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割心

大概是因为他始终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她卑微,就算她一无是处,她也有权力选择自己爱的人,而不是由他来替她做主。

这一年多过去,她心中仍然对他有所畏惧。虽然比初时亲近了一些,但城澄对他仍旧充满了防备。荣王对她的好就像是一个诱人的陷阱,她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不敢放任自己深陷。

裴启旬期待地望着他,可她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味的沉默。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不上不下,难受至极,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连忙帮他顺气,体贴周到,关怀备至。可他终于彻底明白,她的心里对他一点爱意也无。不用再逼问她了,那样做只不过是自取其辱。她不爱他,哈!

他咳嗽得厉害,甚至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恨不得把这颗心也咳出来一般。自打母亲离世,他还从没有尝过这种心如刀割的滋味,她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好,很好!不愧是他的王妃!

城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裴启旬这样难受,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揪了起来:“王爷病得这样厉害,太医来看过了吧?服过药了么?”

他摇摇头:“风寒而已,本王从不吃药。”

她吃惊地看着他:“不吃药怎么能成呢?您就是铁打的身子,那也是凡人之躯呀……”

他平复了呼吸之后,像是脱水已久的鱼,无力地陷入柔软的垫子里,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庄征闻声而来,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观望。城澄见了便起身,过去问他:“王爷向来不吃药的么?”

庄征给她补了个礼才道:“是啊,多少年的事情了,殿下从来不肯吃药。好在殿下身强体健,极少生病……”

“那也不能就这么扛着呀,又不是没有大夫可瞧。”城澄难得拿出王妃的样子来,“宫里来的太医怎么说?”

庄征欲言又止:“太医把了脉,说是风寒。只是太医也清楚殿下的性子,所以……”

“可他发热了呀,这样真的没关系么?”她现在忽然间开始怀疑那个太医是不是皇帝派来的奸细,故意想把荣王烧成个傻子,这样他就不能造反了。“这样吧,麻烦你差人再往宫里头跑一趟,就说王爷发热了,让那太医再过来一趟,开个方子。”

庄征道:“奴才去请太医过来是没问题,只是殿下他……”

城澄真想不明白,他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跟着王爷有好些年了吧?那你知不知道,王爷他为什么不肯吃药?”

庄征欲言又止,为难地看着她:“这……”

瞧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一看就是知道隐情。城澄绷着脸,催促道:“还不快说!”

“回王妃的话,殿下从来没说起过,只是奴才私心揣度着……”他瞧着城澄的脸色,压低声音说:“殿下可能是因为怕苦。”

“啊?”她愣了,一个大男人,上战场杀敌都不怕,竟然怕苦?

庄征差点就给她跪下了:“王妃殿下,这事儿您可千万别说是奴才说的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城澄微微笑了笑,心想跟着荣王这么多年的人不是他也就是南慧了,荣王要当真追究起来能查不到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道:“去吧。”

庄征领命,去请太医了。再不赶紧,只怕宫门就要落钥了。

城澄看他走远,方才转身回屋。他仍旧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错金螭兽香炉里燃着安神香,袅袅娜娜地腾空飘散,不知不觉间便让人放松下来。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温和多了,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像是个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

要是换一个身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当初她会不会爱上他呢?

假设的事情,总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城澄苦笑了一下,正准备离去,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回过头来看他,吓了一跳:“您没睡着啊?”

“别走……”他的声音沙哑至极,不像以往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命令,竟然让她听出了一丝恳求的意味。她没有办法对着一个病人硬起心肠,只得又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我没有要走,只是到了晚膳的时辰了,您想吃点什么?”她和声细语,像哄孩子一样地说。

“本王不饿。”他不假思索地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她说:“你还没吃东西吧?”听说宫里来了懿旨,她忙了一整天。他身为人父,亦能理解。骨肉分离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婢女们说她的起居都有人汇报给他,她初时还不相信,现在才知道他对她的日常当真是了如指掌。她笑了笑说:“不饿也得吃东西,我饿了,叫人摆到这儿来,咱们一起用一点吧?”

他点点头,看她出去叫人传膳。忙里忙外的样子,当真有了一个妻子的模样。只是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敷衍呢?他凡事都算计得那样明白,唯独这件事情他看不透,也不敢看透。因为真相,无疑是对他自己的一种伤害。

她让人做了粥,还有几样小菜,清蒸了一个肉末蛋,都是极适合病人吃的。见她作势就要喂他,裴启旬笑了笑,刚想说他只是风寒,手脚又没残废,可是当她的指尖靠近之时,那股似麝非麝的幽香又令他着迷。他像是着了魔,乖乖地张嘴,她让吃就吃,她让咽就咽。

好嘛,只是生了一回病而已,他好像真的回到小时候了。

但这种滋味很好,一点都不赖。他享受地用完这一餐,等两人都吃了个七八分饱,便让人把餐具撤了,又说起话来。

城澄心里一直没忘了南慧的事儿,见裴启旬这会儿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就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她:“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想到要给南慧许人家呀?”

他心里咯噔一声,南慧向她求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城澄的心竟然这么大,还真的过来替南慧说话。

他不咸不淡地说:“她年纪不小了,就是宫女也有放出宫的时候。”

“那也不急呀,慢慢儿选吧,总得她自己满意才好。您是没瞧见她那天的样子,我从来都没见南慧那么失态过。您是不是凶人家了啊?”

他不太想继续谈这个话题,敷衍道:“没有吧。”

“真的没有?”她顺杆往上爬,“那让南慧走的事便不着急了。王府上下那么多事情,这一时半会儿的哪能交接的完呢。”

听她这么说,裴启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南慧终究只是一个婢女,你才是正经王妃。去年你怀着身孕,本王怕你劳神,这才答应暂且让南慧代管。现在你总要学着接手了吧?”

她苦恼地摸了摸鼻子,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推搪。

“南慧管得挺好的呀。”她只能干巴巴地说。

他看她这个不上进的样子,真是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荣王府家大业大,名下的产业足够抵她几千几百个红袖招,可她压根就不放在眼里。想来她还是把自己当外人,不想接手他这个“烫手山芋”。

“你管不管?”他只能沉下脸来。

城澄干笑道:“王爷为何这么信任我呢,就不怕我把您的家产给败光了……”

他轻轻嗤笑一声:“你除了吃喝看戏听小曲儿,还有什么旁的耗钱的爱好么?”

“我还喜欢美人儿。”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她轻咳一声,说起另外一件事,“对了王爷,我打算把红袖招给卖了。”

裴启旬感到奇怪:“卖了?为何?你缺银子用?”

她摇头:“不是,正是因为不缺银子,我才想把它转手。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连累了王府和公主的名声。”

他并不放在心上:“你若是喜欢,那就留着。本王不在意那些。”他一顿,“毕竟,那是你父母留下的产业。”

“没关系,还是卖了吧。娘亲说过,在八大胡同做生意的,赚的都是昧良心的钱。她经营此道,是没法子的事情,那时候缺银子用嘛。”

他见她这样洒脱,就说:“那本王让人替你操作?”

“不用,我已经找到买家了。”

他意外地说:“找到了?”她足不出户,出门也都有他陪着,怎么就找到买家了?

“是临宴,苏家的三小姐。昭祉满月的时候她和苏夫人一起来的,那时候就提过了。”

事关苏家,荣王本能地觉得有诈,不由迟疑道:“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为何对青楼那般感兴趣?”

“我也不清楚呢,但苏夫人都同意了,想来是下面有人负责经营吧。”

他默了默,哑声问她:“事到如今,你有没有想明白,苏临麒当初为什么要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