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烨一走,就是大半年。

直到承宁元年的四月,萧君烨也没能回来。

萧无尘此时也已经把皇位坐稳当了。

他初初登基,削藩一事暂时只能搁置,但是,元王、蜀王以及和他们合伙妄图逼宫的四王的藩地,他却不能不收回来。因此皇叔这一趟,必须去,也只能由他去。

虽然原本的十三个藩王,皇叔自己放弃了藩王身份和藩地,元王和蜀王等六王因为逼宫一事,藩地被夺,如此还剩下了六个藩王。

但是承光帝临死前,又发了圣旨,让皇贵妃沈氏做了皇后,又让八皇子做了藩王,藩地即原本属于萧君烨的江南藩地,还周遭的大片领地,因此大兴朝如今,仅剩下七个藩王。

五个同姓王,两个异姓王。

虽然如此,但萧无尘终究是收回来了不少藩地,将来要对抗的藩王也一下子只剩下了七个,其中还要包括还是孩童的八皇子萧无坛,以及那几个质子和世子交换的藩王,如此一来,萧无尘所要面临的情形,就要好上许多了。

尤其是他正式登基之后,就开始正式的休养生息,降低赋税,逐步收回盐铁经营权,在朝廷中另设监管一职,可代替帝王去往各地巡视监督,严查贪官污吏等等。

萧无尘是逼宫得来的皇位,因此众臣虽然不提,心中对此有数,所以萧无尘政令通达,虽然有些地方官的利益受到了减损,但他们到底不敢违抗这个还摸不准脾气的新帝,只得暂时妥协。

萧无尘没有在政事上遇到困难,反而因为自己的身体着实不算太多,心中又思念在外的皇叔,身子劳顿,思虑过多之下,在冬日里倒是好生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好在他这几年身子的确是养的好了,虽然病了,但也很快就好了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萧无尘的确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忙碌下去,否则等不及皇叔回来,他自己就要有麻烦了。

因此他想了许久,终于决定朝廷改制——前世时候,他在他那位好姨母和皇太弟的撺掇下,一力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凡事亲力亲为,常常让自己过得苦不堪言,几乎每日都要拿药当饭吃。

他那位好姨母和皇太弟虽日日在他面前哭,哭他可怜,哭他辛苦,可到头来,却还需要他却安慰他们,还要承诺绝不能使大权旁落。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在针对皇叔,并且约束皇叔的权力了,但饶是如此,皇叔那时依旧在事事为他着想,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人,拿着那人的文章,说是想要他改制,将丞相权力一分为三,丞相之下,再设六部,并令设监察院,监察员和皇帝私兵一样,只听皇帝一人调令等等……

只可惜萧无尘那时觉得萧君烨太不可信,因此虽觉得这个建议极好,但也只是留下了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的文章,并没有立刻允诺这件事情,只想着等把萧君烨收拾了,再去想改制一事。

不过他猜到了开头,显然没有猜到结局。

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来认真考虑改制一事,就在皇叔饮下鸩酒之后,立刻就被姨母和萧无坛害死了。

萧无尘想到这些,目光微微一黯。

说来,前世害死他的这两人,现在都还好好活着,虽然没有前世的风光,没有他前世的纵容,但是,因为有承光帝的遗诏在,如今的皇太后和安王,在皇室里也是颇为得意的。

尤其是萧无尘故意不去管他们,因此让皇太后在不断的试探他之后,误以为他一心扑在政事上,并不在意后宫诸事,于是干脆就把后宫大权统统收拢了回来。甚至因着萧君烨之前的私心,后宫诸位太妃至今都还没有搬到太妃的宫殿中去,而皇太后自然也没有搬迁——一旦远了,她如何能控制得住整个后宫?

而诸位太妃对太妃共同.居住的太妃宫也是极其的不喜欢,因此既然圣上没有开口,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不小心忘记了这件事,俱都没有从奢华的宫殿之中搬出去,依旧在后宫里头悠闲自在的生活着。

而皇太后更是越发的过分起来,在先帝去世百日之后,就开始接连的在宫中举行宴会,邀请世家夫人和贵女进宫——当然,她虽然是打着为皇帝采选后宫的名义,但实际如何,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有数。

萧无尘一连放任了几个月,除了几乎不和这位皇太后见面,从不曾多做甚么,那位皇太后险些以为,萧无尘已然忘记了当初她做下的那些事情了。

“或许,就是忘了呢?”皇太后看着在殿外玩耍的萧无坛,和身旁的魏阳侯夫人低声说道,“毕竟,那时他处置了那么多的逼宫之人,却唯独没有对哥哥动手,不是么?”

