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三位初到游府,两位公子虽不在身侧,却没有任何人敢怠慢,其中固然有游家弟子重礼的因素,但更是因为百花深处。
百花深处位于游府东边,有几处楼阁,不说楼内的摆设如何精巧雅致,单是连着所有楼阁的风雨长廊,人一旦进去,就再也不会受风吹日晒之苦,长廊顶端架着花架,架子上爬满了无视节令开着的花,架下又摆着无数盆花,白日开暖色的花,月光下开冷色的花,百花丛中又有一小石桌,周围散着几个小石几。无论何时,各色爬花枝蔓都如帘垂挂,花香幽然,而至若春和景明,和风细雨,休说是人,蜜蜂蝴蝶都能在这里迷路。
因此百花深处又被修真界称为人间的桃源,是天王老子挤破头都想来的地方。这一方独避风雨的天地倾尽了游老先生无数心血,是游家招待重宾的地方,没有家主相邀绝不可入内。
黎子玄坐在百花丛中的石几上,用手指戳戳桌面,又没忍住摘了朵花,十分讨嫌的搅和的蜜蜂蝴蝶谁也不安生后,才啧啧叹道:“游家真是大手笔,这景象也亏得他们能想出来。”
季雁卿近来到底是心思重,最初的惊叹后,便悄声问黎子玄道:“明琰公子怎么了?好好地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公子二公子过去关系不好,这事你知道吧。”黎子玄见季雁卿点头后,又继续说道,“来路不明又没人待见的孩子,游大公子都不当回事,就更不用说别人了,一些世家欺负不了游白衣,就抓着游明琰下手,经常戏弄欺辱他。那些狗屁世家又以常怀仁马首是瞻,他听见常怀仁三个字身体不适也正常。”
百花深处品花茶,他替几人各上一杯暗红色泽的花茶,才又继续说道:“不过症状这么严重,想必欺负的有些狠。”
竟然还有这段?季雁卿有些好奇,原著中前半段还只提过游明琰前期和大公子关系不好时,过的不怎么样,但没想到这么不怎么样。
这时他想起了先前所见的,于是也是顺带一问:“黎打听,那你知道明琰公子身上有伤痕吗?”
黎子玄看上去比他还惊讶,惊讶完后就用一种“行啊你,知道的比我还多”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季雁卿,才说道:“怎样的伤痕?”
这时季俨接道:“鞭痕。“
季俨金口一开就一针见血,季雁卿没想到他也看见了,而且还看得这么清晰,于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季俨完全不看他,温润的眼神也不知道在看谁。
他们这小动作被黎子玄看在眼里,当即不屑的一撇嘴,响亮的‘哼’了一声,才开口说道:“若是鞭痕,我倒想起了早年听说的一件事,雁卿你要是觉得有用,就随便一听。不过也只是谣传,游大公子也不知道,你们不要乱说。”
这似乎牵扯到了一段连原作者都没有明说的故事,季雁卿直觉有猫腻,再三保证后,黎子玄才鬼鬼祟祟的开了口:“那会儿百年大战,各家各派在现白鹭宫四周的林子里安营扎寨。人一多,就容易乱,其间明琰公子消失过一月左右,起初谁也没放在心上,等发现后刚去找,就有人把他送回来了,说是在林子西北角发现的。”
“林子西北角?有什么讲究吗?”
黎子玄不满道:“不要打岔,让我先说完。明琰公子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我也看见过,真是面黄肌瘦,被虐待过的小白菜似的,问什么都不说,只加倍的黏着大公子游白衣——那时候游老先生已经去布封魔阵了。不过大公子那会儿可不怎么待见他,心烦气躁,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开。”
季雁卿心里顿时有点复杂,即便知道游白衣那时候应该很难看得上游明琰,但游明琰从刚有记忆起就是个全书第一兄控,听到那样的话会是什么心情呢?
黎子玄继续说:“后来我看不过去,找了个没人地方,想帮他看看伤口,却被他躲过去了,但他满身是伤痕,拉扯时还是瞧出了一点端倪,应该是鞭痕。那鞭痕特殊,一鞭下去刮皮割肉又不见血,我觉得奇怪,事后就又去找人问了问,才有一个常家的小仙子告诉我,一个月前看见苏家公子鬼鬼祟祟搬了什么东西进帐篷,还下了禁制结界,对外说是修炼。”
百年大战时黎子玄是第一次下山,但早就无师自通了一身油嘴滑舌的本事,逮着一个长得可人一看就年岁不大的仙子姐姐,就拿着自己刚研制的美容金丹去搭讪,那仙子见他长相喜人,又受美容金丹诱惑,便和他说了起来。
“修炼不是很正常吗?决战在即,苏家大小也算个世家,想闭关提升修为多点胜算不正常吗?不行不行,姐姐这算不得稀奇事,这颗丹药不能给你。”
那仙子对着他脑门儿轻轻一敲,轻叱道:“急什么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闭关是常见呀,但你见过闭关时独独不许外人进,家人世交频繁出入的吗?”
