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门兵马司的前院里,谢枫的步子刚踏进一步,便见他的搭档李治乐呵呵的将他拉进屋内,笑道,“快来,快来,这里有位你们同族的人等了你许久了。”
谢府的第一大管家谢来贵,一脸堆笑的走到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底烫了金字的印花请贴双手奉上。
“谢枫公子,在下奉我家老夫人之命特请公子在除夕之日到谢尚书府赴宴。”对于这个邀请,谢枫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知道谢氏有这么一件不成文的规定,凡族中子弟,有官职者人人会被邀请参加。无官职者,但却是远近闻名的能人与贤者,通过当地谢氏为官者的举荐,也有机会得到谢氏族长的邀请到长房赴宴。
谢氏长房,老夫人的手里握着谢氏的所有财脉与人脉,随随便便一个指点,将来不是飞黄腾达,也会是富甲一方。
是以,谢氏的子弟们每到了年底都会往谢家几个为官者的家里跑,说好话的说好话,送礼的送礼,只为得到老夫人的提携,得不到一个金山,一个铜山也行。
“是老夫人的贴子?”谢枫接过贴子翻开来,问道。脸上不见兴奋,表情淡淡。
“是,正是老夫人,老夫人为感谢几日前谢公子对谢氏长房的舍身相救,特意请公子到府上赴宴。还请公子不是拒绝老夫人的一番心意。”
原来只是老夫人的,而不是谢锦昆的,谢枫心中暗自冷笑,不过,那个地方他也应该去好好的看看了。
“谢枫在这里先多谢老夫人的厚意邀请了,除夕当日一定会到。”
送走了谢府管家,谢枫只将那请贴随意的往办差的桌子抽屉里一塞,再不多看一眼。
李治看到他一脸的兴致缺缺,不禁挑眉,“那谢氏可是梁国的一个大姓氏,并且,在京中也有不少人为官,很多姓谢的人想去赴宴都没有机会呢,你还不感兴趣?”
谢枫看了李治一眼,不说话,转身往后院走去。
兵马司后院,随从阿海正站在院门口翘首张望,远远的看到谢枫走过来,马上笑着小跑着迎上去。
阿海跟在谢枫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向他倒苦水,“头,您可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小人可就顶不住了。”
“谁来了?看把你吓的。”谢枫斜了阿海一眼,抬脚进了后院。
只见院中正坐着一人,绛红色长衫,头戴玉冠,足登墨色厚底朝靴,靴子上嵌着一只龙眼大的东珠。
正抱着胳膊,闲闲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双脚搁在石桌上,口里咬着一根草,痞气十足。
谢枫扯了扯唇,大步走过去在那人跟前站定,“你倒是闲的,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顾非墨见谢枫走来,喜得马上坐正了身子,伸手一指旁边的石凳子,“师兄,坐坐坐,坐下说话。”又招手叫阿海,“快去泡一壶好茶来。”
阿海口里嘟囔了着,“头儿所有的茶叶都被你尝了遍,却统统的被你嫌弃了一遍,哪里有什么好茶?”
但他不敢当面辩驳,还是进屋找茶叶去了。
对于顾非墨的自来熟,对随从阿海随意的呼来唤去,谢枫直接忽视。
他小时候是在顾府里长在的,这个只比他小几个月的顾家大家公子却没有公子的架子,与他一直都是兄弟相称,除了不住在一块,一直都是同吃同玩耍。
谢枫想了想说道,“非墨,再给我两万两银子。”
顾非墨扬眉,“昨天不是刚给了你两万两吗?你的银子呢?”
“刚才被我花了。”
顾非墨眨眨眼,遥遥指着谢枫,“你你你,你可真会败家,自从你来京这么点时间,我已经给了你五万两银子了。嫂子没见你娶一个回来,银子倒是花了不少。”
谢枫的眼风轻轻扫向他,“我曾经给你的帮助远远不值五万两,当年在雪山上,要不是我私下里对你进行指点,每晚少睡两个时辰的辛苦付出,你到现在还留在那里挖野菜过日子呢。”
顾非墨的老底被谢枫揭起,他的脸便挂不住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不成吗?再给你两万就是了,只不过你得再帮我个一忙。”
他走到谢枫旁边,哥俩好的将手搭在谢枫的肩膀上。
谢枫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忙?像上回你说的那件事?帮你出头打一个人出出气的忙,最好少出,本公子没那闲心也没有那时间。”
顾非墨拍拍他的肩头,“不会,不会,事情简单着呢,你收到谢府的除夕宴席请贴了吧?”
