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樊禅要出去一趟。勾月没能得跟去,百无聊赖之下就跑回房里补觉。她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容易疲惫困顿,但同时也渐渐感应到灵台越发充沛了。偶尔尝试着运转灵息,欣然发觉经脉之中力量比之前要强劲许多,且更容易掌控。
就好似准备着迎接某种契机的降临,身体已经自发地养精蓄锐。她隐隐有所预感,再过不久,自己就可以化形了。所以在这碗里多待些时间也有好处。嗯,先好好睡一觉,这回一定要做个好梦……
某只小白猫不知想到了什么,愉悦地摇动了一下尾巴,笑眯眯地爬进清灵钵里。
然而过了半个时辰,等她再从里头爬出来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初时的愉悦了。毛发蓬乱着,脸色不善,余愠残留,状态显然极其不好。因为就在刚才,她居然梦见自己在奋力抓老鼠……
再联系到上午时候发生的那一幕,勾月心里就再也不能平静了。这种无法控制自身的感觉虽然只是发生在了梦里,却依旧叫她挫败焦躁,坐立不安。舔了半天爪子,又来回走了几圈,还是郁结难消,于是这十分不美好的情绪就一直维持到了晚上。
樊禅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东西。那是在路上顺便采摘的一个野山桃。说是山桃,其实与仙丹无异。这棵树恰恰生长在山顶灵脉端处,每日于高崖峭壁上吸收着天地间的清润之气,时而久之渐染仙息,五年才结一果,其已非凡物。
于是天边亮起第一颗孤星的时候,小白猫就蹲在青玉大碗旁边,抱着一个洗净了的红艳的大桃子,魂不守舍地啃,啃得两眼发直,目光呆滞。
“发生什么事了么?”樊禅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只猫心里显然藏着事情,但这一副颓然的模样有些过头了,还未曾见过她如此。
“出大事了。”勾月缓缓瞥过来一眼,把脑袋搁在与自己身形差不多大的果实上,闷闷回答:“我觉得……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只家猫了。”
“你原本便不是野猫。”樊禅语气认真。
“你知道我的意思,还这么正经地取笑我。”勾月怒瞪她,末了又长长叹了口气,满脸伤感:“喂,如果有一天我想去捉老鼠,你一定要拦着我啊。”
“捉老鼠?”听了这半是玩笑的话,樊禅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稍微思忖才有些想明白了某猫反常的真正缘由。可这一想通了,倒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伸出手,轻按在对方额头上探了片刻,“你体内的戾气压制了不少。”
猫不明所以。耳朵动了动,蹭在她手侧边,有些痒。
她收回手,温声道:“我初见你时,你虽然身负重伤,但其实还是很可怕的。你并不是毫无反击之力,相反地随时都有可能失控,一旦爆发,可能连我也难以应对,危险得很。”
“那时的你,身上被浓重的黑色煞气所覆盖着。”
小白猫听了抬起眼皮,没好气道:“既然我那么危险你还带我回来作甚。”哼,还以为是见着她楚楚可怜娇俏动人才难以自持地要带回家的呢,原来那时候她在对方眼里堪比洪水猛兽……心更塞了怎么办!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自己为什么会不计后果地带你回来。”樊禅淡淡看向桌上的白团子:“想来是因为觉得你本不应该那样子。你很干净,不应该被那些污秽沾染。也幸而带你回来后直到现在都没发生什么意外,你一直都好好的。”
勾月愣住。过了会儿撇开脑袋,低声道:“那……那我现在还有黑气笼罩么?”
樊禅摇了摇头,嘴角清浅的弧度里带着些许欣慰:“没有了。或许过不久,你就可以自如控制体内的灵息,真正将魔元炼化。”
到了那时我就可以离开了么?勾月张了张嘴,却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潜意识地,竟是不想提及,不想听见那句语调平淡地“你可以走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舍……
“大人,我可以进来了么?”两下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温柔好听的女声跟着传进了耳里。此时门并没有关着,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一清丽女子站在门边,手里端着食盘,正含笑看过来。
“她又是谁?”勾月反应过来立即给了身旁人一记眼刀。因着今早上人形白烛的出现,她现在已经没那么惊讶了,可是一天之内突然冒出来两个陌生女人,简直是够了!以后是不是隔天差五的就会多几个青梅竹马红颜知己什么的?而眼前这位又是什么来头!
“你进来吧。”樊禅先是对门边的人温声道,然后才转向身旁的猫:“她就是莲女。”
“哈?”某猫听了不太敢相信:“她是……莲女?”怎么突然长大了!
那端着食盘的佳人走过来,将东西搁在桌上,对她浅浅一笑:“唤我莲心即可。”
“莲心……”勾月看向樊禅:“你给取的名字?”
