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孤坟,草长路掩,灵幡残旧,冥纸惶惶飘散在树林间。
在一片黄昏暮色里,只见黯云四垂,天边积云红黑相糅。忽有风萧然而起,卷起漫天的沙尘枯叶,吹过断碣残碑,发出各种瘆人的奇怪声响,恍如鬼哭蠲蠲,又似尖笑咿咿。
“咝,什么鬼地方啊……真是的,怎么还有片坟地在这里,晦气。”担柴的男子见着周遭事物这般诡异,不禁打了个寒颤,加快脚下的步子。
这一不留神,天都暗了,可自己之前不知怎的竟半点没察觉到。现在一着急起来,又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真是奇怪了。”他又走了许久,发现周遭景物越来越陌生,忍不住低声咕哝:“这里……不太对啊,之前那个路口哪里去了?我还真迷路了不成?!”
脑海里蓦地跳出曾经听到过的那些鬼打墙的传说,男子猛地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一时间竟犹豫着不知该向往何处了。
“糟了糟了……这下该怎么办啊,不会那么倒霉吧……”
这会儿天色愈加暗沉,寒凉的雾气弥漫过来,一片迷茫。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咔嚓地断开,惊起了枝头栖息的几只夜枭,扑打翅膀哑着声喉,似怪笑一般飞远了。
他吓得差点扔掉肩头的担子,却猛地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颈后呵气,似有似无的声音萦绕耳边。
相公……
“谁?谁在那里!”他一个激灵跳开身,脸色唰地就变白了:“别在那装神弄鬼,快出来!!”
冷汗涔涔地大叫,手脚却都开始哆嗦了起来,可喊了半天身后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片雾气,不再见到其他的什么异样。许久后,他才渐渐平息下恐惧,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了下来:“是错觉吧……”
他长舒了一口气。而随着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不远处隐隐约约地有星点亮光出现了,好似是农家灯火,橘黄色,暖得诱人。
男子抹了抹脸上的冷汗,静下心神思忖了半晌,终是起了起担子握紧了柴刀,小心翼翼地往那几簇亮光走去。绕过一片小林子,发现竟是间木屋,纸糊的窗格里透出烛光摇曳,还似闻见了饭菜香味。
应该是那些留在山上的猎户吧,他想。
肚子开始咕噜噜响起来,又冷又饿。眼看着天黑了,自己又迷了路,他停下来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准备问主人家借宿一晚。
“有,有人吗……”男子壮了壮胆,扬声叫道,随即抬手欲要敲门,却听见面前发出了尖细的吱呀一声,门板动了。他举起来的手顿住。
而当木门从里头打开时,亮堂堂地一片光芒立即覆盖了视线,很是刺目。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愕然见着屋子门窗上都贴了红艳的囍字,不远处一对龙凤花烛燃了一半,而大红芙蓉帐下,鸳鸯喜被叠的齐整,穿着华贵嫁衣的女子正端坐在床头,大红盖头遮住了脸。
“我等你等了好久了——相公。”一道轻柔的声音传进耳里。
……相公?男子张了张嘴,呐呐地正要说话,脑海里却一阵恍惚,感觉意识开始有些迷糊不清。怎么回事啊……他低头往身上一看,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件大红喜服。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掀开我的盖头。”那声音又飘了过来。
男子痴痴看向床边坐着的女子,像被控制了心智一般,两眼发直,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颤着手慢慢伸向大红盖头……
就在指尖快要触及那布料时,脖子上戴着的平安符倏地亮起金光。面前女子如同被什么击中,啊地惊叫了一声,他也猛然惊醒。霎时间,周遭画面就扭转变换了。
木屋消失不见,他站在野地草丛里,而不远处那立于碑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神情幽怨。只见她缓缓勾起了嘴角,一身暗红色的嫁衣,似有血浸染。
墓碑前两支白色蜡烛还亮着凄幽的光,阴风吹过,烛火晃了几下,倏地就灭了,漆黑一片。
……
几天后,清泉山下凤来村里就有件奇异的事情传开了,说是张五家的小儿子突然疯了。不但神志不清不认人,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么奇怪?”河边洗着衣服的几个妇人凑一起聊着天:“这张家三哥儿难不成是上山摔着脑袋傻掉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间疯了呢。”
刘家婆子听后啐了一口,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才不是什么疯了,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住了!”