谢枫挑眉,“你怎么知道?”
顾非墨得意一笑,“这种京中大事,哪里有我不知道的,何况是谢府?”
谢枫没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问道,“你问这事儿做什么?”
顾非墨马上收了嬉笑的脸,正色说道,“带我去谢府。”
谢枫白了他一眼,“那天是谢氏的族宴,会开祠堂给祖先上香,你这个外姓,是不会让你进去的。顶多将你留在小偏厅里给你一碗饭吃,想到正厅里坐上宴席桌绝对不可能。”
“反正你让我进府就行,化妆成书童,随从,保镖都成。我只要进谢府。”
谢枫好奇了,嗤笑问道,“为什么?你堂堂顾氏大公子装成我的随从进谢府?还愿意在偏厅里同下人们一同吃饭?”
顾非墨丝毫不介意谢枫的讽笑,“知道谢家三小姐吧?”
谢枫神色一凝,两眼似钩的看着他,“谢家三小姐?怎么啦?”
“我喜欢她,不过,我不小心得罪她了,想当面赔礼道歉,但她身边总有几个难缠的侍女,一直没有机会对她说。”顾非墨叹了口气,两眼望天。
谢枫这回没接话,继续听他说,只是眉梢微微一扬,眼神微眯。
“我头回见她,也不知道是她。她装成一个男子到我的顺发赌坊里赌钱,并且赢了很多。我觉得这人很奇怪,便带了人去拦,同她的随从打起来了,还……”
他脸色忽然一红,“不过,那是我不小心的,再说当时……我又不知道她是一个女子……但她的帮手挺多,我反而被打了,前段时间我走不了路,就是她的人打的。但她又送了药给我治腿伤,所以我觉得……她不讨厌我吧?”
谢枫的眉毛已拧成了一团,脸色黑得能滴下墨水来。
顾非墨没察觉,依旧自顾自的说道,“第二回她被人追杀,我将她救了,不过她的脾气太坏,为了罚她,我将她扔树上挂着,罚她在树上看一晚上月亮……”
话没有说完,只听“嘭”的一声,顾非墨被谢枫一脚踢飞出去。
好在顾非墨身手敏捷,两脚飞快的点地,然后一个漂亮地空转轻巧地落在地上,才避免了被踢到院墙外去。
他拂了拂袍子上被谢枫踢到的脚印子灰尘,然后伸手怒指谢枫,瞪眼说道,“你发哪门子疯了?好好的你踢我做什么?我这是新衣衫,刚穿上呢!”
谢枫的脸上黑黑沉沉,拉长着脸,双手叉腰,“没什么,就想踢你一脚。”说完,他转身往自己屋里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到顾非墨还在侍弄他漂亮的袍子,他又道,“昨天你借给我的两万两,我不会还了。”
然后又吩咐随从阿海将他赶出去。
顾非墨当即跳脚,“师兄,你还没有答应我呢,你到底带不带我去谢府?”
谢枫的话从屋里飘出来,“阿海,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得随意让顾公子进来,还有,你看见他一次,就拿扫把打一次。”
“我是你师弟!”
“天王老子也得打!”
敢欺负曦儿?他皮痒痒了?
