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死命令后,众人四散开去,分头去查醒狮队、找线人。
深水埗内街,年久失修的昏黄路灯亮了,又灭。
一个瘦子慌不择路,直冲入一条巷子。身后的脚步声如同死神呼唤,笃——笃——笃,越来越近。他喘着粗气跑着,回头看一眼,见那几个人大笑着,慢下脚步,围堵了一方路口。他再要往前,一看前方阴影下又有好几个人走出,一时几乎肝胆俱裂,几乎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吓得面无血色,无路可退,身子贴着墙,膝盖一软,跪下了。他双手合十,不住求饶:“阿sir,不关我事呀!我是动了棚架,但是不是我踢的,真不是我!阿sir,有事慢慢说!”
沉稳有力的警靴踩在地上,男人们手里掂着黑色警帽,“说!还有谁。”
瘦子环视着眼前这几个人,颤声说:“我说了是不是就没事?”
其中一人狠狠踹他一脚,疼得他直不起腰,头顶那阴影靠近:“找死,还想跟阿sir谈条件?”
那阴影稍微动了一下,瘦子立刻瑟缩了一下,“不敢不敢。”他腰间隐隐作痛,倒抽着气:“我说,我说,狮头是老鼠仔他们,是他,是他。”
为首的男人皱了下眉,显然没听过这个绰号:“老鼠仔?”他有点疑惑地提高了声调,吓得瘦子一哆嗦,立刻说:“豹、豹哥您知道吧,豹哥收钱办事的,是豹哥。”
十几个人对视着,了然地笑了。
为首的男人说:“这个瘦子,捉他回去!你们几个,叫总部支援点人过来。”
“真去捉阿豹?会不会不太好?”平时这些人都是有人罩着的,按时进贡。一般收了富豪钱就替他们跑腿,他们也不多管。
为首的男人嗤笑一声,顺势踢那瘦子一脚:“哈,你以为交这个人就够了?谁叫他们倒霉,惹到不该惹的人?霍家那个少爷仔差点死了,还有那个陆蔓君,知道她跟李sir几年交情吧?学着点!不交几个大的垫着,怎么向上面交代?一个阿豹算什么,没把他大佬捉了算好了!”
他一扬手,招呼其他人:“走了!”
深夜,一辆双层警车在深水埗一家夜总会停下,男人对着对讲机发号施令:“下车!”训练有素的警员们一个接一个跳下车,荷枪实弹潜入。
灯红酒绿,五彩灯光照耀地上,迷幻音乐炸响着。人们迷醉地摇晃着腰肢,哼着时下流行的英文歌。忽然,只听整齐有力的脚步声逼近,灯光大亮:“警察!全部举高双手,放后脑。负责人出来!”
这么扫荡了一轮,一举将什么豹子老虎全扫回了警局。
第二天,报纸大幅报道这一次扫黑事件。
陆蔓君半坐着,翻着报纸,看见报纸上李爸爸那胖脸笑得一脸灿烂,因为这次事件还受了嘉奖,又升了一级。她心情大好,又翻开第二页,看见上面写着邵氏发言人欧阳公开澄清与事件无关,但是被人砸了一脸番茄和鸡蛋,愤而下台。
正看着,杨伟和梁超美从外面进来:“哈哈!只可惜了那些鸡蛋,应该砸烂菜叶的。”
陆蔓君抬头看他们一脸喜色,指着报纸,大吃了一惊:“你们砸的?”
梁超美说:“可不是我,我最近忙死了,哪有空!”
杨伟说:“也不是我,大概是哪个好心人砸的吧,哈哈。警方把人带走了,警告了几句,就把人放了。”
经历过这次抓捕事件,陆蔓君的背景如何,大家也一目了然。杨伟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回头看梁超美:“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解决一个隐患。”
陆蔓君最近住医院,没了那些烦心事,日子还挺悠闲。私立医院比公立医院的环境要好多了。公立床位每天只要两块钱,但是排位难等,而且人还没病好先把人赶出去了。她又要躲记者,肯定是选私立医院的。私立医院的护士倒水要钱,扎针要钱,动不动就要钱,不然就老油条似的站着不动。这个*的地方啊,没点钱还真混不下去啊!
