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的暖晕透过明黄的纱幔洒下来。

展欢颜闭了眼,身体疲倦的昏昏欲睡,眼角一点醒目的泪痕划过的痕迹,让她惯常都清冷端庄的脸孔莫名多了几分楚楚的韵味来。

北宫烈的收手撑她脑袋旁边,自上而下俯视她的面孔。

垂下的发丝上有一滴莹润的汗水落下来,砸在她鼻尖。

展欢颜下意识的皱了下鼻子,随后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幼稚,就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别过眼去,随后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死死的扣在他的后肩上,就又尴尬的缩了回来。

北宫烈无声的笑了笑,缓了一会儿便翻身坐起来,穿了件外袍又转身来抱她。

展欢颜的身子酸软,完全不觉不了已经被他抱着进了隔壁的净房里。

那边的浴池建的很大,用黑色的大理石铺就,池水引自天然温泉,以两个龙头形状的出水口注入池中,热气袅袅,弥漫了视线。

展欢颜因为不适应有水的环境,所以一直都是用浴桶沐浴的,第一次进来这里,心里突然莫名的一阵惊悸紧张。

她原是有些不适应和北宫烈坦诚相见的,下水之后却是靠着池子的边缘本能的往他所在的地方缩了缩身子。

北宫烈浑身的肌肉一阵紧绷,迟疑了一下,干脆又抬手将她一把捞了过去,抱在了怀里。

因为是在冬日里,水温刻意调的有点高,温润的泉水浸润着皮肤,所有的血管似是都舒展开来看一样。

雾气氤氲之下,眼前视物模糊,倒是让展欢颜少了许多尴尬。

她不说话,北宫烈也不主动开口,从背后环了她的身子,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

刚刚有点冒头的胡茬刺的皮肤有点痒,展欢颜想躲,但是之前的一番折腾之下叫她手脚虚软没了力气,再被热水一动就更不想动了,便只就温顺的靠在他怀里,任由思绪涣散睡意降临。

她的脑袋靠在北宫烈的一侧肩上,微微向上偏着脑袋,呼吸间带着若有似乎的浅淡香气弥漫在他的颈边,有种撩人的暖意。

北宫烈也知道之前自己在怒意的支配下索求的有些厉害,所以也没抱着别的想法,这会儿却有些把持不住,手掌游移,又开始在她身上点火。

展欢颜实在是没有精神应付他,困顿的几乎睁不开眼,只是被他撩拨着呼吸又厚重了起来,身子软下去,感觉池子里的水漫上来,源于心底深处的恐惧情绪弥漫,她忙是抬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使劲的贴靠在他怀里。

后面的事展欢颜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像是做了一场不很安稳的梦,在起伏不定的海浪里浮沉。

因为前世最后留下的记忆实在太不美好,哪怕是半梦半醒间的意识不清楚,她也总是有种发于心里本能的恐惧,迷蒙中总是接近所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北宫烈知道她的精神不济,却被她突如其来的粘人之举弄的有些哭笑不得,时候抱着她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她还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北宫烈无奈,只能抱她回了寝殿,直接用被子将两人身上的水渍擦干,又唤蓝湄搬了新的被褥进来,抱着她睡了。

次日展欢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精神还是十分倦怠的睁开眼,旁边的半张床已经空了。

她有些失神的抬手摸了摸,最后却不过苦涩一笑,撑着身子爬起来穿衣。

“娘娘醒来?”蓝湄从外面端着洗脸水进来,见她起身就含笑走过来扶她。

展欢颜只觉得浑身难受,连起身都要被人扶着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就尴尬的笑了笑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今天不是要接见命妇吗?”

“娘娘是后宫之主,您要什么时候去见她们就什么时候去,还有人敢说您一个字的不是吗?”蓝湄笑道。

外面墨雪也把准备好的朝服捧着送了进来。

两个人手脚麻利的帮展欢颜更衣妆点,又把提前备好的早膳端进来。

展欢颜默默的用了饭,却是没提北宫烈一个字。

墨雪有些忧虑的在旁边看了她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试着开口道:“娘娘,那药——”

“煎好了吗?好了就给我端过来!”展欢颜道,不等她说完已经开口打断。

她却还是坚持要喝那药的!

