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睁开眼，柯蓓发现自己又“梦到”了之前那个充斥着白色线条的广阔空间。

四周漆黑静谧，空间里白色的线条交错流动，看起来玄幻又神秘，不过柯蓓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现在倒是没了当初的好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空间里的白线好像……少了一些？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也不知道。

柯蓓悬浮于虚空之上，看着周围的白线，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诡异的安心感，她想起董润说过，这些白线其实是流动的数据，心下一动，伸手拽过其中一条白线，拉到眼皮底下仔细观察。

她先是看到这条白线像河流一样缓缓流动，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条“河流”是由一连串的“0”和“1”组成的，那些组成的字符串，正是董润所说的计算机二进制程序代码。

这些0和1首尾相连，顺着特定的方向漂浮流动，远远看去就仿佛一条静止的白线。

柯蓓是个文科生，从没接触过计算机程序之类的东西，但当她近距离看着这些流动的数据时，莫名的觉得有种熟悉又目眩神迷的感觉！

就像皮格马利翁对盖拉蒂那莫名的感情一样【注1】，柯蓓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爱上那些流动的数据了——它们就像是她的恋人，她的生命之初，她无法剥离的自由意志【注2】。

柯蓓正陶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回过神，然后一转身，就对上了董润诧异的目光。

“你是……”

“你也……”

两人皆是一愣。

柯蓓满是期望的看着她：“你不是我梦到的人，是真的、有自己思想的董润，对吧？”

董润高冷的点点头，“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还想知道呢，”柯蓓有些郁闷的耸耸肩，“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董润：“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只要是在睡眠中，都会来到这个空间的吗。”

柯蓓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你的身体这会儿应该还在医院睡着呢。”

“我被送到医院了？”

“是啊，不过医生说了你的身体只是在沉睡，没啥事儿，”柯蓓问，“你怎么就昏迷了？哦，还有，之前你跟我说我男朋友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董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男朋友帮我做测试，头盔显示数据超载吗？”

“……当然记得。”

柯蓓有些心虚，心想谢莫他不是人，脑电波可能也异于常人，董润果然是发现了什么吧……

董润说：“头盔的工作原理就是将人体的生物脉冲转换为电信号，然后经过编译被电脑读取，然后电脑经过运算，把相应的电信号再传输回人体，以实现人机交互，按理来说，实验体是只能够被动的受到程序影响，而不能改变程序的。”

董润说到自己喜欢的事，突然变得狂热起来，“那是那天晚上，你男朋友帮我做完测试后，我发现我整个电脑的程序结构都发生变化了，它变得更完美，更完善……”

“啊？”柯蓓一脸懵逼，怎么感觉每个字她都知道，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董润用那种看着“愚蠢的人类”的表情看着柯蓓，然后一言以概括：“就是你男朋友改写我虚拟头盔的程序，而且他改写的程序非常棒，我的虚拟头盔变得更加完美了。”

柯蓓哦了一声，“你直接这么说就好了嘛。”

“但是有一点，”董润说，“头盔的程序改写只能通过电脑，但是你男朋友他通过头盔就能直接改写程序，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除非……”

“什么？”

“除非，你男朋友他不是人。”

“哦……啊？开玩笑把，不是人他能是啥啊……呵呵……”

柯蓓觉得自己尴尬症要犯了。

董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知道我为什么晕倒吗？”

柯蓓摇头。

董润：“我在头盔里检测到你男朋友残留的一段数据，然后我试着破译它，并且将这段数据植入了头盔里，想看看会发生什么，结果……”

柯蓓：“怎么了？”

“头盔把你男朋友的那段数据转换成了虚拟现实的影像，结果我戴上头盔一看，发现这竟然是你男朋友的……一段记忆。”

“……记忆？”柯蓓一愣，“什么记忆？”

董润突然就沉默了，她低着头，似乎在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神色古怪的笑了笑，说：“那记忆蕴含的数据实在太过庞大，我无法承受才晕倒的，那是……有关世界之初的记忆。”

“……世界之初？”

柯蓓又懵逼了，世界之初？谢莫怎么可能会有世界之初的记忆？

董润反问道：“还记得之前我们谈论过——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虚拟的这个猜想吗？”

柯蓓：“当然记得啊，你说我们的世界可能只是一台电脑模拟出来的程序，而我们人类其实只是电脑里的一段数据……”

