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山往上数十代也没有有比韩诚更苦逼的掌门。原本只是天青首徒,跟着师父清修,闲来无事师兄弟几人斗个嘴,下山还能捡几个孩子扩充门面——是个闲散富贵命。

结果这种状况在很多年后急转直下,尤其在赶鸭子上架的成了掌门后就再没遇上过好事,现在连师弟师妹也保不住了。

韩诚每回去三清大殿都仿佛在受刑,偏偏不得不去,只好顶着自己秋黄瓜似的脸忙进忙出,最近刚觉得放下了一些,正在大殿后的广场上练剑,眼看一道三清之气随着他的招式直冲青天,硬生生逼开了一片密布的乌云,让些许熹微的阳光透过云缝照射了下来,于是收了手,想道:“祸兮福之所倚,熬过这一劫,想必天青不会再有麻烦了。”

结果他刚这么想,麻烦就找上门了。

“掌门师兄——”

季雁卿一路疾奔而来,脚下的雪沫子被他的鞋底摩擦的四处飞,后面还跟着一个不紧不慢的季俨。

韩诚收剑,回身望向季雁卿——他负剑而立,即便面容衰老,却腰背挺拔,器宇不凡,看上去颇具一代宗师的气度——如果他没有开口说话的话。

韩诚过去是个细心的人,责任感作祟又让他变的爱操心,在成了掌门之后,更是被一些琐碎的事宜直接逼迫出了一股老妈子气,时常忍不住就要絮絮叨叨一番。

“你近日以来神思恍惚的厉害,就不要四处疯跑,长矜你跟着他也稍微劝劝。”

季俨显然并不和他站在同一阵营:”师尊行事,自有他的分寸与道理。况且即便摔了,我也在他身后。”

季俨说这话的时候一笑,是再温柔没有了,往深处想还有一点与两人身份不合的纵容。

韩诚:“.......”

他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前阵子黎子玄要跑来喊辣眼睛了。

跟这两人说不通,韩诚只能叹了口气,尽量和颜悦色的问道:“雁卿师弟找我有事?”

季雁卿其实只是想来确认一下,他手心出了一把汗,斟酌再三后问道:“掌门师兄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韩诚一愣,笑道:“雁卿你也是糊涂了。修仙之人,三病五痛离体,哪里来的不适。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说这不吉利的话。”

韩诚要么是不明白季雁卿指什么,要么就是在装傻。

“我并非此意。”季雁卿拱手一礼,依旧棒槌道,”掌门师兄最近可有感到什么异常,与自身有关的,若是有,还请掌门师兄一件不落的全告诉我。”

韩诚看上去有些吃惊,就连季俨也侧了头。季雁卿自被雷劈过后,对着韩诚等人向来天大的问题也只会问一遍,第一遍别人岔过去了,他也就不追问了,事后全凭自己脑补。

天青上下不分轻重缓急的消遣他们大师兄已经不是头一回了,韩诚最初也就当季雁卿是在闹,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季雁卿满脸焦急,不似作伪。

韩诚皱眉,不知为何有些不太适应的避开了一些,思索一番后才说道:”我剑法晨课从未落下,通常感觉不到什么。“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季雁卿,”不过近日时常感到劳累......但想来也是因为操劳过度的缘故。”

季雁卿原先才凉了一半的心这回是彻底凉了,但同时也升起了一点希望——他发现的早。

根据书中原文,季鸿是在韩诚幼化的越来越严重时才下山的,因此后来才一发不可收拾.......

韩诚说完后,一脸好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季雁卿舔了舔嘴唇,用牙齿磕掉了一块死皮,差点撕着肉,骤然一疼后又舔了舔,一嘴的血腥味:”掌门师兄,先前听雅公子来信的意思,事情进展不太顺利。“

“既能炼成潇湘鬼域,来人的本事就绝不会太差,至少博闻强识这一点是肯定的.......至于李方白苏四家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看见过了。”

.......还真是。

“等等,师兄的意思是,潇湘鬼域的形成并不需要设阵者有很高的修为?”

“这事难道不应该你比我清楚?天青藏书不都快被你翻遍了吗?”

修为不高,博闻强识.......他怎么听着有点像季鸿。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给无视了,先不说季鸿为什么要做这些,季鸿根本没有必要杀韩诚,更何况季鸿都已经死了。

“师兄,至今为止,我天青已经折进去三人了,难道还要继续坐以待毙下去?”季雁卿拐弯抹角,旁敲侧击了半晌,终于切入了正题。

韩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透露着一种滑稽的冷峻,他不说话,但也没有制止。

“我愿下山调查此事,直至真相水落石出。”

“不可能!”

季雁卿想过韩诚会反对此事,但从没想过会反对的这么坚决。

一声突如其来的暴喝吓的季俨和季雁卿同时抬头,只见韩诚头顶乌云密布,脸上电闪雷鸣,本来就沟壑纵横的脸被他这么一皱,更是眉毛连着眼睛都连在了一起,难舍难分。季雁卿吓了一跳之余竟然还有功夫分心闲想——怪不得徐观嫌弃韩诚这张脸。

“你少时上山,师父就说过你与尘世牵绊太深,要想有作为必得斩断七情,你倒好,太平盛世不下山破障,上赶着这乱子出世,潇湘......”韩诚看上去气的不清,一口气咆哮完到最后就断了片,最后两个字实在是听不清。

而季雁卿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仅仅是用在季俨身上的,他只当是韩诚换气没说清,于是十分恬不知耻的问道:”师兄你刚刚说什么?“

季俨:“......”

