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如山,魏侯终究可得彻底翻案。

京城里的谁都没想到,一个破落的伯爵府庶出房,竟也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在替魏侯翻案之事中起了这般大的作用。

傅家大姑娘的表哥消失这么多年,再出现时就已经跟魏侯的长孙一道站在了勤政殿中。

从一个平庸而又有些软弱的庶出房次子,到如今站在勤政殿里也不见半分胆怯,这其中经历了多少,除了他自己,许谁也不得而之。

太孙听到这消息,忍不住前往勤政殿求见。

萧安心心念念许多年,当初远走边关,为的也是此事,如今魏侯得以彻底翻案,太孙只恨不得是自己亲身上阵参与一二。

皇帝今日的精神也极好,召了太孙进来,与太子一道,道:“此事便交予太子负责,阿吴就跟在你爹身边好好看看。”

太子太孙纷纷应是。

傅家大姑娘的表哥姓陆,名虎,家中行二。

等陆虎与魏侯长孙一道出了勤政殿,太孙便将人拦住,往旁边靠了靠,避开了旁的耳目,才低声道:“我与傅家大姑娘之间本是谣传,不过是永定侯托付我照顾其好友并代送些许东西才有一二往来。如今傅家大姑娘良人归来,我也等着两位的一杯喜酒。”

傅家大姑娘如今嫁他是嫁不得了,然而太孙也还是希望这对苦鸳鸯能成,自然也不希望面前的男子误会傅家大姑娘,便干脆把一切都否定了。

陆虎也并非扭捏的人,与太孙抱拳,道:“殿下与永定侯情义,某与表妹永记于心!”

随后不过七日,魏侯冤屈彻底大白于天下,皇帝赐回魏侯爵位,再延绵三代,以示恩宠,召魏侯后人回京,也赐回了从开国起便有的丹书铁劵与府邸。

这本也是意料中事,魏侯的彻底翻案,在朝中人眼中,也不过是时日问题。

魏侯长孙得承魏家爵位,再过两日,帝王又下旨意,着魏侯灵柩入京,附太庙。

此事朝中无人反对,魏侯忠义,当朝无人可比,都纷纷高叫吾皇圣明。

太孙亲历魏侯翻案之事,在与萧安写信之时下笔如神,足足写了三十余页纸才觉得心中缓缓平复。

而太孙的信送出京城之时,皇帝又下令,着魏侯长子与陆虎入皇城禁军。一人入带刀侍卫副领,一人入东宫为太子亲卫副统。

为带刀侍卫副领的是魏侯长孙,东宫太子亲卫副统乃是陆虎。

魏侯与当今的关系,当今让他长孙贴身护卫并不为过,此为信任。陆虎能得东宫太子亲卫副统,太子也迟早会登位,日后也前程可期。

这两人的安置,足以看出皇帝对替魏侯翻案之人的重视。

再过两日,傅家大姑娘的亲事便被定下来了。

陆虎没死,便是其母坑了傅学士一回,但这门亲事先有定亲信物并未交还,再有纪氏难得十分强势了一回,在娘家里就将双方庚帖交换。

傅家大姑娘的嫁妆纪氏一直都在准备着,到如今早就准备齐全,就此婚期选在了一月后。

时间是短了些,然而两家都不曾有话说,旁人也管不着,傅家是倒霉了,可陆家的陆虎却是跟着了太子,也少人会故意拂陆家颜面。

太孙得知此事,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两样东西给这对活得不容易的难夫难妻。给傅家大姑娘送的是以萧安的名义,毕竟萧安远在三关,要赶礼也来不及了。给陆虎的才是自己的名义,虽然他跟傅家大姑娘还要熟一些,然而男女有别,陆虎又是在东宫做事,也唯有这般才最合适。

把东西送出去了,太孙才又给萧安写信告知此事。

单凌看着太孙写的厚厚一叠信,不得不提醒道:“殿下,从京城到三关,每月方得一回。”

之前那封信已经送出去了,再送就得等下个月啦。

当然,这话也是单凌骗人的,要京中出了急事,就是前后才一日只怕送信人也要快马加鞭赶往三关报信的。

萧安收到这封信之时,关于魏侯彻底翻案之事她早已知晓。

就是她外祖父家的府邸,还是她阿姐景王妃派人与工部衔接休憩打理的,自然也知晓太孙代自己送礼之事,这当初本也是交给茹姑的,茹姑进宫,自然是交给了她阿姐景王妃下面的人,太孙代礼,景王妃不写信告知萧安才会奇怪。

总的来说,这两月里京城里的事情于她而言都是好事,包括太孙又得重新选妻了。

这种莫名的酸爽,萧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太孙没成亲到,她就高兴,高兴过后又觉得自己好似有点坏心。

