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共和国的人们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就会咬牙切齿,毕竟护*中最为精良的数千人在她手中折损大半,而她绘过法阵的地方,直到奥斯曼*已经开拨走了一年,还是没能长出新的植物,俨然一片死地。纵然奥斯曼帝国再怎么强调这是战争中能够使用的“合理手段”,不属于任何一种禁术的范围,也无法将这个新型法阵具有过于骇人的杀伤力的事实掩盖下去,长公主奥菲莉亚接手了一切善后工作,与极北之奥罗联手,将二十余名高阶木属性法师派往昔日前线,才将青歌的烈焰焚城法阵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恢复了十之二三。

这就是战争,它为人们带来的荣耀与虚名,与它留下的创伤完全不成比例。

当绿野长秋在大殿上提出应该怎样迎接青歌回皇城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只有奥菲莉亚越出众人上前一步,言辞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将绿野长秋大肆夸赞昔日和平局面和行事稳重的已故元帅费南多·斯佩德的话语拦腰截断了:

“皇后,容我提醒您一句,青歌是为什么要率兵突袭雅克,又是受了谁的谕令的。”

“我们都想要和平,如果可能,我们也不想要战争,然而依目前的情势来看,雅克与奥斯曼必成水火不容之势,他们咄咄逼人在先,我们还要退后么?”

“只有被您所厌弃的刀与剑,被您恐惧着的火与血,才能守护您视若珍宝的荣华与和平!”

至此,奥斯曼帝国的主战派终于在大殿之上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而奥菲莉亚用来反诘绿野长秋的那句话,也成为了奥斯曼国民们喜爱青歌最有力的证据。如果不是这位年少英丽的少君侯孤身深入敌营,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施展出了烈焰焚城,堪堪拉平双方悬殊的战力,那么奥斯曼*可就真的要一退再退、被打的抱头鼠窜了。

艾伦·布莱特在余生中都会记得那一天。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浅蓝色的晴空上偶有几只白鸽飞过,翠色的香樟木在街道两边投下细碎的阴影,青石街道上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已经被仔细地打扫过很多次了。

大路两旁的房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他费尽力气从乌压压的人群间一路挤过去,不知道碰歪了多少淑女的蕾丝花边小帽,蹭掉了多少羽毛与珍珠相点缀的蕾丝花边,一路赔笑道歉之后终于挤上了二楼,到了一张人相对少一点的桌子边上。

“先生,这是您预订的桌子吗?”侍应生遥遥喊道——这对皇城中的人来说是十分失礼的事情,然而眼下这么多人都挤在了道路两边的房子中,只为一睹奥斯曼*的英武,也由不得他们坚持一向的贵族礼仪了:“一百个金币!”

艾伦重重放下背后的包裹,从里面数出了一百枚金币递过去,不多不少,而且拿钱的时候表情还是极为心疼的,毕竟那是做了好多半成品法阵才换来的,然而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迟疑:“钱在这里,给你……”

“奥斯曼*进城了!”从最靠近城门的地方传来高声的尖叫,乱七八槽的声音汇聚起来倒也形成了一句话,让人听得半清楚半模糊:“他们回来了!”

顿时,海潮一样的呼声从城门处开始激昂了起来,震得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欢呼声、嘶喊声一波一波地扩散出去,整个皇城里都回荡着震天的欢呼与高喊。凡是来得及赶过来的奥斯曼国民,全都在数天之内来到了帝都,而有点积蓄的平民和贵族们开始混在一起,抢夺大路两边的空桌椅位置,到最后,连只能用于站立的一席之地都被炒到了数十枚金币的高价,这股狂热到疯癫了的热情才稍稍降了温度——

艾伦捂住被旁边突然跳起来的少女帽子上的鲜花戳到的眼睛,痛苦地想道,不,这股热情的温度一点儿也没降啊。

他也被这股热情感染了,刚想起身看看,就被后面涌上来的人们给带的不由自主地起了身,往窗户边推搡去,而正是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看见了肩负曙光旗、身着黑色法师长袍,骑着通体漆黑的骏马走在奥斯曼*之首的少女。

——不,其实也不能说少女了,她已经有了明显的、属于年轻女子的轮廓,以前还带着丝清丽与秀美的脸庞终于与绿野青岚达到了极为相似的高度,赤金色的长发和发带一起编成股粗辫搁在肩膀上,光洁的额间正好压着一块白宝石,长眉入鬓,明亮的绿色的双眼逡视周遭一圈之后,樱色的薄唇边就露出个快活的笑意,随即侧过身去,跟与她并骑一马的那位黑发药剂师轻声说着什么,同时将曙光旗举得更高了一些,好让人们都看得清她手里的旗帜,看得清那一行曾经被批判为“年纪轻轻口出狂言”的文字:

——我们为你带来曙光,带来和平,爱与正义。

肩负猎猎长旗,骑着乌色骏马的红衣黑发的女子端坐在马上,手里挽着缰绳,笑意里满满的都是意气风发,整个人就是对“风华正茂”四个字最好的写照。

艾伦·布莱特永远都记得那个锋锐而骄傲的笑容,又明艳又锋利,他回想起往事的时候都有些怔住了,他做过青族少君侯的同班同学,和她一起出征过大绿潮,她还在布莱特家族倾覆的时候救了自己和玛丽一命,让他得以在皇家学院继续求学下去……

这个人这么好、这么好,我都不敢喜欢她,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敢,又怎么去报答她呢?