“对，就是这个。”董润的神态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柯蓓，我现在确定，这并不是一个猜测，而是事实。”

柯蓓愣住了，她想起早在十八世纪，柏克莱【注3】就曾经质疑过人类的存在，他认为世间万物“皆留存于上帝之中”，而人类不过是上帝的一道思维或一股意志的产物而已。

而按照董润的意思，这个“上帝”也许就是一台庞大的计算机。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平时看到的、触碰到的、感受到的又是什么呢？人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柯蓓突然想到了莎士比亚那个著名的句子——存在或不存在，这是问题所在（b.）【注4】。

而且如果人类真的只是虚拟世界中无足轻重的一道程序、一条代码，那就说明他们所有的思想其实都是由电脑设置好的——你想吃饭并是不真的你想吃饭，而是电脑让你想吃饭，你爱上的人并非你真正所爱，而是电脑让你爱上的，你以为一切经由自我意识而做出的决定，其实都是有预谋的，受到控制的……

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这样的“存在”也算是存在吗？

柯蓓有些不能接受：“太扯了，你又怎么知道咱们是生活在虚拟世界里？”

“怎么知道？”

董润扫了眼这个布满了白色线条的空间，然后特别讽刺的笑了声，说：“我看到了，我也想起来了……”

柯蓓这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只能呆呆的问：“你看到了什么？”

董润没有回答，她愣了一下，过了好半晌，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神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董润猛地用手抱住头，神经质般在虚空中走来走去，一边还喃喃自语：“我们被困住了，这个世界不是真的，被困住了……”

“喂！你、你怎么啦？”柯蓓察觉她神态不对，连忙上去拉住她。

“我看到了，看到了！”

董润就跟个神经病似的，自顾自的笑了会儿，然后就猛地抬起头，看向柯蓓——那双眼里带着莫名的快意和疯狂的炙热，让柯蓓莫名打了个寒噤。

然后董润突然就把头凑了过来，两人挨得极近，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董润就着这个姿势，用手禁锢住柯蓓的头，眼睛直勾勾的与她对视。

董润的力气极大，柯蓓觉得腮帮子都被压得隐隐作痛，却又无法动弹。

柯蓓给她盯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柯蓓总算明白过来了——董润……是在观察她的眼睛。

这时，董润突然就松开了手，她先是有些茫然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然后神态逐渐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发疯只是个幻觉。

柯蓓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董润就抓住她的手臂，一脸凝重的说，“来不及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办，你醒了之后，等我消息！”

柯蓓：“哈？啥意思？你倒是解释清楚啊！”

董润没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然后她的身形就渐渐透明起来，消失的前一秒，董润看着柯蓓，突然叫了一声。

“jean。”

然后柯蓓就醒了。

周楠楠半跪在地上，正一脸着急的看着她，“蓓蓓！醒了？！你没事儿吧？能说话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柯蓓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她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而这里……

她们竟然还在王府井？

柯蓓一愣，问周楠楠：“我晕倒多久了？”

“具体不知道，也就两三分钟吧。”

柯蓓给惊到了，两三分钟？她跟董润在那个空间里磨叽了那么久，现实世界竟然才过了两三分钟？

周楠楠：“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可吓死我了……还有之前你的眼睛……”

“怎么了？”

柯蓓想起晕倒之前，周楠楠看着她那惊恐的眼神，也有些疑惑。

周楠楠颤颤巍巍的说：“你的眼睛，在发光，绿绿的，跟狼似的，我还以为……嗯，不过应该是我看错了吧，刚才情况那么急，应该是紧急出口那个绿光等反射的。”

柯蓓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周楠楠没看错，但这种情况下只能勉强笑道：“应该是吧，我没事儿了，商场里不安全，我们快走吧。”

两人出了王府井，才发现街上一片混乱，本来还空得可以跳广场舞的路上这会儿全占满了人，柯蓓偷听了好几人的谈话，讶异的发现全是在说人突然消失的事儿的——有上班的，说是会开到一半，老板突然没了；还有上课的学生，课上了不到十分钟，老师就突然消失了……

周楠楠低头刷了下微博，说：“天啊，蓓蓓！原来不是只有我们这儿，全国好多地方，都跟我们一样，突然间人就消失了！”

恐慌，已经开始蔓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