回太孙的信自然是老生常谈,要娶个喜欢的,也喜欢太孙自己的,免得背后被捅刀子。也要娶个聪明的,但凡笨一点只怕就得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太孙给萧安写得多,然而萧安回太孙的却是极少。

主要是最近三关里除了魏侯的事,也没别的事可写,萧安自己心里有些别样的心思,又觉得写不出来,倒不如一直埋在心底的好。

总之,在回信之后,萧安心中也有一股难言的遗憾。

萧安忙着跟太孙回信,魏氏却忙着应付她那两个嫂子。

魏家大舅母还好,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准备着一切就往京城里去,在得知京中魏家府邸还是景王妃帮忙操持的,也写信来感激了一二,不过因要忙着准备回京事宜,因此便没有亲自来三关,礼倒是备了不少,虽不是多贵重,然而也算是心意。

如今萧安在三关继承的是南阳侯的军权,没去抢三关的魏侯的,也没抢三关魏家大舅母她妹妹家的,自己儿子又亲自给祖父翻案,在皇帝面前得了重用,家里恢复了爵位,还得继续延爵三代,子子孙孙都不愁了,对萧安也没什么敌意了,自然也要交好起来。

魏氏应付这个嫂子,也就轻而易举,她就是再脑子糊涂,自己侄子不蠢就好了,两母子都住在京城,魏家大舅母就是要犯蠢,那也没机会。

不好应付的是魏家的二舅母,据闻太监去六关下旨的时候,当场倒是没拒旨意,却是在事后写了辞表给那公公带回京城。

说辞倒还是往常那一套,可这么一对比,就好似显得魏家大舅母贪慕权势了一样,可那本也是她们两房该得的。

魏家大舅母因丧夫,一直担心二房的争爵位,所以俩妯娌的关系也只是个面上合,便在给魏氏的信里抱怨了此事,其实就是想要魏氏把魏家二舅母说服气一点。

魏家二舅母心里的怨气,魏氏是明白的。

不比她大哥是战死的沙场,她二哥却是跟父亲一道为自证清白被逼迫而死,如此死因,谁又无怨恨。

可再怨恨,也不该拿孩子的前程来做赌注。

魏氏其实也不太喜欢她那个大嫂,但此事还得说和。

魏家二房不能承爵,本就为处在劣势,就是京城里的侯府,魏侯已去,无人可做主分家,加之大房的长子得势,能分给二房的只怕更少。

她二嫂想要孩子读书入仕,可边关里又如何比得过京城里的名师教导与读书氛围,多少进士不是出自富饶的江南与京城。就是凭这一点,她那二嫂也不该不回京城。

何况现在谁还能对魏家事指指点点?

魏氏与魏家二舅母的信还没到,京城里的圣旨又去了六关。

皇帝又赐了魏家二房一个轻爵,如此二房就再拒绝不得。这虽是一代,却也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二房说要继续住在三关,不管京中是非,那也不可能了。

毕竟二房还想着要读书入仕,并不是无意权势财富。

魏氏得知此事,也叹了一口气。

萧安也知道自己二舅母的偏执,就道:“只是个轻爵,又不是不能科举了,京城里大儒那般多,不回去是傻子吗?读一辈子都考不上进士,跟读十几年就能考上进士相比,哪个划算?”

虽然萧安对文官没好感,但自己表哥表弟要去科举入仕她还是支持的,总比在战场上卖命,生死莫测的要好,她外祖家也没几个孩子了。

魏氏笑着道:“她若有你想得明白,这会儿也该学你在战场上了。就是你外祖母,当年为何拿起□□?”

萧安跟着魏侯长大,其实是当魏家是自己家,对魏家如今的境地自然也有惋惜,然而这话换了柳贞嘴里,就是另外一种说法,叫养精蓄锐了。

魏氏就是不说,萧安也明白,她表哥表弟表妹这一辈里,是无可再进一步之人,恢复她外祖父还在之时的荣光,唯可期后人罢了。

就如此,还不抓紧皇恩,莫不是还当个普通老百姓,如何得以崛起?

