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种冰冷的感觉,王云一下从梦中惊醒。
扭头,依然身处简陋的阁楼。侧身,窗外寒风呼啸,阴沉瑟瑟。
只有雪花被追赶的四处躲藏,不时吹碰在窗上,发出“唰唰”的响声。
响声之下,一些肆虐的风儿也如小偷般不怀好意的从窗隙涌入进来,让王云禁不住打了几个冷战。
一旁的老王鼾声依旧,声时起伏,像一头筋疲力尽的老牛的反嚼,苍老而无力。
想到明天就要告别这儿,就要踏入未知的旅途,王云的心感到一阵幽叹。
黎明,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来临,往日的此时,他和老王早已伴着闲散的星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那个墙角处的破板棚里,也许又是星火点点,切案声不断了吧。
而今,一切却显得那样宁静,只有寒风凛冽,似乎在诉说着悲欢离合的故事,感叹着人生的世事无常。
在反复的思索和彷徨中,王云再也无心睡去,只身悄悄起床。他想,在离开此地之前,最后看它一眼,尽管它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荣光,但毕竟也是一段经历,也许这段经历会给自己未来的人生带来点什么。
屋外,咆哮的狂风在他开门的瞬间,猛的和他撞了满怀,让王云不自觉的扭转身躯,躲避那肆虐的拥抱。
掩上房门,屋外已是雪白一片。尽管,那风的潇潇,让雪花飞舞,无处躲藏,可总有那么一丝丝,一缕缕的雪花散落下来,飘落在地上,用不屈的身躯将那地面染白,然后又在风的作用下,不规则的滚落到墙角边,沟渠旁,甚至连板棚的门口也积攒了厚厚的一层,让王云好奇的走上前,将脚踏上去,留下了一个规则的,深深的脚印。
板棚内的空灶上,已刮进了厚厚一层尘土,那个用来支撑案板的木架亦东倒西歪的倒在了地上,扭出了曲散人终的悲壮。
站在污水沟渠上,肮脏的水流依在缓缓流淌,只是在狂风的作用下,那恶臭的味道已少去了许多,只有一股浓浓的白烟在沟渠的排出口处升腾,那样子,如魔瓶中刚刚释放出的妖怪的化身,然后在一阵盘旋中径自飞走了。
门前的路上,依稀有了小商小贩们的身影,或推或带,或肩挑或机载,慢慢向商贸市场集中,即便在这个狂风肆虐的早晨,人们还是怀着一份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走进了那个可以给他们带来点点欣喜的地方。
收获之后,大多数人会用布满老茧的手,蘸着唇上的唾液,细细清点着一天的收入,然后用手绢一层层包裹起来,揣进怀里,又将衣服裹了又裹,生怕它们逃掉。
这样的情景在平时,王云早已见怪不怪了,他也知道,对于农民,对于农村,即便微小的收入,也会给人们带来快乐和幸福,更会带来对生活的希望。
走进商贸市场,在摇晃的猩红的灯光下,人们已经陆续将各种大棚蔬菜、倒卖的水果、肉类鱼类,服装百货、食品杂货等一一上架,等待着购买的人群。
在寒风里,他们会不时停下来,使劲搓着冻僵的手,跺着麻木的脚,然后将手放在嘴边,使劲哈着热气,左右徘徊中,眼睛却不断向过往的人群查看,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吆喝,“新鲜的大棚菜!”、“刚出锅的热豆腐!”“热包子,一毛一个”快来买吆——
在大家断断续续的吆喝中,太阳似被惊醒般,趴在地平线上,慢慢抬起头,将红彤彤的脸庞一点点露出来,最后,颤颤的挂在了东方。
不时,那个红红的脸庞前,会有一两只小鸟轻盈的飞过,擦出了一道迅疾的轨道,让这个潇潇的黎明增添了几分生机。
围着商贸市场转了一圈后,见时间已经不早,王云又回转身来,向餐馆走去。
天气除了让他感到寒冷外,也让有些饥肠辘辘,特别看到摊上热腾腾的熟食,更让他猛的咽了几口唾液,眼神在离去时也渐多了流连,如小时候家里来客人,自己却不能上桌。
回到餐馆,老王已经起身,正无聊的坐在桌前抽着烟。
见王云回来,脸色顿时有了笑意,“小王,去哪儿了,找了你一圈也没找到你。”
“闲得没事,到市场内转了一圈,怎么样,昨天的酒没有事吧?”王云关心的问道。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醉酒出洋相嘛,放心好了,你师傅我经得住折腾……”说完,将抽完的旱烟丢在了地上,用脚捻灭了烟火。
“师傅,今天早上怎样吃饭呢?我都有些饿了?”王云捂着肚子,有些急切的问。
“小程正在做着,我已经吩咐过了,多做点,临走时别饿着。”老王站身起,神情忧郁的说。
“师傅,待会是不是老板要给我们清算工资呀,不然怎样回家呢?”王云担心的询问。
“嗯,这个放心吧,我已经问过老板了,没问题的……”说着,老王用眼神瞅了瞅办公室,然后努了努嘴,示意王云说话小声些。
这让王云忽然想起,马连成自从中午酒醉,人一直昏睡不醒,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有出过,此时,从屋里还隐约传来他断续的呼噜声。
见此,王云急忙拉着老王来到屋外的破板棚内,蹲下来,悄悄问道,“师傅,马经理一直没回去呀?”