顾非墨一头雾水的被谢枫撵出了兵马司。
……
谢府的的曦园,云曦换了身衣衫,拆散了头发坐在桌边看着醉仙楼里福生今天送来的帐本。青衣忽然走了进来。
“小姐,你让奴婢查的事情查清楚了,谢府里这几日莫名的死了家禽,正是那月姨娘搞的鬼。”
“月姨娘?她这是想干什么?”云曦眉尖微拧,将手里的帐册合上推到一边,然后又轻笑一声,“这个月姨娘还真是奇怪,眼快就要过年了,她弄死这些鸡鸭猫狗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有她一顿好罚。”
“小姐,咱们要不要将这月姨娘揭发出来?”青衣凝色问道。
云曦揉了揉额头,轻笑一声,“她也没弄出其他的动静来,若是咱们闹到老夫人那里,她会说,那家禽本来就要死了,怕将病体传给其他家禽,不如早毒死了事。老夫人反会说咱们女儿家的多管闲事。”
“那就这样放过她?”青衣挑眉,“奴婢总觉得那月姨娘这几日看小姐的眼神很奇怪。”
云曦站起身来,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淡淡一笑,“我娘接管了府里的中馈,这府里有多少人的眼珠子滚落了?当然,看到我也会有想法。娘被重视了,我的地位也就高了,她们这是眼红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月姨娘从来就不是个省事的人,她的奇怪主动,的确还要继续的留意着,你跟青裳说吧,让她留意着,她在府里待着的时间比你更多一些。”
青衣点了点头,走出去了。
快到吃晚饭时,云曦换了身衣衫带着青衣到了夏园。夏园的院子里。
七八个管事婆子正在向夏玉言汇报着什么。
夏玉言坐在院子中的长木椅上认真听着,一旁的小丫头四月正在纸上飞快的做着记录。
只听一个管事婆子说道,“二夫人,这些规矩,奴婢们都执行了多年了,下面的仆人们也都习惯了,一时之间哪里改得过来?
这十两银子以下的采买可是不需要走帐的,直接从库上拿了银子,东西买到府里了就完事。要是这等小额支出都要入帐,那得多少帐本?”
又有一个婆子说道,“自打三少爷出了府,二少爷现在可是咱府里唯一的男子嗣了,银钱上多用些,老爷老夫人也不会说什么。二夫人何必这样苛刻着?哥儿们出了府穿用寒暄,未免让人嗤笑,再说咱谢府又不又缺这点银子。”
夏玉言的脸色一沉,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府里有不好的规矩,就得改。”
第三个婆子冷笑,“二夫人竟说这些规矩不好?这些规矩可都是老夫人定下的,府里从一二十年前起就开始执行了。怎么不好?
二夫人难道是在怀疑老夫人制定这些规矩的的用心?还是老夫人的能力?咱们府里一年比一年富贵,让多少达官显贵们羡慕着呢!怎么到了二夫人这里就一无是处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婆子!
云曦冷笑一声。
夏玉言气得满脸通红,“大胆,本夫人哪里有怀疑老夫人的用心了你敢恶言诽谤?”
“有没有,二夫人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婆子两手一摊,撇了撇唇。
云曦眸色一冷,“青衣,去!给我将这婆子掌嘴二十!居然敢这么说我娘!一个下人竟然在主子面前这等放肆,她的胆子倒是肥!”
青衣也是早就看不惯那个婆子,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这是谁借给她的胆子?她两步就冲到婆子面前,一言不发的左右开打。
其他的管事婆子们见是三小姐来了,都不管吱声,退开到一旁,她们也早就听说了三小姐是个护娘的,以前夏园的仆人们刁难二夫人,被三小姐借老夫人之手全赶除掉了。
云曦走到夏玉言的身边坐下,夏玉言温柔的拉着她的手,“今天出去玩高兴吗?”
云曦这时想起谢枫在翠云坊定制的首饰,其中有一套妇人的钗环,笑着点了点头,“高兴。”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面前一众管事婆子,说道,“娘,她们这些人,说事就说事,但是主仆的规矩不能坏,娘是主子,有那不听话的,您只管让人打!打完再说。
规矩?规矩也是人定的。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何况是个家里?谁有不想干的,竟管说出来,二夫人不会少她的一文月银钱,拿钱走人!”
青衣的二十个巴掌也甩完了。被打的婆子顿时老实了许多,立在一旁不敢再吱声。
众人一听说三小姐要赶人,有人不服的叫嚷起来,“三小姐,老奴在府里当差了快二十年了,三小姐怎么能随意赶我走?好歹说出个大的罪名来啊?这不是让府里的其他人寒心吗?将来还有谁人愿意到这府里当差?”
云曦眼睛微眯,看着那个声音最响亮的妇人说道:“我有说一定要赶你们走吗?我是说如果你们不愿意,可以走,还有,你是大夫人的陪嫁吧,卖身契什么的不在这谢府而是在安府或是在大夫人手里吧?既然不是这府里的人,你是可以随时走人的。”
她们虽然这样吵嚷,无非是想给夏玉言一个下马威,但谁知云曦一眼看出了她们的心事,打一人杀鸡儆猴!