就是科举,每年分给真老百姓家的名额,又有多少?皇帝自然想要娶士以贤,可普通老百姓如何比得高门大户与书香门第之中的学识与见识?大儒教导出来的学子,总是强过秀才教导出来的。

也好在这第二回,魏家的二舅母没有拒绝,带着孩子与大舅母一道入了京了。

魏氏也这才松了口气,面露出笑容来,与萧安道:“如此我们母女终于是可放心了。”

就是南魏日后必然比北魏强,可北魏也不是可随意欺负的人了,南北魏合宗,两边过的从来都不是一种日子,难免有些需要磨合的地方,这种磨合在之前,必然得是对北魏的压制,强迫北魏改变。

如今北魏有大房长子能撑起门楣,要双方磨合,自然就需得互相改变容纳了。

说起来,也是魏氏替娘家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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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逼宫的消息传到三关萧安手中之时,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

风吼城里商户众多,为了生意少有回家过年,因此风吼城里到了元宵夜倒也十分热闹,萧安还特意多拨了千人巡逻守门,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贩子抢小孩与女子出城。

萧安难得歇息一日,自然要在风吼城里转一转,她读书读得不多,猜谜却是一把好手,只挑着人家最贵的那盏灯猜,弄得人家苦哈哈的还得赔笑。

有人在知府衙旁摆了擂台,上供有三十贵重之物,供猜谜者得。

也是在风吼城的商户们无聊,才举办了这擂台来与民同乐。

前十件宝贝里,有谢知府的江南名砚,也有将军府的百年人参,县令不敢越过两人去,只送了一支毛色杆质均不错的笔。

商人们就随意得多,多出的是雕琢细致的首饰,也有儒商出的大家孤本手抄,卖相不错的瓷器,也有直接丢了五百银票的。

前十之后还有二十名次,便依次下来,有绣娘子的精致绣品,游僧的佛经,精巧的银制九连环,多还是各数的银子。

萧安就没事儿在一边看着,这些谜语她大多都猜得来,然而却是不能猜的。

边关十多年来的通商,好处极为明显,读书的人家越来越多,纵是考不上童生秀才的有许多,然而识字就能懂道理,知荣辱,不管是对当地知府还是将军府,都有着好处。

商贾们请谢知府与将军府出礼,多是为给这擂台打响名声,而谢知府与将军府县令们出礼,多是为鼓励读书人而来。

故前十中,除了了少许两样首饰与两样药材,基本为读书人所用。

因彩头极大,整个风吼城与胡马关及落日城的读书人都来赶了个巧,这人一波一波的,十分热闹。

萧安就看着这些读书人走上去又沮丧着走下来,有些还比不过伶俐的小姑娘就觉得好玩儿。

觉得好玩儿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风吼城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因城中热闹非凡人又众多并不敢纵马,只跑着就往将军府去了。

萧安旁边站着霍彭生,霍家也凑了样东西的,此时见萧安一直看着擂台上,就道:“将军要无事,我们就一道去赢些好看的灯笼来?”

实在是擂台他们是上不得的,在这看着倒不如去别处的好。

萧安手里还提着一个灯笼,人却懒洋洋的,她没把霍彭生的话听进去,反而在想如今风吼城相比别处边关的富饶与平静,就是平日里也比六关要热闹许多。

只可惜通商之事,只在三关。

没多久,将军府里的管事就急匆匆而来,要寻了萧安回去。

萧安将手里的灯换了一只手,与霍彭生道:“我有事先回了,霍小将军自便。”

霍彭生点了点头,也并未跟上去,元宵佳节,将军府却来人把萧安叫了回去,那自然就是有大事了,否则小事何以惊动萧安。

能惊动萧安,可这三关里军中近日并无什么大事发生,那就只可能从京中而来。

萧安跟太孙之间的关系,霍彭生自然知晓,太孙与萧安之间有联系想来也是必然的,以萧安对太孙的轻易,约莫不肯等上片刻。

如今萧安匆匆回府,便有可能是收到了太孙的信,但看那管事的神色,在灯火通明里的那一丝急迫,霍彭生又觉得只怕不是太孙给萧安的信,而是京城里出了事了。

想到这一点,霍彭生半点不犹豫,转身朝着自己住的客栈走去,牵了马,挤过人来人往的男女,在出城时再随口一句就问得之前有人进城,心中越加肯定是京城出了事,便快马加鞭往回赶。

萧安在京中的信来了,想来霍家的也不会晚。

他父亲如今在胡马关,管京中消息的正是他,半分也不敢懈怠。

若京城真是出事,他也还得先把事情弄明白了,看是否需要跟萧安商议此事了。他们终究在三关里必须得是一体。

萧安回到将军府,魏氏的院子灯火明亮,魏氏与柳贞坐在上首,面色都十分沉重。

“爹,娘,京城里可是出了事?”萧安叫道。

霍彭生能猜出来的事情,萧安自然也能猜出来,要是太孙给她的信来了,她爹跟娘才不会这么好心把她叫回来。

魏氏点了点头,将桌上的信递给了萧安,“你且看看。”

萧安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平王逼宫?”