魏阳侯夫人心中其实也摸不太清这位新帝的想法。若是从前,上头还有一个先帝顶着,无论他们一家子跟着娘娘做了甚么,最终结局,都要由先帝定夺。而先帝则是要顾忌着当初还是太子的新帝,如此一来,魏阳侯府无论如何,都能找到一条活路可走。

可是现在……

魏阳侯夫人想到家里闭门不出的老夫人,就一阵阵的头疼。

老夫人从前都是以魏阳侯府为重,无论他们做了甚么,老夫人无论如何在府中惩罚责骂他们,可是到最后,都会跑去帮他们解决这件事。

但是如今……

魏阳侯夫人心中一顿,勉强笑道:“娘娘,如今您做了这天下女子皆艳羡的最尊贵的位置,膝下又有安王孝顺着,皇上虽然不大往您这里来,但是,您无论想要甚么,想要在这后宫里头做些甚么,皇上都任由您去做,全然不会阻挠。如此,您还有甚么不满意的呢?”

太后娘娘面上一寒,微微狰狞了一瞬,方才冷哼道:“有甚么不满意的?哀家难道该有满意的地方么?哀家既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么,哀家头上的太皇太后,又是谁?是她尊贵,还是哀家尊贵?哀家既是会被人人艳羡的,还是太后的名分,为何皇帝迟迟不肯向哀家跪拜称儿子?哀家从前是妃嫔,倒也罢了。妾就是妾,皇帝那时看不起哀家,亦没有想要敬重哀家这个姨母的打算,那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哀家已然是嫡母,又有先帝的诏书在,皇帝岂能继续糊涂下去,依旧打算这样将事情糊弄过去?这等事情,哀家是女子,忍也就忍了,可是,哥哥是男子,又如何能忍?”

太后逼视着魏阳侯夫人:“要知道,哥哥如今可是皇帝的亲舅舅,也是唯一的舅舅。然而皇帝是如何对他的?明明皇帝继位,哥哥就该加封,可是现在,哥哥得到了甚么?不但没有加封,只是得了些赏赐,皇帝随即就把哥哥身上的其他官职都给摘了下来,徒留一个空爵位。还有几个侄子,明明到了该派官的年纪,皇帝又是如何做的?竟是让他们和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去参加科举?皇帝如此,难道不是要逼得魏阳侯府,再无荣华之日么?”

魏阳侯夫人瞧见太后脸上的怒火,忙忙跪在地上,讷讷不敢言。

她心中着实无奈。

彼时魏阳侯府和太后绑在一条船上,魏阳侯府也颇有些野心,因此才想要扶植安王继位,参与了逼宫一事。

结果没料到的是,最终赢家根本不是他们辛辛苦苦追随的安王,而是他们一早就放弃的那个病怏怏的萧无尘。

而且他们输的一败涂地。

即便是有承光帝留下的那道圣旨,让太后如愿做了太后,让安王得以活下来,并且还得到了极其丰厚的封地,但是,如果不是萧无尘故意要放过他们,即便有太后和安王的照拂,魏阳侯府此刻,亦早已和其他参与了逼宫一事的人一样,早早的被抄家斩首了,哪里还有今日的安稳?

魏阳侯和魏阳侯夫人难得清醒了过来,知道承宁帝此刻肯放过他们,根本不是为着那份虚无的亲情抑或是承宁帝的颜面,而仅仅是因着老夫人还活着。承宁帝顾忌着他们终究是承宁帝母后的母族,如此才思量再三,放过了他们。

但是,虽留他们活了下来,侯府爵位也不曾被剥夺,可是其他的实权等等,承宁帝却不打算给他们了——毕竟,他们是背叛过他的人,不是么?