“是呀,你不是也见到了吗?从中午倒在床上,人就没有起来……”
听后,王云幽幽叹道,“看来马经理也不容易呀,摊上这么多事……”
“得了吧,就你心肠好,这事怨谁?还不是怨他自己,如果他好好的,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也不至于失业呀!”老王不满的发着牢骚。
“说的也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一千道一万,都已经晚了,这就是命啊!”王云学着大人的样子,连连叹息着。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命?净瞎扯!告诉你,现在你还年轻,千万别信这些,其实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你站得直,行的端,好运就会一直陪伴你,庇护你。有些人说什么好人不长寿,祸害万万年,这些都是胡说八道的,我才不相信这个呢,我就相信一件事,做好人,做好事就会得福报,那些坏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听到老王连珠炮似的训导,王云忽然觉得这些话是那样的似曾相识,爷爷、奶奶、外公、父亲、大伯……,还有尚人村的乡亲们,他们的闲谈话语中,都有过类似的影子,只是现在回想,已经具体记不清是谁说过,在哪儿说过了。
在王云的记忆里,只有那个低矮的村庄,只有那些熟悉的面容依旧在脑海中游荡。
看到王云迷离的样子,老王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家乡,想到了自己的亲人,想到我今后该怎么办?”王云茫然的说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行了,也别想那么多,想的再多也不解决问题,现在关键问题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听到老王的提醒,王云有些沉闷起来。思索了一会,复又对老王说道:
“师傅,说真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至于工作方面,如果再去麻烦我大姑他们,感觉心里也不是那么回事,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回到我三姑那儿,也觉得不行,毕竟我已经是大人,总不能长期住在姑姑家……”
听到王云的分析,老王默默点了点头,“嗯,说的也是,虽然都是亲人,但各人都有个人的生活,都有各自的家庭,人还是要靠自己呀。再说了,你不是还有母亲嘛,按照常理,你应该找她才对,当初既然她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应该对你负责的,再说,你现在也是未成年人……”
老王的话又让王云一阵犹豫,沉默起来。
“怎么了,不想回去?”老王又紧问了一句。
“是的,师傅,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想回去,看到那个家庭,我就心烦……”王云有些怨气的说道。
“小王呀,其实说到家,娘就是娘,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当然,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但要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现在你这种情况,如果不去找个依靠,万一在社会闲荡惯了,那一辈子就完了……。”
看到老王悲叹的样子,王云的心紧揪了一下,这让他想起了父亲、大伯去世后的一些风言风语,“哎!这两家的孩子算完了,估计连找个媳妇都困难呀……”
想到这,一种难言的心酸涌上了他的心头。“是呀,娘终归是娘,不管走到哪儿,都改变不了这种亲情,都扯不断这根血脉,况且还有自己的弟弟王晓,不在弟弟身边,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连串的感触让王云既想和家人团聚,可又怕面对陌生的环境,这种矛盾让他不由烦躁的站起身来,烦躁的走来走去。
“行了,别走了,听师傅的话,回去吧,该面对的就面对,人啊,逃避是不解决问题的。”老王点烟了一根旱烟,递到了王云手上,“来吧,抽根烟,烟是个好东西嘞,能提神醒脑,舒服着呢!”
接过老王递过的烟,含着老王用嘴含过的烟嘴,一种呛人的尼古丁味顿时侵入了自己的咽喉。王云狠命吸了一口后,然后将烟雾从口腔咽下,又从鼻孔里喷出,一种苦涩和麻辣瞬间冲上了自己的头顶。
短暂的苦涩过后,一种说不出的刺激让他随之一震,一个悲壮的决定也随之在脑海中形成。“回去吧,回去看看母亲,看看弟弟,扼守着那份亲情,也许才是最宝贵的……”在心里,他喃喃的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