他是个蠢货吗?这是萧安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

其实不只是萧安,就是魏氏与柳贞看到这封信的内容,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平王自幼有名师教导,但也只能算是个不糊涂,这执掌天下之事,却哪是不糊涂就足够的。

平王的能力与他的野心,并不匹配。

萧安继续往下看,脸色顿时惨白下来。

信中言太孙替当今挡箭,伤在胸口,在写此信之时还未曾醒来,不过皇帝把人放在了身边,外人也难得消息,也亏得太孙身边有单凌在,又有景王妃进宫探望皇后与太子妃,这才得了具体的消息往边关传来。

萧安看完了信,毫不犹豫道:“我要回京。”

要是别处中箭许还无碍,然箭伤在胸,就惊险万分了。

“回去?”魏氏抬眼,“你怕太孙死得不够快?”

萧安的脸色十分阴暗,平王那样的性子,认谁也想不到会有逼宫之举,但他一个闲王又哪得这般的本事,只怕少不得是有人撺掇,在背后支持。

恰好平王世子死在东宫并无有用说法,而平王妃又因此郁郁而终,就是平王为复仇也说得过去,这京城里还不知要怎么暗地里相传。

“其心可诛!”萧安从咬紧的牙里吐出这么几个字。

柳贞却是无视了萧安的愤怒,道:“皇帝身边那么多护卫,焉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就说是他,茹姑留在东宫不得出,也还有单凌所率护卫,只护着他一人,他如何得的伤?”

柳贞也不好明说只怕太孙使的是苦肉计,不过是想博一份好名声,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但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魏氏又接着道:“陛下当夜便让乌将军统领皇城内禁军,又令你表哥和单凌两人轮流守护。陛下重用你身边的人和你表哥,这份信任难得,就是你表哥有这份出息,我也对娘家彻底放心了。可你贸贸然前往京城又想如何?让皇帝知晓你窥探内宫,还是让皇帝知晓你时刻关注着京城局势?”

但凡官员,不论文臣还是武将,对京中自然都是时时关注,不过是有些人有本事关注得了,有些人没本事只能风闻。

这些,也瞒不住皇帝去,许多外放官员,家在京中,其实就是为了此。

然而皇帝知道归知道,毕竟许多事也瞒不了人,但下面臣子若是做得过份了,在皇帝如今疑心可能是最重的时候闹出来,那就得等着砍脑袋吧。

魏氏比萧安明白得多,她们母女的恩宠,源于自己的本事,然而却也源于帝王对她父亲的补偿。

真论信任,萧安在皇帝面前是绝对比不上她父亲的。

她苦心经营才得如此回报,萧安又是自己的亲女儿,除了她还有谁会替她全心打算,魏氏绝不会想自己女儿的举动有半分风险,也不会让一切筹谋成空。

京城里才出了事,边关就知道了,人还去了京城。萧安自然是去看太孙的,皇帝却难保不会认为是萧安想要试探。

就是太孙,也未必不会受此连累,毕竟来信中也有皇帝依旧亲理朝政,对太子有些冷淡之举,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当爹的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孩子坏的,自己孩子坏,多是被别人怂恿,撺掇、蒙蔽,要收拾也会收拾跟着孩子的人。可就算是收拾了孩子身边的人,也还要埋怨孩子一二,也要怪一怪孩子的,特别是觉得孩子想要抢他一切之时。要他还有别的孩子,只怕一生气,就宠了别的孩子去。”魏氏道。

这道理其实不该再说给萧安听的,萧安也是许大的人了,哪能不明白,然而明白归明白,万事总不能事事都能冷眼相看,总是要随心一二。

萧安随心,自然是要藏着回京见太孙一回。

她的结果如何是否有风险可不计较,可这要导致太孙都不得好,这便不得不冷静下来了。

好似每一次太孙出事,她都不在他的身边,萧安默默的想着。

魏氏见萧安打消了回京的打算,就安慰道:“这些消息总是要传到边关里来的。要传到三关之前太孙与你写信,你自然可回。要太孙无信可到,平王之事传到了三关,你还可正大光明上折询问帝王与太孙安危。我并非不允你关怀太孙,只是不管是为你还是为他,你总要选对时机。”

萧安并未应声,只是塌着肩走了。

魏氏也十分无赖,与柳贞道:“她总是这般重情,我也不知能否陪着她一辈子。没有我的那后半辈子,还不知她该怎么过。”

柳贞却是想,魏侯是个重义的,他是个重情的,教导出来这样的萧安其实也并不奇怪。

魏氏担心萧安在她没了之后没人护着,被人算计,怕下场不好,他也曾想过。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是柳贞自己的信条,也是他一直都在教导萧安的一点。

萧安的路,总是要自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