不过,杨伟塞钱是很勤快的,所以护士对陆蔓君特别好,主动来问她要吃什么。她最近天天喝白粥,满嘴寡淡,就想吃点咸香浓辣的。但是梁超美管得很严,一切容易引起伤口发炎的东西都不能吃,鸭鹅这种属于发物不许吃,更别提什么煎炸油焖麻辣的。医院食堂的伙食也不怎么样。
陆蔓君正想说话,远远瞥见梁超美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顿时泄气了。“不用了。”
梁超美进来时,手里还提了个铝制饭盒,外面用墨绿□□兜罩着,“我给你带汤来了。”
陆蔓君凑过去一看,浓白鱼汤,飘着青翠香菜,闻着就很香。她幸福地喝了一大碗,听梁超美说:“还有猪肠粉!”她一听,眼睛就亮了。医院附近有一对老夫妇,开了一个小档口,是卖皮蛋瘦肉粥、猪肠粉、砵仔糕之类的,霍荣亨给她带过一次,特别好吃。“是不是……”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老太太那一家!”说得两人都笑了。
梁超美觉得她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看你馋的!还有砵仔糕在最下面,不要吃多了,尝一点就行了。不然等会杨伟又要来说我。”
陆蔓君心满意足地准备吃,又想起霍荣亨来了,“哎,要给霍荣亨留一点!”
梁超美笑骂了句:“不给你买了!你不给我留点,重色轻友。”
“我是为你着想,你该减肥了,哈哈。”
两人笑着打闹,外面有人敲门:“蔓君……”
陆蔓君往外看去,没看见人,先看见一大捧火红色的玫瑰花。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敲了敲门:“蔓君。”轻喊了一声,一个脑袋从玫瑰花后面冒出来,白明瑞歪头一笑,笑得灿烂,还露出两个浅酒窝。
梁超美一看来人,先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你看看,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陆蔓君听得噗笑出了声,她倒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也不讨厌他。等白明瑞走近了,眼看着他单膝微弯,似乎准备跪下。这人就是戏多爱演,陆蔓君忙喊住他,警告说:“你别这样啊,我真的不喜欢。”看他略有点失望地站了起来,陆蔓君扫一眼那花,她要是看不明白这花什么意思,她也白活了:“白先生,这花我不能收。”
白明瑞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了,“为什么?”他还强笑着,搬了个椅子在她病床前面坐下,还抱着那花:“你还在生我气?怪我没来彩排?”
这微妙的亲昵口气!梁超美在边上听得汗毛倒竖:“我们也没邀请你来啊?”
白明瑞:“……”他横了梁超美一眼,暗自磨牙,又挤出一点笑来,对陆蔓君说:“我那天是有苦衷的,我大哥在我爸面前告我状了……”
陆蔓君估计他这么说下去,猪肠粉都冷了,赶不及去给霍荣亨送了。“小事而已,我没怪你。”她顿了一顿,看白明瑞要说话,赶紧先补了一句:“我男朋友看见这花要生气的。”
白明瑞眼睛睁大了一点,“这种不信任你的男人,早就该分了!谁来探病不送花的?”
陆蔓君心想这人歪理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她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说我有男朋友了,你不要想太多了!偏偏这人还跟她装傻,陆蔓君无奈说:“红玫瑰容易让人误会。”
白明瑞说:“误会什么,追求不都送红玫瑰么?”
整个医院都静了,陆蔓君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梁超美看她一眼帮她解围了:“她都名花有主了,你还追什么?”
白明瑞气急了:“我……”
这时,陆蔓君听见外头有人大喊:“蔓君,这回要完了!”她再一抬头,看见朱瑜扶着门,直喘气,连话都说不清晰了:“我我我们这回要完了!”
陆蔓君看一眼梁超美,又问朱瑜:“什么完了?”
