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想,下一瞬,她忽被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将秦雨缨笼罩在内,她虽赧然,却有种莫名的心安,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忍不住偏头轻嗅了一下。
陆泓琛身上的气味极淡,有些冰凉,说不出像哪种花花草草,可就是颇为好闻。
“今后本王不必再孤枕难眠了?”沙哑的声音拂过她耳畔,带来细微的痒,不像是在发问,倒像是在感慨。
秦雨缨清秀的脸径直红到了耳垂,嘴上却不肯饶人:“陆泓琛,你先前定是嫌弃我了……”
“本王对你何来的嫌弃?”陆泓琛长叹,深邃的眸光脉脉含情,最后化作了一丝再明显不过的宠溺,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
喜欢都喜欢不过来,哪还有什么嫌弃?
就是叫他将心掏出来,或是跳进黄河以示清白,都未尝不可。
秦雨缨哼了一声,将头埋在他怀中没说话。
看似气鼓鼓,眼里却偷偷含笑。
顿了顿,着实有些羞赧,索性岔开话题:“你初见阎罗就对他那般有敌意,是因为早就看了书中的记载,知道我与他成过婚?”
“你当真与他成过婚?”陆泓琛颇觉难以置信。
秦雨缨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那上册古籍中,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吗?”
世人只知陆泓琛文武双全,却不知他对文字有种过目不忘的本领,翻阅过的书册,无论过了多久也依旧记忆犹新。
“古籍中并无这一记载。”他剑眉微蹙。
秦雨缨道了声“怪事”,想了想,来到刑房,直奔桌案上的书册而去。
陆泓琛紧随其后,也来到了刑房。
二人之所以放心将书留在此处,一是因为阎罗已没有了法力,不能再利用这书耍什么手段,二是因为小狐狸此时化身成人,并不在书中,故而阎罗就算拿到了上下两册也毫无用处。
刑房中,唐咏诗已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阎罗将那参片一股脑全塞在了她口中,又用破布堵住,她就是想吐也吐不出。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大抵不过如此,分明快要痛得晕厥,意识却始终无比清醒,而阎罗总能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找到几寸尚完好的皮肤,不急不缓,一鞭鞭抽得血肉模糊……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不待那鞭子落下,只消阎罗一扬手,唐咏诗就先发起了抖。
她宁愿入那阿鼻地狱,也不愿再受这等折磨!
秦雨缨没有理会唐咏诗,这人一时半会是跑不了了,有些账大可留着慢慢算。
此时她最想知道的,是那书中究竟有什么猫腻。
她隐约记起,自己头一次发现书中的故事时,似乎也没瞧见那阎罗娶妻的记载,直到与阎罗喝酒交谈了一番之后,再翻那上册古籍,才鬼使神差看到了这一内容……
难不成……上册中也有书灵,能将这些文字随意变换?
仔细翻阅了一遍,她将那些记载阎罗与玄女亲事的“错字”,一一找了出来。
这次,陆泓琛也看见了,微微摇头:“不对,先前并无这几个药方。”
“错字”一一散落在药方中,而包含这段故事的药方,陆泓琛根本毫无印象。
“你能否确定?”秦雨缨问。
“当然。”陆泓琛笃定点头。
秦雨缨合上书,脑海中似有灵光闪过,转目看向一旁那唐咏诗,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记得,唐咏诗先前神秘兮兮地念叨了一句,这书里有个秘密。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只是胡言乱语,而今想来,恐怕没这么简单……
唐咏诗即便疯了,也是能认出她来的,且还装模作样地忏悔求饶,故而十有八九并没忘了数千年前的那桩往事。
那桩事对唐咏诗而言显然不是什么秘密,故而,她口中的秘密应当另有所指。
会不会……书中的某些内容,唯独唐咏诗看到了,而自己与陆泓琛一直没有发觉?
如果真是如此,唐咏诗忽然变得疯疯癫癫,会否也是因为这册书的缘故?
这么一想,秦雨缨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既然下册孕育出了书灵,想必上册也不会没有灵性,可她却从未见过那另一个书灵,也不知它究竟是善是恶……
阎罗忽然失去法力一事,难道与这上册书灵有所关联?