墨雪心里隐隐的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迟疑了一会儿终也只是默然的转身去了。

展欢颜喝了药又漱了口,然后才摆驾去了前殿。

今日有资格进宫觐见的命妇有限,除了皇亲家里的女眷,也就是位份最高的一品诰命。

说白了就是新官上任,大家彼此打个照面也就算了。

展欢颜的身份如今不同了,那些人也都万分老实,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又说了好些恭维的客气话。

展欢颜都雍容大方的听了,只坐到午膳的时辰就说散了。

展欢颜坐在首位上没动,裴思淼起身的时候却是神色复杂的额外又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怎的就是这样的命好?她本以为自己做了梁王妃就今非昔比,不想对方却是摇身一变,还是轻轻松松的踩在了她的头上!

尤其——

北宫驰的心里还一直记挂着。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北宫驰也对她和展欢雪都视而不见,但是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她远远的看了一眼,他的气色却是差的离谱。

分明——

就是为了展欢颜入宫的事情不痛快呢!

不过纵使心里有着千般怨愤,如今她在展欢颜面前也是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更遑论摆脸色了。

展欢颜晚上没睡好,精神困顿,也没心思理会她,扶了墨雪的手刚要起身,就听殿外侍立的小太监诧异道:“见过梁王,殿下您怎么——”

展欢颜的脚步顿了一下。

殿外北宫驰已经一步跨了进来,道:“本王进宫来给母后请安,听说王妃也进宫来了,就顺道来接她一下!”

话是这么说,可是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的落在展欢颜的身上,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裴思淼一眼。

裴思淼的面色略有几分僵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王爷挂怀妾身!”

“王爷和王妃鹣鲽情深,着实叫人艳羡。”展欢颜笑了笑,不避不让的看着他,这话说出来轻巧,目光却是冷的。

北宫驰的面色很差,苍白虚弱的十分明显。

那晚受伤的消息被他自己压了下来,并没有对外公开,只说是这几日偶感风寒,连衙门的差事都一天也没耽搁,按部就班的在办。

短短不过两天的功夫没见,这一刻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感觉竟是恍然隔世。

她的神情倨傲,扶着墨雪的手从主位上走下来,举手投足间的气宇风度,哪怕是眉目之间的神采都是崭新的样子。

不仅仅的身份变了,如今她这整个人都像是被镶了一层金边,光辉闪烁。

她身着凤袍的样子雍容高贵,仿佛她天生便该是这样的一般。

她看着他的目光微冷而带着嘲讽,这一眼之间就像是洞穿了他心里所有狼狈不堪的情绪。

摇身一变,她如今已经成了他皇兄的女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再不是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了。

展欢颜的面色很好,已经没了前些天的病态,只是神色之间略带了几分倦怠。

如今她正在新婚,北宫驰虽然竭力的想要控制住发散的思维,也还是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袖子底下的手指无声的捏紧,他用力用力过猛导致血液逆涌,充斥着胸前伤口又隐隐的疼,这才有些清醒了过来。

裴思淼的脸色极为难看,目光在两人之间飘了飘,有些心疼的上前想要扶他,却被北宫驰不留情面的避开了。

裴思淼脸上表情瞬时一僵,北宫驰已经开口道:“本王的披风落在母后那里了,你去帮我取来吧!”

裴思淼的表情已经完全绷不住了,急切的脱口道:“王爷——”

这里是皇宫,她肃然知道北宫驰对展欢颜没有死心,可是现在他们双方的身份相差悬殊,北宫驰居然还不打算放弃吗?

打从心底里她是恨着展欢颜在身份上居然压了她一头,但是转念想着展欢颜嫁了北宫烈之后,再怎么样北宫驰也都该是死心了,倒也乐见其成。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展欢颜大婚的第二天,北宫驰居然就按耐不住的找上门来了。

只要是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展欢颜的死活她不管,他们整个王府的人都就不要活了。

裴思淼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慌乱。

北宫驰却明显不想听她说话,已经一记冷眼横过去。

裴思淼到底也还是对他心存畏惧,生硬的又将还不及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展欢颜看着他们夫妻之间的小动作,就是轻声笑了笑道:“本宫累了,正好也要回去歇着了,王爷和王妃同去就好,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这番话说的客套,尤其一句“自家人”更是让北宫驰的脸色一下子阴沉到了极致。