魏阳侯夫妇自知能留下一条性命来就算是多亏了长寿的老夫人还有长姐了,其余诸事,心中连想都不敢再想。

因此魏阳侯夫人一听到太后所说的话,就立刻跪倒在地,讷讷不敢言。

她有心劝说太后莫要再这样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了,可是细细想来,承宁帝自从登基,从不肯来拜见太后,更不肯认太后这个“嫡母”,而太后和安王的继任大典,也一早就被承宁帝糊弄过去,如今朝中诸臣,谁人敢提这件事情?因此就算是众人都叫太后为太后,太后也自称是哀家,可事实上,太后连继任大典都没有经历过,这个太后……也着实是没有底气的。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只会猜到承宁帝是在置气,有心想要为难为难这位太后而已。可是魏阳侯夫人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位太后对承宁帝做过些甚么,也知道二人着实是有深仇大恨的,承宁帝现在不处置太后,定是觉得如今的时机不对,承宁帝只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直接把太后拉到一个彻底不能翻身的局面而已。

只可惜这些话,魏阳侯夫人饶是心中有数,也根本不敢说出。

此刻她犹豫好一会,只能搬出魏阳侯老夫人道:“若是从前,臣妾应了太后娘娘,最多也就是回到府中,挨老夫人一顿训斥而已。可是现在,老夫人年岁大了,又常常生病,臣妾和侯爷唯恐一旦应下了娘娘此事,待回到府中,被老夫人一逼问,臣妾狼狈之下,被逼出真话,会气得老夫人一病不起,如此,臣妾岂非是万死都不能恕罪?且,臣妾是儿媳,娘娘是老夫人的女儿,定然都不想让老夫人不得善终,是以……”

太后气得简直想要将自己的娘家嫂嫂,直接打出宫中。

好在她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在让她的娘家嫂嫂跪了一个时辰之后,才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好好地”把魏阳侯夫人给送走了。

太后做完这些事情,就去哄着安王做功课了。

安王脸上的麻坑依旧,虽然五官精致,但因着那些麻坑,很少有人愿意直视他,就连太后这个生母也只是柔和的笑着,并不看他的脸。

安王低垂着脑袋,显得很是乖巧听话,跟在太后身后,就去做功课了——自从知道了太后代替自己逼宫失败,他已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了。不过,再差,皇兄也会让他活着的,不是么?无论如何,他都还小,还是个孩子,想来皇兄无论再恨母后,都会让他活着的。

安王心中的想法,萧无尘显然并不知道。他的心中,早就已经给安王定了和太后一样的结局。

他刚刚接到了皇叔的来信,信中皇叔先是把战况与他说了一遍。藩地并不难收,毕竟那几个藩王自己有错在先,敢行逼宫一事,又把不少兵力在那时候就放在了洛阳城外,早就被收到了萧无尘的麾下,如今那几个藩王能坚持大半年的时间,也不过是因着几人联手对抗萧君烨而已。

现在萧君烨已经将那几个藩地打得只剩下一个,现下拖着不回,也是因着另外的缘故而已,因此信的开始,自然是捷报连连。

等到信的中段,萧君烨就开始颇为赞赏萧无尘要改制的想法——他向来心疼他的无尘,原本他在洛阳时,还能为萧无尘分忧,将大部分朝政揽在自己身上,让萧无尘好好地养身子,悠闲自在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征战在外,却是不能帮萧无尘分忧,想来这大半年里,萧无尘定然是颇为辛苦的。

萧君烨一想到如此,就心疼万分,因此早在萧无尘几个月前给他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江南之地寻找各种人才,如今总算是找到了几个颇有才干的书生,在他的信之后,很快就会被送到萧无尘身边。

信中说完了这件事,接着另起一页,萧无尘就看到了皇叔自己写给他的情话……

皇叔素来看着强势自信,难得在信里头关心过他之后,就颇有些哀怨的开始计算可以回洛阳的时间。不但如此,还要萧无尘继续发画像给他——当然,若是萧无尘政务太忙,就不必如此了。

萧无尘失笑,最后数了数皇叔的信,一共是十张纸,三张纸在讲正事,其余七张纸,都是在说私事,末了还当真附了一首诗,诉说相思之情。

萧无尘在那首诗上摸了摸,想了想,他好像的确没有太多时间画画,于是就让阿药去找几颗红.豆,又让阿哑去找宫女绣了一只芍药在帕子上,在给皇叔写了回信之后,把红.豆和帕子,都塞在了信封里头。

相思啊。

萧无尘站在窗前,微微笑着看着窗外繁花盛开处,心中想,不但是皇叔会相思,他也是会的啊。

只盼皇叔能早日归来。

他摸着脖子上的长命锁,桃花眼中,竟是满满的情意。

而江南之地,萧君烨手中也拿着一只长命锁。

然后双手在长命锁上摸索了几下,就从里头拿出了一张地图。

废太子口中的藏宝图。且这藏宝之地,就在他如今待着的江南。

萧君烨目光微暗,心中越发踟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