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晋王殿下驾到——”

满堂皇子大臣们皆起身跪拜,山呼万岁。

那皇帝在侍从的簇拥下走上台来,后面跟着的正是晋王偃昂。

归旋心里叫苦不迭,没想到这晋王竟受宠至斯,他肯定是去皇帝面前告了阴状,这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可让谁都撑不起。

这时皇帝堂前坐下,笑吟吟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平身,躲在人群后的归旋又往阴影里退了退。湛霄察觉到她的异常,回头看了她一眼,归旋不好多言,眼中不禁流露出焦急惭愧的神色。

湛霄微微一怔,心中猜中大概,轻轻说了句:“无碍。”

归旋的心,忽地便安稳下来。

接着,君臣坐定,赐宴开始,美酒佳肴流水般的送了上来,殿前有壮士踏歌、美人献舞,众人畅饮攀谈,宴会的气氛渐渐高涨。

这时有管围大臣进言:这几日圣上带着王公大臣们收获颇丰、大胜往年,共捕获老虎19只、熊5只、豹40只、袍子68只、猞猁狲20只、麋鹿20只、狼108只、野猪132只、鹿200余只、至于其他小型动物更是难以统计,其中数晋王殿下猎的猛虎最多,一人便捕获4只。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赐给晋王殿下宝刀一柄、貂裘一件,骏马十匹。众人纷纷称贺,那晋王春风得意笑语谢恩,转首无意中看见湛霄身后的归旋,脸色顿时微微一沉。

当今圣上侍母至孝,这样的场合自然不会忘了没能参宴的太后,宴会席间圣上不停吩咐身边总领太监将酒席上可口的菜式送到太后处。其他随驾而来的后妃也有赏赐,陆续赐了芳妃烧鹿肉一品、容妃烧野猪肉一品、赵美人烧野猪肉一品,皇后则是烧鹿肉、烧野猪肉各一品、菊花清酒一壶。

这鹿肉、猪肉虽稀松寻常,不过这时候的却大为不同:那可是皇帝陛下亲手猎下的啊!虽说那芳妃也得了烧鹿肉一品,但只有皇后娘娘两样都占全了,而且还专门御赐了解腻的菊花清酒,这得天独厚的恩宠自然是不言而喻。

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面色一黯,而晋王则唇角更弯。

这时有歌姬上来献曲,歌声清越,唱的是南侯破阵英雄曲、纵横天下风流事,让人听来热血澎湃、胸襟摇曳。

众人击箸和之,一曲终了,皇上兴致高涨连声称好,赐酒南侯,南侯谢恩饮之。

此时,那晋王殿下忽然高声说道:“此曲虽好,但由女子唱出毕竟少了几分阳刚之气。父皇,儿有一法,倒可弥此不足。”

皇上来了兴趣,“哦,皇儿有何妙计快快说来听听?”

晋王一笑,眼睛却全无笑意地盯着湛霄身后的归旋说:“听闻靖南侯爷身边的侍卫个个身怀绝技,这位姓楚的侍卫胆色过人乃我亲眼所见,想必武艺更加不凡,不如让他为父皇和诸位表演一段剑舞,以剑舞配此曲必定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归旋脸上微微一变,这晋王分明是让她在人前出丑。御前献艺虽听着光鲜,可在酒席之上与伶人一起献艺,身份不就比作以愉耳目的伶人?何况这晋王肯定也看出她武艺稀松寻常,只会让人左救右救,让她在御前表演什么剑舞不是让她给湛霄丢人?

晋王见归旋色变心中更是得意,觉得自己此计甚妙,他倒要看一看这靖南侯到底有多不可一世,敢在御前为了一个士卒驳他的面子,这般嚣张岂不是把皇上也不放在眼里?

皇帝沉吟不语。

却见慕湛霄神色从容走到堂前轩然而立,“启奏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皇帝神色一端,道:“爱卿请讲。”

慕湛霄回头看着面色不定的归旋微微一笑,,然后面朝皇上朗声说道:“陛下,臣这位侍从姓楚,名雪丹,原为故人之子,于臣有救命之恩。可惜战后离乱多年未见,不久前才将他找到。臣有个不情之请,想向陛下替他求一个官身。”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皇帝默然片刻,说道:“既于靖南侯有救命之恩,那自是于社稷有大功德。传朕旨意,封义士楚雪丹为左翊中郎将,另赐食邑千户!”

晋王失声喊道:“父皇……”

皇帝打断他的话,朗声说道:“来人,赐坐!”

顿时金口玉言落地生根!

在场群臣们皆震得说不话来,靖南侯只一句话这就是中郎将、千户侯?