黎子玄那张小白脸摆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无知:“没见过。”
他那样可爱,常家仙子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掐了一把他的脸,才又说道:”总之是与咱们常家亲厚的那几家,那阵子几家的家主公子小姐频繁出入那帐篷,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听说出来后都爽利的很,你说奇不奇怪。”
修行只听说过越修越痛苦,越修越清淡的,还没听说过越修越爽利的,那是很奇怪,黎子玄点了点头。
两人躲在小树林里,冷风阵阵,吹得人后背直发凉,那仙子又压低了嗓音,冲黎子玄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些:“而且呀,后来咱们常家的家主也去啦,还带着咱们的传家宝。”
“传家宝?”
“你忘啦?咱们这次大战不就是为了它打起来的吗,就是那条龙筋做的长鞭——游龙惊魂呀。”
黎子玄复述完当时的情景后,便停了下来,看着季雁卿的表情,一时间有些高深莫测,半晌后才又说道:”不过当时那仙子地位也不高,很多事也都是听他们家的人自己传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准。若不重要,雁卿你听过就忘,揭不得。”
太平盛世里,人心愿受圣贤书的教化,仿佛谁都能兄友弟恭,相亲相爱。而到了乱世,人心丑恶,个个都迫不及待的挑了自己满身的脓疮,浆液四射。尤其一些道貌岸然的世家,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张口闭口不是清修,就是守礼,只有等到切开了才发现一肚子的黑水,除了鸡鸣狗盗,就是□□掳掠。
季雁卿还没来得及说话,□□外便传来了带笑的声音:“子玄,什么揭不得啊?”
大概因为当初黎子玄关心过游明琰,游明琰对着他时总显得放松一些,他回去休整了一番,脸色好了点,终究是不好怠慢贵客,加之他与黎子玄确实颇为臭味相投,于是又匆匆赶了过来。
胡编乱造对黎子玄来说可谓易如反掌,当即毫不犹豫的给自家师弟泼了一桶脏水:“雁卿师弟刚开玩笑说想把花架揭开,看看上面是怎么布置的。”
季雁卿咬牙切齿,很想打死他,但又不好当众拆台,只好也笑道:“百花深处不愧人间圣地,花架修的精巧,倒是想看看里面怎么长得了。”
游明琰像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步履轻快的走至石几前坐下,笑道:“想不到季峰主天人之姿,竟然也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不过想来也是,逍遥峰,自在楼,后有竹林如海,烟波如画,也是人们称赞的仙境。这点上兄长倒是比不上季峰主了,他对这些不是很上心,百花深处到了兄长手里,差点就没落了。”
“你兄长往花里一站,别人都不知道该看花还是看人了——说起来。”黎子玄话锋一转,突然不怀好意了起来,问道:“明琰,如今修真界三美你见了两个了,我看咱们长矜也不输给谁,你瞧,在你心里谁更好看啊?”
这话问的像是个登徒子,季雁卿老脸一红,刚想踹他一脚,叱他问的什么玩意儿,没想到游明琰就真认认真真答了,答的还非常迅速:“自然是兄长。”
真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黎子玄又笑眯眯的转向了另一边一直喝茶不说话的季俨,问道:“长矜你呢?”
骤然被点名的季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触及季雁卿时迅速的跳开了,沉声答道:“师尊。”
游明琰没觉得有什么,倒是黎子玄高深莫测的看了季雁卿一眼,眼神里还有一点意味深长的谴责——你看看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又是怎么对你的。
季雁卿心里尴尬和喜悦一锅炖,顿成了一锅口味感人的不明物,忙解释道:“明琰公子莫要介意,长矜他只是——”
游明琰十分的纳闷,无意识中和黎子玄开始一唱一和:“季峰主哪儿的话。人心各有偏向,兄长于我如日月,在我心中自然他最好。想必季峰主对长矜而言亦然十分重要,如此情分,我替你们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
季雁卿:“......”
为什么一觉醒来,全世界都在撮合我和他。
然而那个被狗啃了肝的黎子玄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季雁卿,不怀好意的情真意切道:“那雁卿你呢?”