他觉得这足够自己在接下来的余生中铭记,并凭此夸耀了,却浑然不知接下来他的“余生”,只剩了短短的几年。

“华色,你看。”其实青歌当时转过头去跟华色说的也只有这一句话:“我做到啦。”

她本来是想说很多很多事情的,比如“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陪着我”,比如“大家都在看我我有点紧张”,再比如……

可是她在听到耳畔的欢呼声,一侧脸就看到华色温柔的笑意之后,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数年前她还是被赶鸭子上架,担任帝国第一法师的四阶法师学徒,身前还有费南多元帅的身影引路,而如今,戈林法师的名字都几乎被人忘却,费南多元帅遇刺身亡,她也成了三军暂时总元帅,心底却一片空茫。

正常人要用几十年、用大半辈子,甚至穷其毕生都做不到的事情,已经被她在短短几年里,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尽数完成了。至此,她衔领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青族少君侯,五阶法师“赤焰”与三军暂时总元帅之位,手执龙骨法杖,临危受命地带着奥斯曼*打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胜仗,肩负曙光旗回归奥斯曼,身边陪着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只有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她将手覆在华色因为紧张而略显冰凉的手上,轻声道:

“你不要害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大军行过之时,从旁边的窗户里不断洒出纷纷扬扬的山茶花瓣,无数抓着常青藤与鸢尾花的手从房屋的窗户中拼命挣出来,向她挥舞着,高喊着她的名字:

“‘赤焰’!赤焰之青歌!”

隆隆的礼炮声都盖不住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与呐喊,而在大路尽头,迎接他们的赫然便是长公主奥菲莉亚·斯佩德!

这意味着什么?青歌在看到奥菲莉亚的那一瞬间就露出了个畅快的笑容,整个人也愈发显得容光照人、颜色夺目了:

来的人不是绿野青岚督伊,也就意味着她不用交权!

奥斯曼帝国,向来统兵权与发兵权相分离,以前费南多元帅一率兵回城,就不得不向绿野长秋递交兵符,然而这一次,来迎接她的人,既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皇后近臣,也不是她的生母、三军督伊绿野青岚,而是长公主奥菲莉亚·斯佩德亲自前来!

“挚友!”青歌开心地将缰绳一抛,利落一个翻身下了马,将肩上的旗帜扔给了迎上来的皇家保卫官,笑道:

“怎么来的是你呀?”

奥菲莉亚给了青歌一个大大的拥抱,笑道:“你希望来的是我,还是绿野鸿影和布兰特呢?”

青歌跟奥菲莉亚击掌笑道:“要是来的不是你,那可就真没什么指望了!”

“青歌少君侯跟我来,哦还有华色药剂师。”奥菲莉亚比了个“请”的手势:“大殿之上,皇后有请。”

青歌与华色并肩来到大殿门前的时候,华色突然轻轻扯了扯青歌的袖子,看着青歌一脸不解地望过来,她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青歌,你还记得吗,几年前你和长公主一起来这里的时候,我还不能进去呢。”

青歌看着华色闪亮亮的眼神,心里就蓦地一片酸软,她轻轻拍拍华色的胳臂——对没错,她们之间已经有了小半个头的身高差了,如果青歌再去安抚地摸她的头就会很违和——道:“你要习惯啊,以后有更多更多的事情会变得不一样的。”

华色含笑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此时正好手捧谕旨的女官出来了:“皇后请我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三军暂任总元帅,青族少君侯青歌进殿接受封赏。”语气和几年前截然不同,客气的很,然而只字不提华色半句。

不应该啊,青歌暗忖道,能够大败雅克,华色的功劳是不能不提的,为什么皇后要在封赏的时候避开她?

青歌一把拉住华色的手,看向女官道:“如果我先进去的话,这位药剂师什么时候才能进殿呢?”

女官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少君侯,求求您别为难我了……皇后对门第之事向来看得很重,您又不是不知道,在这里跟我较劲儿干什么!”

青歌长袍一振,拉着华色就迈过了门槛,她按住了华色不断挣扎的手,低声道:

“……你别动!华色,别乱动!要是我连这么个小事儿、连个你应得的功勋都无法为你讨来,我还做这个少君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