归旋也在那儿云山雾罩,这怎么才一会功夫自己就当上官了?

她一抬头,正对上慕湛霄微微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定了定神,走到堂前与慕湛霄并肩而立,而后落落大方地拜倒在地,“雪丹谢吾皇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哈哈大笑,“快快平身,爱卿入座。”

慕湛霄浅浅一笑,躬身行礼,“多谢陛下恩典。不过无需另行赐坐,中郎将大人与臣同桌而坐既可。”

说着他堂而皇之执起归旋的手将她带到案边,然后一掀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归旋顿了顿,又谢了一次恩,方才坐到长凳的另一端。 这时有人奉上酒杯筷箸,宴席接着开始,壮士摔跤助兴、舞姬翩翩献舞,楚腰纤巧,赏心悦目,逐鹿台上渐渐又是一片其乐融融谈笑风生的景象。

不过归旋知道在这片歌舞升平后有很多人正暗中窥探和打量他们,慕湛霄却似浑然不觉,逸雅自得清旷如故,他伸手徐徐替她斟了一杯酒,看着她道:“楚兄,你平素不是总念叨这虎魄酒?今日一尝夙愿,便放开心胸多喝几杯吧。”

归旋想想也是,事已至此不如痛快喝上几杯。她仰头饮下杯中酒。

堂上皇帝望着他们捻须而笑,用一种既怅然又欣慰的口吻说道:“想当年朕与靖安侯既是国子监的同窗,又是少年时的好友,登基后,朕任他为相,朝上为君臣,朝下为兄弟,朕与他也时常与你们这般同座而饮、把酒言欢。可惜你父亲现在放旷江湖,不知我这为兄的何日才能与他再次饮酒谈谑,以叙平生。”

靖南侯容色震动,再次起身走上堂前毕恭毕敬拜倒在地:“湛霄替父亲谢皇上厚爱!皇上对我父子大德深恩,湛霄鞠躬尽瘁没齿不忘!”

堂上众人皆被这片拳拳君臣之情感动,不少人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唯有那晋王气得咬牙切齿恨意难掩。

归旋看着眼前这一切微微叹了一口气,在这一片可以感怀千古的君臣之情下又隐藏了多少如履薄冰的谋略和杀机。

***

湛霄和归旋一路无言,到了营地,将马交给铭剑,两人径直回了寝帐。

“ 湛霄……”归旋有些忐忑地叫住他。。

他回过身,静静看了她一会,道:“阿旋,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她的眼眶一下子酸涩,他竟然对她说这个?他竟然对她说这个?他为她犯下这欺君之罪、他为她触怒皇子、为她君臣生隙,他第一句话却是:你受委屈了……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任性非要去什么逐鹿台,你也不会平白多出这么多祸事……”

湛霄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眼睛里却已是漫天温柔的星河,“不干你的事,我功高震主、权倾朝野,有没有你皇上都心存猜忌,晋王心胸狭隘、刚愎寡恩,你去不去逐鹿台,这件事他都会借机发难。”

“可是……”

他忽然一笑,“阿旋,这可不像你,做了便做了,哪有那么多可是和后悔?”

“……”

“说说白天的事吧。你们和晋王怎么起冲突的?以他的性子居然没当场闹得下不来台倒有些奇怪。”

归旋垂头不语。

湛霄微微冷哼一声,“明日我可要好好问一问铭剑,是谁给了他这么大胆子?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情不报!”

“你不要怪他,是我不让他说的,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向晋王……下跪的。”

他闻言脸色顿时一僵。

这顷刻的表情让归旋不禁心头猛跳,“不要紧的,都怪我太傻,以为他挽回些面子就会算了,毕竟你是朝廷重臣,得罪了你对他也非常不利……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不依不饶鲁莽行事。”

湛霄沉默良久,伸手抚着她的鬓发微微一笑,“无碍,我定会替你雪今日之耻。”

她摇摇头,“不用,我不想和他计较。没什么人比一个失败的皇位竞争者活得更痛苦羞耻。我们根本无需和他计较。”

湛霄眼中闪出一丝异色,“你这么觉得?他一定会失败?”

归旋点点头,以前她不清楚四皇子为何会落败,不过现在她看得很清楚,“是的,晋王这个人鼠目寸光、刚愎自用、既无心胸又无谋略。他身边的人看似很有利,皇后、太傅、尚书,可实际上没有一个能真正撼动朝野的人物。这个人成不了大事!”

湛霄不禁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那你觉得众皇子之中何人能成大事?”

归旋脑海里不由浮起那个谦谦如玉、风神秀雅的身影,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湛霄哥哥,你看呢?”

他顿了顿,说:“怀王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