出府?傻子才出府,当个管事婆子,多多少少也可以从中拿出一些好处来,特别是管着一个院子的主事婆子,手中更是如捏着小金库。
她拿起四月做好的记录,冷笑一声看着众婆子,“咱们府里的规矩很好,好的,当然要留下,像这等不好的,留下有什么用?”
她弹弹纸张,说道,“十两银子以下的小额采买不用入帐,那今天这笔十两银子买了什么?扫把十把,洗衣的刷子二十个。什么扫把什么洗衣刷要十两银子买?
十两银子买的大米可以供一个四口之家吃上半年,可是到了你们这里却只能买十把扫把,二十个洗衣刷子!还不要入帐?余下的银子哪里去了?”
有两个婆子吓住了一脸惨白。
她冷笑着又说道,“二少爷是爷们出门要顾及府里的体面,银子的确用得多,这是府里的规定,他出门时带的零用银子前院帐房里会另外做帐。
但我说的不是这事儿,而是他园子里的用度。上个月,二少爷的园里共用了八十个鸡毛掸子,一千斤银丝炭,二百八十卷手纸。还有……”
云曦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对夏玉言说,“娘,你说吧。”
夏玉言淡淡的看向那几个婆子,“二少爷的屋里一共只有十八个人,比老夫人屋里的人还要少十个人。怎么用的东西是老夫人屋里的十几倍多,有的还是几十倍多?
老夫人常说出门在外要注意府里的名声难免会多用些银子,但在府里要做到尽量节省。或者嬷嬷不懂节省,不如咱们到老夫人那里去学习学习?”
让老夫人知道了她们还能活命?婆子吓得再不敢再吭声了。
夏玉言只看着那个谢诚院里的婆子说道,“你将二少爷院里上个月的用度明细写出来,超出老夫人用度的,给我全部上缴!缴不出的,家法侍候!”
婆子们嚣张而来,惶惶而去。云曦担心夏玉言手里的人震不住这些嚣张的仆人们,让青裳到夏玉言身边先帮着。
青衣不同意,“小姐,你的身边本来就只有我跟青裳两个人,你还让青裳到二夫人院里去,谁来服侍你啊?”
“还会有人来的,别担心,青裳只是暂时的,这府里的仆人有九层以上都是安氏的人,我娘刚接手,最怕的就是小鬼难缠,刚才你没看见那些人一起围攻我娘吗?
不先立起威来,便管不好这府里的其他小鬼。先将几个打头的收拾了,再来治那些小鬼们就容易多了。”
青衣见云曦决心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小姐,青裳只能白天过去,晚上还是在曦园里。”
“行,听你的。”
晚上的曦园的确不安宁,每晚的箫声吵得云曦睡不好。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到了二更天,云曦睁着眼睛看向窗外,凝神听着有否有箫声如期响起。
她被那个斗笠人每晚抓去爬山跑步,正如他所说的,她的感知的确是更敏感了,起初的几天腿会酸痛,现在这几天已没有了酸痛感。
并且,她已渐渐的能跟上那人的速度,不再是被他拖着跑了。爬上那十几丈高的垂直悬崖,也不再是手脚并用,而是仅用那斗笠人的一根绳子就能轻轻松松的上上下下。
因此,这件事情她也就没有同青衣与青裳说起。
二更天的更声已敲过,但那箫声破例的没有响起来。
云曦正在诧异时,忽然听到院中响起一阵衣袂的声音,她披了一件披风开门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中的小石桌边上正坐着那个斗笠人,正在自斟自饮。
那人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周身二三丈都明亮如昼。依旧是斗笠上罩着天青色的面纱,隐隐绰绰看不清容颜。
一身如雪的衣衫样式普通,但前世里见识过好东西的云曦一眼看出,那人身上穿的是万金一匹的雪蚕丝锦。面前的那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也是世间少有。
这人的身家一定富可敌国。
石桌上还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修长如玉竹般的手指捏着一只墨玉杯,玉白手指,墨玉酒杯,一黑一白,倒也相映成趣。
那人姿态闲适的坐在那里,周身却也透着一股无双的尊华,执杯倒酒,风雅极致。
云曦的鼻尖嗅了嗅,他喝的居然是落梅酒!而且是二十酿的。这味道同端木雅酿的极像。
云曦挑眉,“你倒是堂而皇之的来,就不怕我的两个侍女跑出来杀了你?”