“本王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北宫驰道,强压着脾气,但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爷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展欢颜却是不买账的。

她和北宫驰之间早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实在犯不着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北宫驰的面色阴沉,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不说话也不说离开。

他还有还行可以耗,展欢颜却是跟他再多浪费一点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心里略一权衡就对墨雪使了个眼色。

“你们都先退下吧,娘娘和梁王夫妻说两句体己话!”墨雪一挥手。

殿内侍立的宫婢就顺从的垂眸退了出去。

裴思淼不安的杵在那里,他很清楚北宫驰的意思,直觉上却又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走。

待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展欢颜已经于瞬间敛了笑容,随意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开门见山道:“我跟你们夫妻本是没什么话说的,不过今天既然凑巧碰到一块儿了,那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好了。”

她说着,当先就目光冷凝的扫向裴思淼,冷冷道:“梁王妃,本宫之前委托梁王殿下带给你的话想必他是忘了,今天我便再重新对你说一遍好了,那天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本宫会和你一起记着的。”

裴思淼闻言一惊,脚下本能够的一个踉跄往后退去,面色惨白的看着她,颤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我不明白!”

“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都无所谓了,风水轮流,本宫现在只是通知你,顺便给你提个醒儿,只要本宫记得就好,你认不认都无所谓。”展欢颜道,语气略带几分森然,面上神情却是极为冷淡,不愠不火,“大家都是亲戚,本宫原也不想和你为难的,可既然是你自己要划清界限,本宫也不强求。裴家的事,我记下了,你怂恿展欢雪回展家闹的事情我也没忘,今天时间紧迫,日后等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咱们再坐下来一起把账都算算清楚。”

这些事,展欢颜都知道!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只是没有想到的变故是展欢颜的身份会突然变了。

若是在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梁王妃,对方不过一个不得宠的侯府小姐,就算知道自己给她穿了小鞋她又能怎样?

可是现在风水轮流,她却完全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裴思淼白着脸,下意识的又往后缩了缩,半边身子都藏在了北宫驰身后。

北宫驰对这些事也不意外,只是冷冷的看着展欢颜道:“你说完了没有?”

“怎的?王爷还有何见教?”展欢颜挑眉看向他。

当着裴思淼的面,北宫驰也有很多话是难以启齿的,此时心里越发是憋闷的厉害,迟疑再三还是勉强压下一口气,冷冷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你只要别后悔就好!”

言辞警告,十分鲜明的语气。

展欢颜的心里瞬时警觉了起来,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

北宫驰也是耐性耗尽,甩袖就走。

展欢颜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在他一步跨出门去的时候突然扬声说道:“梁王,你好是像忘了向本宫这个皇嫂道贺呢!”

北宫驰如遭雷击,脚步猛地一顿,顿时只觉得血液往上一顶,脑袋里也跟着晕眩了一瞬。

这是他现下刻意回避不提的话,展欢颜却还是没有眼色的送上门来了。

他的身子僵住,缓慢的寸寸回过头来。

展欢颜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整了整身上凤袍从容起身,举步朝他走去,一边温和含笑道:“本宫新婚,和梁王你又是头次见面,你连声皇嫂都不叫,这——是不是太失礼了?”

北宫驰的脸色铁青,神情阴鸷的死死盯着她的脸。

旁边的裴思淼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凛冽的杀气伴随着沸腾的怒气升腾而起,冷不防就是心里抖了抖。

展欢颜不避不让,坦然的与他对视。

北宫驰看了她半晌,突然狠狠的闭一眼,仰面朝天,听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一样莫名的笑了出来。

他兀自笑着,到了后面以后自行打住,目光森然的瞪着跟前的展欢颜道:“你以为嫁了他就是找到了好靠山是吗?你以为他能给你的除了这个皇后的头衔和身份,还能有什么?你以为你今天站在这里就是站在了云端?你有为从今以后你就有了和本王抗衡的资本了吗?”