另外几人听了惊住:“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讲哦。”她们心里头都清楚,这刘婆子跟张家因着儿女亲家没结成,一直怀恨在心,互相不待见。这回张家出事情,她准在幸灾乐祸了。
“乱讲?”刘婆子斜眼哼了一声:“今早他家里还请人做法事了呢。”
“做法事?”这下子,那几个妇人都变了脸色,直觉得背后生凉。听她又道:“那张家儿子呀不听老人言,昨天去东边的后山腰那儿砍柴,结果早上去,晚上都没回来,深夜里被几家兄弟救回来时,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
“去哪儿?东后山?!”王婶一听睁圆了眼珠子:“作孽哟,那儿怨气重得很,前几年不是死了个克夫的女人埋那里了么,后来就有人说见鬼了,邪门的很,谁还敢去那里啊!”
“啧啧,这不是去找死吗!”
……
樊禅和勾月到达时,凤来村村口大树上已经贴上了辟邪的纸符。她们闪身去到张五家,发现那儿围满了人,看热闹的村民兀自摇头叹气,低声说着话。院子里两个道士还在摇着铃铛挥着木剑,嘴里念念有词。而张家妇人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她丈夫和另外两个儿子则是满脸凝重。
“老五……”妇人擦着眼泪,忍不住扯了扯丈夫的袖子。
“哭什么,儿子又没出大事。”张五沉声责怪了一句,见妻子双眼红肿又不忍心了,“放心吧,昨夜里不是去祭拜仙姑了么,仙姑会保佑咱家三哥儿的。”
樊禅看了片刻,带着勾月转身向另一头去。她们直接移形穿过众人,去到后院一处房间里。
房间窗门紧闭,里头暗沉沉的,空气里散发出符纸燃后残留的气味。男子惶然瑟缩在床角,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却浑身发抖,双眼盯着前方虚空处,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些什么。
“别过来,别过来……”
樊禅走近了些,听清了他的话语:“我,我不是她的相公……”
“她,她要来带走我,她要我娶她……不,我不要死啊,救救我!!”男子神色惊惶,但气息已经很虚弱,嘴唇也发白干裂,显然是许久未进食了,这样下去身子支撑不了多久。
樊禅抬手凝起一道咒诀打入男子眉心,待他安静下来闭着眼昏迷过去了,才蹙起眉,若有所思。看来事情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那么,她也可以有所行动了。
“这次不用我们现身了。走吧。”她对身旁人道。
“去哪里?”勾月不解,却被眼前人轻轻一带,转眼间就来到了一片荒山野岭里。
这里荒草丛生,杂树密织,看起来十分凌乱荒芜,又透着几分说不出是诡异和死寂,而旁边密林里还时不时传出一两声鸟类的怪叫,如果是晚上过来还当真是渗人。勾月忍不住往樊禅身边靠近了些:“这里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东后山么?”
“嗯,那个凡人大概就是在这片地方出的事。”樊禅凝眉,抬手指向不远处杂草掩盖的一处土丘示意她,“那一处就是那个女鬼的坟茔。”
“怎么也没人来打理。”勾月走过去,看见草丛里有一块爬满青苔的小石碑,上头刻着“庶女柳清萍”的字样,有些模糊了。即便这会儿是青天白日,盯着这块墓碑看久了心头也有一丝发怵。
“你仔细看,其实这片地方就是个荒废的坟场,草丛里散落的无碑土丘都是坟冢。”樊禅道:“这里地势奇特,本就阴气很盛,而那女鬼是自尽而亡,死时怨气深重留下残念,遇到大雨天气更是阴郁凝结不散,那个残念所化的躯形就会现身出来。”
“你是说那个女鬼并不是冤魂,而是生前怨念所化?”勾月又朝墓碑上看了眼:“怎么会怨气那么重?”
樊禅垂眸捻指,过了会儿才道:“这女子身世凄苦,本是庶出不受父亲疼爱,年及十八后出嫁了五次,却接连着五次都是新郎死在拜堂之前,于是便落得了个克夫的罪名,终于承受不住,羞怒之下服毒自尽。可即便如此,她的尸身也没得葬入族氏墓园,被仓促下葬到了这片荒野之地。”
“这么惨……怪不得了。”勾月抬眼看过来,轻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只要消除这经年怨气即可。”樊禅说着已经扬手布开了结界,“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破解。”
她正要再问是什么方法,却见身旁人取出了一叠人形符纸,朱砂笔在上头轻点几下,再拿出一瓶符水,在坟前泼开。
瞬间坟茔就隐去了,脚下出现灰褐色的木质的地板,缓缓覆盖住草地,一直延伸到结界边沿处。
是幻境?勾月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