樊禅点点头。某猫一阵气恼: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而那莲女已经低头将两个汤碗各推到了她们两人面前:“今晚特地下厨给你们做了夜宵,尝尝看吧。”
勾月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看向汤碗,竟是莲藕羹。不过卖相很不错,尝了口,味道也很好。于是她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桌边的素衣女子。对方气质温婉又很贤惠,这么低眉顺目地站在樊禅身边,怎么看都像是个听话的妻子的感觉……
某猫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怎地就不太舒服了。可是转念一想……“她不是莲女么?”她抬起小爪子指着莲女,问樊禅。
“是啊,有什么不对么?”樊禅淡淡看过来。
“那她还煮莲藕给我们吃……”感觉就是在剁手让我们吃一样。勾月脑海中忽然浮现女子面无表情拿刀剁着自己的藕臂的场景。背后一凉。
樊禅喝汤的动作一顿,看了眼依旧眉目温和的女子,对某猫嗔怪道:“乱想些什么。”
……
走廊外,一个身影驻足良久,最后终是迈开步子,翩然离去。银色长发的末梢在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带起一丝冷冽。那姣美的身形走进了不远处的房间里,轻轻合上门。
院角树影摇晃,地上浓荫斑驳。天边明月与繁星交相辉映,是个晴朗无云的夜晚。
梆,梆,梆。一片寻常街巷里,夜色中响起有规律的打更声,接着便是一道苍老悠长的吆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夜风卷起几片枯叶,窸窸窣窣地擦过砖墙。从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咳嗽声。此时沿街上店铺都关了门,路边围墙里的一户户人家也都熄了灯,睡下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又是三下梆子声,夜已过半。
远远地,苍老且低哑的声音和着梆子声,与被月光拖得长长的影子一起,出现在巷子拐角,慢慢走出,寂寂地晃荡在街上。而后,吆喝的声音和那孤单的身影才一点点变得清晰。是个有些佝偻的老人,头发花白,老态龙钟,步子还微微发颤。
他是这片地域里的打更人,夜里这个时候大街上除了他,大概就只剩下那些个酒足饭饱从彩楼画栋里走出来的晚归人了。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嘴里哼着小曲,右手还紧紧攥了个酒坛,不时地往嘴里灌几口,一边嘿嘿地醉笑。听见远处更声,他停下来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嘟囔:“唔……竟然,呃,这么快就宵禁了么……”
但接着他又眯着醉眼笑了起来:“都怪那几个小娘们太缠人了嘿嘿……”摇了摇发晕的脑袋,脚下加快了步子。转过一条小巷,却迎面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
他吓得踉跄了一下,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瞧,尽管这小巷子里光线昏暗,还是看清了对方是个老头子。那老头顶着破旧的布帽,面容隐在阴影中,提着梆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原来是个打更的,嘁,唬我一跳。”醉汉不甚在意,晃悠悠走过去。错肩而过时,却听砰地一声闷响,后颈一痛,眼前就天旋地转地暗了下来。
他再醒来时,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漆漆的。他提起手里仍攥着的酒坛,晃了晃,掂量着已洒了大半,于是骂骂咧咧地爬起身。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些,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怎,怎么回事?”他蓦地一惊,头上如浇了盆冷水,还带七分醉意的脑袋立即就清醒了许多。这屋中满是发霉的怪味儿,布置简单。而对面暗沉沉的角落里,摆了一个大水缸,灰惨惨的,看上去已经上了好些年月。
自己好端端地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咝……不对,记得之前被谁敲了一棍……
“奶奶地,老子遇上绑匪了不成?!”醉汉捂着仍然发痛的后颈,转身走去门边,摸索着门把用力摇了摇,却发现已经在外面反锁住了。
“奶奶地,有人在吗!敢绑老子,不要命啦!”他口齿不清地嚷嚷,但外头一点回应都没有。
忽地,身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还在敲着门的醉汉立即顿住,仔细一听,好像是摩擦声。这会儿安静下来了,那种声音就显得很大声,回荡在漆黑的屋子里还真有些渗人。他慢慢转回身往前走了几步,探着脑袋看去,原来竟是那口大缸发出来的。
只见那缸上厚实的木头盖板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就好似有什么在里头将它推开一样。
醉汉一个激灵,趔趄跌坐在地上,颤声骂道:“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噗通,木盖板终于掉落到了地上,滚了两圈过来,哐啷翻倒在他腿边。他吓得忘了说话,愣愣看着那盖板,视线移到对面缸底下,又呆滞地抬起头,向上看去,随即瞳孔骤然一缩,双手忍不住哆嗦起来。
“——啊!!”他凄厉惊叫着,惶然后退,手足并用地爬向门,没命地拍打哭喊。
而缸里,缓缓露出了一双翻白的浊眼,血丝交缠,正阴阴地看着他……
夜深人静,模糊的叫喊声被接连卷过去的风吹散。空荡荡的院落里,老人坐在屋子前抽着旱烟,静静看着天边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任身后门被抓得一阵颤动也无动于衷。很快,那叫喊就戛然而止了,随之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血迹沿着门上缝隙渗出来。
他浑然不觉一般,没有回头看一眼,佝偻的背影单薄消瘦。慢悠悠往旁边地上敲了敲烟杆,抖出里头烟灰,便开始自言自语似地低喃着:“饿久了吧,那就吃吧,吃吧……”
月光照在老人脸上,苍白得不似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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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禅:我饿了。
莲女*伸出手臂:请品尝我鲜美的*。
勾月咬咬牙,爬进碗里,傲娇道:只许你吃我!
白烛:好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