演的是哪吒闹海,扮相那叫一个滑稽,众人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在门外捏着嗓子喊道。
靠在美人榻上的薛兆凤,面色微变,立刻起身相迎。
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她微笑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前来,所为何事?”
“妹妹这话就见外了,莫非,本宫只在有事相找时才能过来?”皇后反问。
一句话,堵得薛贵妃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面色好不尴尬。
“方才,本宫不慎将一支发簪遗落在了园子里,被一个小太监偷偷摸摸捡走了,本宫瞧得分明,那人径直朝你这寝宫来了。本宫这次来,一来是探望你,二来也是想找找那人究竟是谁,居然如此大胆,敢默不作声捡走皇上亲赐给本宫之物。”皇后不急不缓道明来意。
算算时间,这薛兆凤即便得到了消息,也应当还没来得及禀明皇上。
只要将人证除去,麻烦不就迎刃而解了?
到时,薛兆凤自是不敢多言。
她毕竟是这夜朝的皇后,污蔑皇后,其罪当诛。
再说皇帝也不一定会信,自己与陆长鸣的那段露水缘,根本没有几人晓得,在众人眼里,她一年到头都难得与陆长鸣碰上几次面,谈何奸情?
所以说啊,事情一时半会儿还穿不了帮。
区区一个贵妃,也想跟她斗?呵,简直做梦!
薛贵妃讪笑了一声:“皇后娘娘这是何意?本宫身边的太监皆在这屋里,娘娘可随意审问。”
皇后果真毫不客气,命人将十来个太监全押了过来。
她并不真打算审问,而是早已吩咐了方才那御林军,若发觉哪个太监背影眼熟,或是神色闪烁不定,就立刻找个借口污蔑将其进慎刑司,在慎刑司里斩草除根……
可挨个一审,根本没审出什么端倪。
“娘娘,这几人的背影都不对。”那御林军在她身后,悄声说道。
他瞧见的那人,虽披了宫中发放的裘衣,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但不难看出身形略有些矮小削瘦。
而薛贵妃寝宫中的太监高的高,胖的胖,无人与这特征相符。
“方才,这寝宫里都有谁进出过?”皇后柳眉一蹙,冷眼扫视众人。
不得不说,这不怒自威的架势,着实有些令人生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人讪讪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方才就只有七王妃带着两个宫人出去过一趟,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并未提及什么发簪之事。”
薛贵妃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她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深知秦雨缨绝非小偷小摸之人,此人这时站出来说这种话,不是摆明要将祸水全往秦雨缨身上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