听到云曦问他,他头也不抬地轻笑一声,“她们打不过我,并且,我已经点了她们的穴道,她们不到明天太阳出来是不会醒来的。”
云曦被他气得要吐血了,怒道,“说说你的目的,你倒底要干什么?你让我爬山,我也学会爬了,你却耍赖不给我尹山梅岭图,现在居然还跑到我的院子里了,你不怕这谢府的暗卫跑出来围攻你?”
“区区几个暗卫能耐我何?”那人站起身来,将每晚捆着她跑的细绳子扔在桌子上,缓缓说道,“跟我学剑,学会了,这根绳子就是你的。”
云曦微微扯唇,这人又将她当成驴了吗?前面掉一个胡萝卜,然后在她耳边不停的蛊惑着,“快走,走快点,你很快就可以吃到那个胡萝卜了。”、
她将头扭过,“不要学!”尹山梅岭图都没有给她,扔出一根破绳子来?又想骗她了?
那人也不恼,缓缓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绳子,能承载千斤之重,而且伸缩自如,我也可以教你怎么用这根绳子,当然,这个是赠送的,没有附加条件。”
云曦眼睛一亮,“当真?”说实话,尹山梅岭图她想要,而这根绳子她更想要,绳子只有筷子般粗细,虽然没见他说的能承受千斤之重,但却见识过他用这绳子带着她爬过悬崖。
“当真!”斗笠人将绳子扔到她的手里。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绳子,是用南诏国一种神蚕吐的丝织成的,火烧不断,刀剑削不断。平时不用时,可缠在手腕上。隐在袖子中。”
说着,他做了几个示范,动作又快又准。
云曦将绳子收在手里,轻轻的挽在胳膊上,然后回想着斗笠人平时用绳的方法,轻轻的抖开,接着手腕一转,瞄准了院中的一棵树卷了上去,再两手收紧,她便轻飘飘的跃到了树上。
心中更是大喜,果然是好东西,以后爬墙就不用找青衣带着了,她想去哪就去哪。
她微笑着对斗笠人说道,“这个我喜欢,不知道有没有名字?总叫它绳子绳子的倒显不出它的价值了。”
斗笠人又坐回桌边倒了一杯酒,抬头看向树上灵巧翩飞如一只灵雀的云曦,隐约可见天青色的面纱里,两眼中一丝笑意闪过。
“没有,你喜欢什么名就取一个罢。”
云曦看着这绳子,银白色,细软如发,便说道,“就叫它银链吧。”
说着,她手中银链一抖,缠紧了树丫,轻轻飘飘的从树下落下来。
云曦心情大好,轻轻拂了拂了衣衫上的灰,走到斗笠人的面前,说道,“你送了我这个宝贝,礼尚往来,我就勉为其难的跟你学剑吧。”
斗笠人又是轻轻一笑,道,“好,不可反悔了,从今天开始,在跑步二十里的基础上再加练剑一个时辰。”
云曦柳眉一竖,怒道,“你耍赖,怎么还要跑步?”
“我又没有说取消跑步?之前不是说好了要跑一百天的吗?现在才跑了多少天?”
谁说她想的?她是被强迫的!
但是,反抗无用,反对无效,斗笠人拔出他的配剑扔给云曦,自己则是折了一根树枝,二话不说的对着云曦刺起来。
云曦无法,只得提剑迎上……
……
次日一早,云曦睁眼醒来,照例是屋中亮堂堂时,照例是在床上。以前是腿酸,现在是胳膊酸,抬都抬不起来了。
想起昨晚的事,她挽起袖子看向手腕,银链还在手腕上。
她回想着昨晚斗笠人说给她听的要诀,手腕轻轻的一抖,银链嗖的从帐内飞了出去,将床对面桌子上的一只杯子卷了过来。
只是手法还有些不准,杯子确实被卷到了手里,但是水全洒地上了。
她眯了眯眼,好吧,再接再厉。下次争取不劳烦青衣,自己也能躺在床上拿水喝。
吃罢早饭后,她唤过青衣。
青衣见她往园外走,问道,“小姐,今天去哪儿?”
