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烛火全部被人熄灭了,只有月光头过薄纸糊着的窗扉打了进来,并不透光的纸张,使得原本就不很明亮的月光,愈加的不明晰。
唐淼闻言,忍不住翻了个身,冲着姬若离的方向看了过去,即使屋内的黑暗,不足以让她看见他,但她还是看到了他的轮廓,和他已经落在地上的衣摆。
她想了想,老实的点了点头,“嗯。”
“能告诉我原因么?”
回答她的是他迅速而不拖沓的话语,从他的口气听不出他任何的意外,似乎,他已经会预料到她会这样想一样。
她忍不住立了起来,一手拉着薄被,另一首抱着自己的膝盖,努了努唇,“阿离,我……我今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姬若离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就在刚才那个院子里,我知道你过往的时候,我吃惊的同时,更加了解了你,那一个我不了解或者你没有让我了解的你,我发现,原来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在一起一辈子,更加完全是另一回事。”
黑暗中,姬若离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经不住坐起了身子,直直的看着唐淼的那个方向,心中生出一种恐惧来。
从他确定心意时候,身边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他和唐淼是不合适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不管多少次,他都从没有动摇过,但现在,在他面前发生的,或许是他害怕的事情,终于,是唐小七要跟他说,他们不合适了么?
他心里想着,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所有人说,他都可以一笑置之,可如果是唐淼说了,他会怎么做,又该怎么做?
生平第一次,极为害怕一个人开口说话,他想要阻止,甚至一只脚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可这第二步,却怎么都没办法踏出,最后,只定定的站在原地,听着她的声音传来。
“我吧……”
她犹豫再三,叹了口气,姬若离的心情也跟着往下沉了一些。
“阿离,我这个人吧,你知道的,你的那个世界太复杂了,不适合简单的我,知道么,多年来,我不回家,便宜师傅让我无法抽身只是一个借口,机会要是找还是会有的,我只是讨厌,讨厌盛都城中的那种氛围,我清楚的明白,盛都那里对我来说,太过压抑了些,可我爹的身份在那里,即使我不想,也会牵扯过去。”
“很没出息对不对,但我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你的志向太远大,我没有这个信心,可以一直陪着你走下去,而不会中途逃跑。”
唐淼如是说,她确实算不上一个勇敢的人,甚至,她只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只要有自己的清平自在,就足够了。
她曾经想着,和姬若离之间,由着性子的发展是最好的,可靳大爷的话却提醒了她,仔细想来,她跟姬若离之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要的未来太大,可她只是一个不求进取的家伙,所以,李昭仪问她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犹豫了,不是对姬若离没有信心,而是对她自己没有信心。
她倒是确定自己喜欢姬若离呢,可这种喜欢真的不会在岁月的蹉跎中变了质么,顺帝对先皇后的感情,该也是真的吧,不也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么?
天家自古都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她没有自信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不会被这附近的氛围侵蚀,更没有自信,自己可以可以陪着姬若离踏着一路的孤独和漫长的杀戮,去实现他的抱负。
一语毕,是漫长的寂静,唐淼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漫长,所有的时间,犹如白色的麦芽糖一样,被拉成了细长的糖丝,过程缓慢而古怪。
“阿离,你又在听我说话么?”
她吞了吞口水问道,依旧是针尖掉地可闻的安静,她努力的朝软榻的方向看了看,月亮不知在什么时候改变了方位,已经没有了洒进来的微亮,除了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
“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破的,一说破就尴尬!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睛,复又卷着被躺下。
“唐小七,你对我有信心么?”
黑暗中,忽然传来姬若离的话,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唐淼在听到的瞬间,不假思索道,“我信。”
她对自己都没有那样的自信,可奇怪的是,对姬若离却有,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谜之信任。
“那好,你信我就够了。”
“嗯。”唐淼点了点头,想想有不对,“嗯?”
信啥,她怎么忽然间觉得,姬若离和自己说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不仅如此,她还一点都听不懂姬若离的话呢?
“睡吧,明天下了早朝,我送你回去。”
她张口在想问的时候,姬若离已经堵了她的话,她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软榻的方向,想着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有跟自己说清楚。
好一段时间过去,依旧什么都没有,她终于承认,这人是真的没有话跟她说了,尽管心中郁闷,但她依旧在挣扎一会儿之后,安稳的睡着了。
姬若离负手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看着唐淼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时间似乎在他的身上静止了一般。
屋内,最终只剩下了唐淼浅薄均匀的呼吸声,在唐淼睡着后,姬若离抬步走到唐淼的床榻前,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即使室内一片漆黑,但这样的距离,足够让他看到她毫无防备恬静的小脸。
她睡着的时候,面上的线条十分的柔和,卸下了平日里乖张的模样,安静的模样十分的可爱。
他无法相容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本来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曾想到,她给出的原因,竟然是对自己不自信。
这个理由,不任何一次都要引起他内心的触动,“唐小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是一个口是心非,极其别扭的人?”
他俯身坐在唐淼的身边,用手拨开她遮挡住眼睛的碎发,“你知不知道,每一次你说出的话,都是在关心别人,你究竟把自己放在了哪里?”
他心疼拂上她的脸颊,柔软的让人心疼,唐淼出生起就是将军府中最疼爱的孩子,后来还是天下第一帮掌门人最疼爱的唯一的徒弟,不论怎么说,都不至于,她丝毫不考虑到她自己,她有骄傲的资本,更有不为他人考虑的条件。
姬若离见过太多的名门子弟,他们不是第一时间为自己考虑,就是为自己的家族考虑,功利的很。
可为什么,唐小七这般的例外,从她刚才的话里,姬若离明显的听到了害怕的情绪,那情绪那样的似曾相识,以至于,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的自己。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发现,唐小七自己竟然会相似,而且会如此的相似。
他自以为自己很了解唐淼,可到了如今,他真的了解么,他了解的难道就真的是唐淼躲在那乖张模样下的真实的唐淼么?
“唐小七,究竟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你呢?为什么有时候,我发现,你竟然这么陌生又熟悉呢?”
对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他喃喃自语,睡梦中的她并不清楚姬若离问了些什么,只是无意的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接着睡。
“小七,既然你信我,我会让你相信你自己的,会有那一天的,我信,如你信我那般,我信。”
他摸了摸头发,郑重的看着唐淼,不经意间,他发现了那个躲在面具后的唐淼,却不允许她一个人躲在那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被某种情绪压抑着,尽管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找到的,找到问题的所在,然后解决她。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会有那一天的,而在那一天到来前,他都会在自己亲近的道路上,牢牢的抓住唐淼的手,不让她有机会逃走。
“唐小七,我刚才想放你走的,可你知道给我提了醒,我真的连逃走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了,你自己的说的,可不要怪我。”
他起了身,在她的反间落下轻柔的吻,转身朝软榻走去,心满意足的盖上薄被,一夜好眠,无梦到天亮。
“啊切!”
翌日,唐淼还未起身,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解意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唐淼闭着眼睛,两手抓着被子卷在身上,整个人竖了起来,却不恳醒的模样。
“少尊主,您这是感染风寒了,奴婢给您找太医来看看去?”解意关心道,如今唐淼可是个稀罕人,可这喜欢人也奇怪啊,睡觉的时候,这面具竟然也不摘的?
“没事,没事。”唐淼闭着眼睛摆了摆手,“我这是,是被人惦记上了,跟风寒没有关系。”
“惦记,您说的是世子殿下?”解意面上一笑,有些不怀好意。
“呃……”
唐淼闷不做声的再一次栽在床上准备睡回笼觉,可背脊忍不住一寒,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像是有大事要发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