“还给我,还给我!”唐咏诗不知何时将那塞在嘴里的破布吐了出来,说话时,未被咽下的参片纷纷从口中掉落,那叫一个狼狈。
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双眼只顾直勾勾盯着秦雨缨手中的上册古籍。
看那架势,要是没被五花大绑,十有八九会冲过来将书夺入怀中。
“这东西对你就这般重要?”秦雨缨试探。
“重要,重要……”唐咏诗点头如小鸡啄米,不停重复这最后二字,“快给我!”
“不是你的东西,我为何要给你?”秦雨缨问。
“是我的,当然是我的!”唐咏诗提高了嗓音反驳。
秦雨缨“哦”了一声,似在思忖:“既然是你的,那你一定有法子证明了?”
唐咏诗依旧点头不迭:“书里的故事,我知道,说的是……”
“说的是什么?”秦雨缨循循善诱。
“说的是……”唐咏诗喃喃着这三个字,忽然愣住了,接而神色变得癫狂起来,“我忘了,我忘了!”
“你分明才刚看过,怎会这么快就忘了?”秦雨缨隐约猜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十有八九,当真与这上册有关。
“我忘了……”唐咏诗不住地摇头,满脸痛苦之色,“我什么都记不起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话看似是对秦雨缨说的,双目盯着的却不是秦雨缨,而是她手中那册古籍。
这下,就连阎罗都看出了不对:“一切皆是这书所为?”
秦雨缨摇头,不敢轻下结论。
转念一想,她找了个借口与陆泓琛一同出了刑房,撇下阎罗,找去了雪狐房中。
一推门,她就开门见山:“小狐狸,你知不知这上册古籍中是否有书灵存在?”
“世间哪有那么多书灵。”小狐狸撇撇嘴。
虽已化身成人,但那眉眼还是有些古灵精怪,一双瞳仁乍一看浓黑似墨,仔细一瞧,却分明是极深的绿色,绿得浓郁无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魅。
古书皆说狐妖美艳,想不到男子也是如此俊逸非凡,就是可惜略矮了些,只比秦雨缨高上半个头……
“既然不是书灵,那上册中的文字,为何可以任意变动?”秦雨缨继续发问。
“文字本就能变动,不然,这书与寻常书册有什么两样?”雪狐答得理所当然,脸上挂着几分“为何你今日才晓得”的不解。
“既如此,怎能说书中没有书灵?”秦雨缨发觉他这话有漏洞。
“只是有灵性罢了,与我这种正儿八经的书灵不一样,两者不能混为一谈。”雪狐见她困惑,很是认真地解释了一番。
古籍乃是仙册,仙册本就灵性,不同的人翻阅,能从中看到不同的内容,不过尚不能随意幻化成其他物件,须得继续修炼。
修炼成书灵之后,方能任意幻化,且还能脱离本体,在世上到处游历。
秦雨缨很快明白过来,问雪狐道:“你翻阅上册时,看到的是些什么内容?”
“它小气得很,透露给我的消息,与透露给你一样,一个字也不肯多说。”雪狐一五一十地答。
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陆泓琛:“与透露给他的也一样。”
秦雨缨本还想问雪狐怎会如此清楚,转念一想,世间万物在他眼里皆通透得很,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千万莫告诉那阎罗,我是书灵所化。”雪狐接而道。
秦雨缨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否则,一直心心念念想得到两册古籍的阎罗,也不知会将这家伙揉圆还是搓扁……
正要再问,雪狐忽然双手结印,一股微弱的灵气朝陆泓琛奔涌而去,转瞬就将其笼罩其中。
“你这是干什么?”秦雨缨诧然。
雪狐并未伤及陆泓琛性命,只是将他的五感暂且封印,换而言之,陆泓琛被定住了身形,既说不出话来,也听不到、瞧不见眼前的一切。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雪狐轻咳一声,揉了揉鼻子。
这举动与秦雨缨心虚时的表现如出一辙,见状,她双目微眯。
直觉告诉她,此事非同小可,否则这家伙的目光不会如此闪烁,更不必特地瞒住陆泓琛。
“你的法力,有一半在我身上。”雪狐鼓起勇气道。
她既然已想起了一切,这桩事迟早也瞒不住,倒不如早些说出来,说不定不至于被她打击报复……
“我的法力,在你身上?”秦雨缨蹙眉,不免狐疑。
雪狐正儿八经地点头,纠正道:“一半,只有一半……”
若不是在那场雷劫中,鬼使神差得到了秦雨缨的一半法力,它断然不会这么快就成为书灵,说不定仍与那上册古籍一般,不能开口说话,更无法自由自在地到处走动,见识这人世间的种种趣事……
故而,他对秦雨缨多多少少心存感激,这也是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帮她的原因。
之所以等到化形之后才说出来,是因化成人形意味着他的修为大有精进,从此不必再贪恋秦雨缨的法力,即便将那一半法力还给她,他自身的灵气也足够防身,不至于弱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面对一脸坦诚的雪狐,秦雨缨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怒。
一想到那上册古籍中也不知隐藏着什么秘密,她就颇觉头疼,蹙了蹙眉道:“罢了,暂且放你一马,这笔账以后再同你算。”
“那……你不打算要回法力了?”雪狐小心翼翼地问。
“这躯壳弱不堪言,如何承受法力?”秦雨缨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能有这一身武功,就很是了不得了,若再来些仙气,非但没有任何好处,十有八九还会被撑得爆体而亡。
所以,何必呢?