“去奕亲王府。”云曦说道。赁着记忆,她将斗笠人的外貌画了下来,对于这种奇人,想必段奕认识。
青衣一怔,然后加快了步子,拉着云曦的手说道,“小姐,要去就快点,不然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
奕王府里,段奕一身轻装,手里正在擦拭长剑,明晃晃的剑身映出他的身影。
面前的桌上有一副未锈完的帕子,帕子是女子的,上面的半截折枝梅栩栩如生。
他眉尖微挑,轻叹一声,“都说了锈好我的帕子再来换,她是不是忘记了?连这半成品也不要了?”
剑身擦了几遍后,他重重的往剑鞘里一插,又将那半成品帕子塞入怀里,然后大步往书房外走去。
门外,青一正侯在外面,苦着脸说道,“主子,这都要过年了,您不同曦小姐告别一下?去南疆可是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月。”
段奕默了默了,没说话,依旧往院门处走去。
他也有几天没有看到她了,酒楼开张,亲人寻到,母亲重掌中馈,她忙得是不是将他忘记了?
府门外停着马车,青隐骑马正候在一旁。
段奕却没有坐上马车,而是突然将青隐从马车上拉下来,然后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青隐摸摸头,问青一,“时间紧啊,再不出发,那南诏圣姑就跑了!主子这是要去干什么?”
青一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急这一时!”
两人正说着话,便看到一辆马车从另一处方向而来,赶车的是青二,马车正是他们主子送给谢家三小姐的马车。
青一两眼圆睁,瞬即呆住,曦小姐来了?坏了,可是主子不在!
他朝青隐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主子追回来!”心中又抱怨主子怎么忽然跑出去了?也不说去哪里!
马车里,云曦已听到前面奕亲王府前有人在说“将段奕追回来”。
段奕不在?
“青二!算了,你们主子不在就回吧。”云曦说道。其实,她也没什么事找他,只是想让他看看斗笠人的画像。
青二却不这么想,他甩了甩马鞭子,狠劲的朝马身上一抽,朝青一指的方向奔去,曦小姐难得主动来一次奕王府,主子居然出府了?
他将马车赶得很快,车内,青衣扶着云曦,“小姐坐稳当了。”
“不是让你们转道回府吗?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马车飞快的奔跑起来,绕过一条街道时,却见对面有一人正骑马飞奔而来。
看到他们的马车后,那人弃了马,纵身一跃落到了马车顶上,然后一个燕子倒挂,伸手将那车门上的机关一扣,车门打开后,那人飞快的钻了进去。
同时,青衣从另一扇车门里跳出来。
马车赶得太快,早将云曦颠簸得七晕八素,冷不防一个人跳进来伸手将她一拉,搂在怀里。
熟悉的味道,略微带有凉意的脸颊蹭在她的脸上,但呼吸灼热。
云曦觉得他将自己搂得前所未有的紧,她拍拍段奕的胳膊,说道,“松开些,我快窒息了。”
段奕心中一暖,她没有朝他恶狠狠的吼道叫他放开,而是叫他——松开一些。
“好,松开一些。”松松的搂着她,低沉暗哑的说道,“这样好吧?”
云曦无语,“我来是找你有事的,你松开手吧。”
“不急,等会儿。”
“急!我还有事儿。”云曦捶着他的背,“快放开,不然生气了。”
“我看看哪里生气了?”段奕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微微笑道。马车的颠簸,将她的发髻弄得有些凌乱。
他将她头上的一只发钗一抽,如墨的发丝整个儿披散开来,如瀑布倾泻而下。
“你将我头发弄散做什么?这个发式很复杂的,我不会梳,还有,我待会儿下了马车,让人看见换了种发髻,而你又在车上……青衣那嘴碎的丫头还不得编排我?”