他的语气一声比一声冰冷,语调也一声比一声暗沉。

宫婢们虽然是被墨雪支开了,但只是远远的站在院子里。

纵使是再如何的愤怒如何的失控,北宫驰也都有分寸,压抑着怒火,只是声音低哑的咆哮。

“狂妄!”最后,他怒然甩袖,做了这样两个字的总结。

展欢颜只是冷静的听着,待他说完才的缓缓一笑,摇头道:“梁王你错了,说什么靠山?说什么云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本宫也不妨把话都跟你一次性的说清楚了,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要的,从来就只是个皇后之位而已!”

北宫驰怔了怔,一时似是有些没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展欢颜眼中笑意敛去,目光清澈如雪的冷冷看着他,“你会为你的算计能有多高明?你又以为我一直对你敬而远之的理由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会真就那么天真的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展欢雪吧?”

展欢颜的唇角讽刺的牵了一下。

北宫驰的心头微动,张了张嘴,心里已经冒出一个念头,但是因为太荒唐,他却是没能说出口。

展欢颜只看了他一眼就款步往旁边挪开了步子,冷冷道:“你的心有多大,你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你利用展欢雪是打的什么样的主意?随后又把目光移向裴家的原因何在?梁王殿下,您的野心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想夺皇位?你想要问鼎天下?最起码——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这样的话,完全的大逆不道,裴思淼早就听的心慌意乱,白着脸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神色见鬼一样。

北宫驰的心口一缩,猛的提了口气,脸上表情瞬间变了几遍,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因为太过意外和震惊,他一直都没能说出话来。

展欢颜似乎也不在乎他是否回应,便又继续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肯受你的这份利用。从头到尾我对你的底牌一清二楚,今时今日既然你我之间已经是这样的立场了,你不觉得你方才的那番警告很可笑吗?”

他还在想着等到有朝一日翻覆这江山天下,看她悔不当初的忏悔?可是从一开始却就是奔着和他截然不同道路去的。

但凡是她有一丁点的畏惧和忧虑,她都不会这么干脆的接受了北宫烈跑出来的橄榄枝。

所以,她走这一步,根本就是冲着和他成敌的立场去的?

可笑的是,这么多次他都还一直妄图征服压倒她!

“呵——”北宫驰想笑,可是笑声漫过喉咙却变作沙哑的叹息,“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呢?你就是为了不怕死的和本王成敌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展欢颜,你是不是疯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这样的胆子?”

她在眼里首先不过就是个女子,就算是有几分的胆识和谋略,那也是在他的纵容和默许之下的,可是她竟然狂妄至此?竟然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公然叫板?

简直。可笑。

“没办法,许是上辈子蠢的太厉害的缘故,这辈子我就是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被人利用了。”展欢颜耸耸肩,笑的云淡风轻,“与其做别人手里一颗身不由己用完就弃的棋子,我倒是宁肯放手一搏,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做不成您垫脚石,做一块绊脚石似乎也是不错的!”

“哈——”北宫驰忍不住的又笑了一声,双眼通红。

这段时间之内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不往那方面向还不觉得,现在眼前却已经那个呈现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

根本就是从他对上这个女人开始就开始诸事不顺。

可是怎么可能?他们母子联手和北宫烈斗法都多少年了?最后却是在这个名不见将转的小女子身上栽了跟头了?这简直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难道你不知道,他身患痼疾,或不长久了吗?”北宫驰哑声说道:“你就是再没脑子,真的以为靠上这样的一个人就能安享太平了吗?”

提起北宫烈的痼疾,展欢颜就莫名的心口一闷。

她愣了一下,却没有叫任何的情绪从脸上流露出来,仍旧冷冷说道:“那是我们夫妻间的私事,用不着你来置喙。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以后不要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威胁我了。没有人逼我怎样,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选的,而且我也从来就没想过要回头。现在,不是你还会不会我机会悔过的问题的,而是——我——”

展欢颜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然后一转身,双手撑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挡你的路!不管是命中注定也好,阴错阳差也罢,既然已经让我坐上了这个一国之母的宝座,那么我就想要试一试,试一试我到底能不能断了你的命途富贵野心抱负!”

这样的挑衅,已经十分严重。

北宫驰的脑中嗡嗡的响成一片,混沌间突然喉间漫上一股腥甜的气息,蓦然喷了一口鲜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