雪狐转念一想,觉得也是,挠了挠头问:“那……还有没有别的事,是我帮得上忙的?”
“你与上册书籍很熟吗?”秦雨缨问。
开口闭口都是上册,小狐狸深觉自己受了冷落:“不熟,一点也不熟!”
“摆出这副气鼓鼓的样子是要给谁看?”秦雨缨捏了一把他白皙如玉的脸。
雪狐被捏得皱起了眉:“住手,喂喂喂,我可是灵物!”
这眼神,秦雨缨见过,而且颇为熟悉。
每次小狐狸不爽时,便是这种气呼呼的模样,越是气呼呼,就越让她很想恶趣味地捏上一捏。
“咳……”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古怪的咳嗽。
雪狐狐疑地朝秦雨缨身后望去,见那本该被定住的陆泓琛,正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随即目光落在了秦雨缨捏住自己腮边肉的纤纤十指上。
那目光凌厉冰棱,颇有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寒意……
求生欲令雪狐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讪笑了一声道:“我……我有事先走了……”
说着,便转身溜之大吉。
步伐似乎比先前当狐狸时更快,活像脚踩了两片西瓜皮。
陆泓琛黑如锅底的脸色稍有缓和——算这狐狸识相,否则……
秦雨缨诧异地看向他:“你不是应该被定住了吗?”
她记得,先前自己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点穴之术,对他也毫无用处,真是奇哉怪哉……
“今后不许再对那狐狸动手动脚。”陆泓琛并未回答,依旧满脸醋意。
秦雨缨抿了抿唇:“你也说了,他不过是一只狐狸嘛……”
陆泓琛从她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难得的撒娇,捉住那双柔荑,握入了掌心。
应是时常握剑的缘故,他的手掌略显粗糙,有一种十分舒服的厚实。
“他如今是个男子,”他沉声纠正,眼神中既有责备又有宠溺,“你若喜欢,本王买几只白狐养在府中便是。”
这醋坛子……
秦雨缨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必了,我还有只小黑狗能折腾。”
小黑狗?
是了,那叫雨瑞的丫鬟,从外头带回了几只细犬,其中一只浑身漆黑,刚刚足月,方才还跑到他身旁,张口轻轻咬了咬他的衣角。
“那小黑狗,究竟犬是妖还是灵物?”他问。
一本正经的神色,险些将秦雨缨气笑:“当然是犬!”
也不怪他多疑,府中接连出了这么多怪事,他实在不得不防……
“其实,最有可能是妖的,反倒是你。”秦雨缨正色道。
“这又是为何?”陆泓琛不解。
“寻常人是伤不到阎罗的。”秦雨缨解释。
陆泓琛看了一眼自己平平无奇的双手,剑眉微蹙。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妖物,母后怀胎十月生下了他,这些,宫中皆有记载。
二十多年来,也只有那阴寒至极的蛊,让他在发病时看起来与常人有所不同,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样。
“说不定你是我的后人。”阎罗的声音传来过来,显然是听到了二人方才的对话。
他并非生来就是仙人,许多年前也曾在人世待过,且还娶过妻、生过子。
若陆泓琛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能伤他便不是什么怪事了。
一想到这人或许要管他叫曾曾曾曾曾……曾祖父,他就颇觉有趣。
可如此说来,秦雨缨岂不是成了他的曾曾曾曾曾曾……曾孙媳?
“你们二人的血脉没有任何关联。”不远处的雪狐探出头来,竟是一直没有走远。
这平平无奇的语气,无情打断了阎罗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