云曦愤愤然的瞪眼看着段奕。
“她不敢,否则,我便将她赶到青山酷司里去赶马去买大米去。”段奕说道,然后手指在一格暗格上轻轻扣了扣一下,一个小抽屉弹开了,里面放着梳子,镜子,胭脂之类的东西。
他伸手取出梳子坐到云曦的身后开始给她梳头。
梳子刚落入发间,云曦马上扭头看向段奕,上下看了他两眼,“你给我梳头?你会不会啊?”
“当然会,还会梳得比你好。”段奕浅浅一笑。
云曦愕然,一个大男人会梳女子的发型?还比她梳得好?她要不要活了?
段奕将她的头搬正,说道,“放心,我会梳一个同你刚才那个一模一样的发髻,不会让人发现你的头发乱过。”
要不要看看我的手艺?不会让你母亲发现……
云曦的身子突然间又如雷击了一般,透过手中的小镜子,她看到段奕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她的发间时时穿过。
轻且柔。这副场景又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在段奕身上总会有一些奇怪的记忆出现?就在她发怔的时间里,段奕已将她的头发梳好,正往头发里插入发钗。然后从她手里夺过小镜子说道,“怎么样,是不是一模一样?”
云曦拿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说道,“还真的一模一样。”
段奕看到她手腕上绕着一根银丝绳,伸手将她的胳膊托起,眼神微眯,说道,“你刚才急急慌慌的,不是说有事找我吗?什么事?”云曦挥开他的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画像,“你认识这个人吗?”
画的正是斗笠人,正是昨日晚上在曦园里喝酒的样子,闲适的坐在桌边,自斟自饮。
段奕将她垂到画像上的头发丝拂开,伸手接过那画像,凝神看了一会儿后,说道,“他便是青云阁主。”
云曦讶然,这青云阁主,她也略略听过一些传闻,据说这人有三个最,财富最多,箫声最佳,容貌最佳,且风姿卓绝,又才华横溢,是天下女子最想嫁的人,更有女子为他大打出手。
只是这人前几年突然消失不见了,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她一个在闺中的小姐,而且从五年前就不怎么出门的人,他怎么就找上了她?还莫名其妙的逼她学剑学武?
“这段时间这个青云阁主每天晚上都来找我,硬逼着我出去跑步爬山,昨天晚上又逼着我学剑。”
段奕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搂着她的肩头,“这些我都知道。”她的许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说,将自己藏成一只乌龟,碰一碰就缩在壳里。
但是,这样一件机密的事,她瞒了许久最后还是对他说了。
信任,如一瓣落花飘到心湖上,将平静的水面荡漾开来。
“你知道?”云曦更惊讶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整晚提心吊胆的担心他晚上闲得慌耍弄我。”
“好吧,都告诉你,之所以一直瞒着你,是他不让说的。还有你园中的两个侍女吟雪与吟霜也是他安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并且,你一出门身后就会有四个影子一样的人也是他的人。从你决定踏出曦园的那一步开始,你的身边就有他的人暗中在保护你了。但他后来又认为不能让你当一朵温室的花,才决定要你自己学武。而你身体里也本身存在潜在技能。”
“他?青云阁主,可我真的不认他?他到底是谁?”
“你的舅舅。”
……
京中一处老旧胡同里,有一间极为破旧的院子,院中一角坐着三个妇人,气度不凡,但衣饰却是简朴,正是换了装的顾贵妃与她的两个嬷嬷。
顾贵妃捂着受伤的肩头坐在地上不停的喘息着。
景姑着在一旁做着警戒,兰姑替顾贵妃包着伤口。
顾贵妃愤恨的冲两人吼道,“你们是死人吗?我辛苦这么多年建起的几个暗桩,怎么全被段奕毁了?这不可能!”
兰姑说道,“娘娘,你忘了那丽娘还在段奕的手里。只要一逼问,丽娘就会说啊。”
“段奕——”顾贵妃咬牙,“走着瞧,只要我不死,我便不会放过他!”
景姑这时也蹲下身来说道,“娘娘,咱们还没有同段奕撕破脸,表面上,他还是要对娘娘客气的。只要娘娘还在宫里,这大梁的天下还是娘娘说了算。”
兰姑这时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娘娘,段奕之所以对您态度大变,是不是想起了要为五年前的端木雅报仇?奴婢记得他与那端木雅的女儿走得近,是不是那端木雅的女儿唆使着段奕与您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