游明琰笑看着他,似乎对答案胸有成竹,而季俨也终于回了头,几道目光直把季雁卿盯的恨不能当场晕厥过去。
这时终于有人来解救他了——游白衣来了,后面似乎还跟着个喋喋不休的八哥。
季雁卿的答案算什么。
兄长大于天的游明琰迅速起身,黎子玄也起身过去,于是就只剩下季雁卿师徒二人站在后方,这时季雁卿那被折磨出来的一身羞耻感稍稍缓解了一些,才用蚊呐一般的音量嘀咕了一声:“摇光君。”
季俨似乎听见了,当即转头望向了他,眼神莫测又震惊,而季雁卿却别扭了起来,扭头看花不看人,季俨刚想说什么,就被‘八哥’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太有穿透力,层层叠叠的花枝也没能削弱分毫,直把季俨逼的闭上了嘴。
动静有点大,季雁卿和季俨也只好赶了出去,正好撞上了系统‘叮’的一声【摇光君季俨好感度10,现值170】。疾奔时有花枝抽过季雁卿的脸,温柔又火辣,直将他的脸都烧的红了一层。
两人赶到□□尽头,才发现那‘八哥’是常怀仁。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老胖子终于显了颓态,短短几日内嗓子口嘴里都长了几个大燎泡,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愣是让人没听出来。
黎子玄站在百花深处入口,花墙旁边,不好插嘴,而游明琰却站在花墙后一个谁也看不见他的位置——他在躲常怀仁。
常怀仁手捧一根长鞭,声声泣血:“白衣莫要任性,敌人胆大妄为,手段很辣,将你几位叔叔伯伯剖膛开肚,还能做的如此不露痕迹,非隐世已久的魔族外不做他想啊!”
几月巡查无果,想要立功不成,反而将亲朋好友都搭了进去,眼看这样下去非但性命不保,自己也要身败名裂,常怀仁终于改了口,什么罪都推给了魔族,非要逼得游家插手——如果只是修士作案,游家是没有必要出手的。然而一旦魔族涉案,天青山,游家,梦阳君,谁都不许置身事外。
他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奈何游白衣根本不上当。
他端着那脸和煦如暖阳的笑容,温和有礼的劝道:“常老前辈多虑了,魔族隐居多年,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哪里来的功夫作案,何况魔族修炼功法与我们不同,这么大的动静,是无论如何都会泄露魔气的,四家遗址我也去过了,什么都没有。您先前在白鹭宫当众立誓,我们这些小辈插手,反而是对您的不尊敬了。”
常怀仁又把自己的鞭子举高了些:“若白衣愿助我一臂之力,这传家宝游龙惊魂——”他咬咬牙,看上去是下了重本,心里都在滴血,“便送与白衣了。魔族生性邪佞,一旦出世,后果不堪设想,百年之征时的惨状你我皆历历在目,为了修真界,为了苍生,白衣你不能作壁上观啊。”
这一盆脏水泼的真是稳准狠,什么生性邪佞,季雁卿看了身边面色冷峻的季俨一眼,觉得常怀仁简直是在瞎说。
常怀仁一顶为了苍生的帽子给游白衣扣的老高,可惜游白衣不接招,直接无视了他后半段话,四两拨千斤的打太极:“不敢不敢,游龙惊魂以龙筋制成,龙魂犹存,游家供奉不起,只怕亵渎。”
那行将木就的死胖子脸都憋红了,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急的,但听了游白衣这话竟然也还有心反驳:“什么龙不龙的,两条野蛟,修不成龙,不过是两条自甘下贱的魔宠,不然也制不成‘一鞭下去嗜血不见血’的游龙惊魂,血腥的很。”
这话说得太不是东西,抽了别人的筋,扒了别人的皮,做成了长鞭,无视亡魂的哀嚎,以其吸食人血,现在还反倒怪起别人的不是,所谓的‘传家宝’竟然说踩就踩。游白衣面上的笑都带了讥讽,可笑常怀仁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依旧在一个劲的胡搅蛮缠。
摇光君爱他魔族的臣民,听见此话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而只要想到季俨不好受,季雁卿就心疼,一时间都忘了两人之间还有尴尬。他不动声色的凑过去,借着袖袍宽大拉了拉季俨的衣角,待他回头后又悄无声息的往别人袖管里钻进去一只手,拽住了季俨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季俨一愣,手指微微蜷了起来,看上去想勾住他,但终究顿了顿,轻轻甩开了季雁卿。
卧槽什么情况?好感度提高了反而不想搭理我了?!
季雁卿感觉自己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不忍心对季俨发火,只好将火气扔给了坏他好事的常怀仁。
那死胖子端着长鞭,不死心的喋喋不休,唾沫横飞,褶子里泛油光,碍眼,真是太碍眼了。
季雁卿恶毒的想:“还好有人替雅公子解决了,湛芒沾了这些人的血,简直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