他老觉得季雁卿爱戏弄他,这么一看,他是不是错怪季雁卿了。

韩诚要是个普通的老头子,黄泥巴都过了头顶,肯定能被季雁卿气的直接归西:“潇湘大乱,鬼气横行,旁人避之不及,只有你上赶着过去。你是嫌自己和尘世的牵绊还不够深吗,照这么下去你修什么清净,修什么自在!”

韩诚脾气好,多年被师弟师妹欺压也没见暴起反击,总是纵容师弟师妹的胡闹,平日里干得最多的就是给这兔崽子善后,闲下来就看书练剑,古松巨石上捧一杯清茗,对着云卷云舒都能枯坐一天。连徐观年轻时都有那么一两套便装,就他没有,一年四季都穿天青校服,从低阶到高阶从未变过,由此可见他的生活枯燥如苦修——修的他越发淡然,只有眉间的褶子越来越深,发一次火就好比铁树开花。

季雁卿就让铁树开花了。

韩诚看上去气的不清,转身拂袖便走:“长矜把你师尊扶回去,他都说胡话了!”

“掌门师兄,我——”

“你想都不用想!”

季雁卿很少跟人对着来,不涉及某些大问题——例如维护摇光君,例如讨论游戏里竞技场输了是谁的锅,他很少对一件事坚持到底,说好听点是没原则,说难听一点就是他对一些事根本不上心。

韩诚一吼完,他就在季俨和韩诚震惊的眼神里,膝盖一弯跪了下来:“雁卿自请下山。”

就这么几句话的情绪波动,韩诚看上去已经有些累了,他的眉眼里有深深的倦怠,在季雁卿一跪后直接被气上了天,‘你’了几句没有说出下文,差点就准备把剑当棍子往季雁卿身上招呼,结果季雁卿不闪不避,眼看就要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后,一群人都扑出来了。

先是离的最近的季俨,下意识侧身就往季雁卿身前一挡,护的严严实实。

第二个则是苏瑶。广场和三清大殿离的近,动静这么大早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苏瑶抓起凤鸣冲出来,正准备把不长眼睛的人给揍一顿,就惊讶的发现韩诚竟然准备揍她七师兄——季雁卿在她心里向来比一根豆芽菜强壮不到哪里去,哪里承受的起韩诚的一剑,于是直觉立马告诉了她应该去帮谁,她像是一只被剁了尾巴的猫,炸着毛蹿到了季雁卿身前:“掌门师兄你干什么!”

季俨护着季雁卿在他的意料之中,苏瑶这个脑子缺弦的也不是第一次让他觉得堵心,但谁知道木杳也好死不死的过来找他,正好看见他举着剑的模样,顿时惊道:“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说话间她眼神一转,韩诚‘棍’下那三人成堆的奇特景象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木杳:“.......”

干什么。

发火这事也是很讲究的,讲究一鼓作气,三番五次被打岔,韩诚就是真有把季雁卿揍一顿的心也扑腾的没多少了。他就像是漏了气似的,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又成了秋黄瓜掌门,留下一句“以后再说。”就落荒而逃。木杳刚来,不明所以,给了苏瑶一个眼神,自己追了出去。

韩诚和木杳前脚刚走,在地上以一个非常奇葩的姿势倒插着的苏瑶终于四仰八叉的摔了下来,倒地的瞬间捂好了自己的裙子,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后才问道:“你怎么把掌门师兄惹生气了?“

这个时候跟苏瑶说这个并不怎么合适,于是季雁卿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你先回去吧。”

苏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她狐疑的看了季雁卿一眼,但季雁卿并不看她,于是她只好又回了三清殿灵堂。

打发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季俨站在他眼前,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对着苏瑶这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他可以随意打发,但季俨就不行了,更何况这位已经面沉似水了。

“你也先回去吧,回去后把自在楼弄暖和点。”

季俨看着他,眼神莫测:“如果刚刚掌门一剑挥下来了怎么办?”

季雁卿置若罔闻,依旧聒噪的喋喋不休:“广场这地不知道被冻多久了,别说还怪冷的,迟早得弄个风雨棚过来。”

心累不忘犯贱大概也就是说他这种人了。

“掌门的一剑不是你能挡的,如果不是小师叔和我出来挡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季雁卿终于无视不了了:“他那一剑不会真的敲下来的,更何况他都没有拔剑出鞘,我躲了不是让他更生气了?”

季俨那张讨命脸终于好看了一点,但也仅限于一点了,他蹲下身,沉默着把季雁卿刚刚弄乱的鬓角衣袍整理了一下后,说道:“那师尊就这么冻着好了,横竖你也算计好了,冻不坏。”

......怎么又生气了呢,都说了没事啊。

季雁卿无语的看着季俨,觉得这小棉袄的熨帖有点勒人。

“真没什么大事,掌门师兄也不忍心让我跪多久,你冷静一点。”

季俨闻言,大概也觉得刚刚有些冲,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季雁卿刚以为这孩子听劝了,下一刻就觉得什么不太对——那条路好像不是回逍遥峰的?

“你去哪里?“

季俨走上那条满是松与雪的路,头也不回的答道:“谨遵师尊教诲,我去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