朱瑜声音大,很快有护士疾步走过来,手指着朱瑜,毫不客气骂道:“干什么!大喊大叫的,不知道这里是医院吗,以为是你家吗!”
朱瑜本来心情就不好,这回被指了鼻子,一时气得用力把她的手拽下来:“你干什么随便指人鼻子啊?有没有家教啊?”
护士气急败坏:“信不信我叫人赶你出去!”
陆蔓君看这势头不对,跟梁超美示意,让她出去拉开朱瑜,这才平息下来。
护士一走,朱瑜紧抿着嘴唇进门,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最后听见陆蔓君问她怎么了,她就哇一声哭出来了。
陆蔓君和梁超美对视着,顺手抽了纸巾递给她:“别哭了。那个护士态度是凶了一点,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朱瑜也不对,但是陆蔓君不想让她哭得更厉害,就没说。
白明瑞凑近了看她:“本来就不好看,一哭更难看了。”
朱瑜本来哭得正伤心,听见这话立刻恼火了,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白明瑞后退一步,躲开了:“哇!蔓君,你这个助理好凶呀!”
朱瑜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也没力气再打他:“我不是因为那个护士……是因为我们那一块地皮……”她吸吸鼻子:“流标了。”
流标的意思是,参与投标的竞买者不足三家,这个项目会暂时延期,重新招标。以公务员的办事效率,这块地皮什么时候能重新放出来,可就难说了。陆蔓君心里也是一咯噔,“其他两家都是很有来头的呀……”从朱瑜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她大概明白过来了,他们这边没有通过初审。
梁超美本来觉得,朱瑜最近进步很快,初审资料是很基本琐碎的东西,如申请报告,地图之类的。因为不涉及机密东西,应该不会出什么篓子,才放心把这事交给她的。一听现在又搅糊了,她很是生气:“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检查清楚投标材料再交!哎!我再忙也该先看一遍的!”
朱瑜这段时间非常努力,几乎连睡觉都在想工作的事,结果还这么被质疑。她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我确定那些材料一个字没错!我去问那些人,我说哪里没有通过,他们都在敷衍我……”
两人声音尖,白明瑞捂着耳朵说:“你们别吵了,等会护士又来了。”
陆蔓君看他们唇枪舌剑吵着,初审是由张爱明底下的人负责的。她的眼光瞥着白明瑞,心里隐隐想到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性。但又觉得她和白明瑞没什么利益冲突,如果白明瑞不想让她投这一块地,一开始直接不帮她介绍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
她正想着,听见门外有人说:“是有人在搞鬼。”
她顺着声音看去,见穿着病号服的霍荣亨半靠在门框上,微一撇头,冷眼望着白明瑞的方向。白明瑞回头一看是他,便笑了,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
两人视线仿佛被一根绷紧的弦牵动着,几乎生生爆出火花。空气如同凝固,整个病房安静下来,连朱瑜和梁超美都忘了争吵。
陆蔓君见霍荣亨先动了,他直起身子,朝着白明瑞走过来。他走得很慢,很稳,眼神如一把利刀,笔直望向白明瑞。朱瑜和梁超美下意识让开了。
陆蔓君突然想起了脑海里一点遥远模糊的记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霍荣亨,是在他们逃难时。那时候,他手里拿着面包,饥荒的人们如狼似虎,都盯着他的面包。但是他面无表情,从他们中间走过去,没人敢上前抢他的东西。那时,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当她仔细看,霍荣亨这眼神又消失了,换上往日她熟悉的笑,尽管眼底没有善意:“白明瑞。”
霍荣亨走到白明瑞面前,白明瑞还在笑:“怎么?”
陆蔓君感觉到他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尽管两人都没说什么,但她总感觉这两个人好像要打起来似的。光是这么看着,她感觉这气氛不太正常,下意识喊了下他的名字:“霍荣亨!”
霍荣亨回头看她一眼,又转回视线盯着白明瑞:“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该抢的东西,不要抢。”他说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笑:“我想是没有。”
白明瑞收敛了笑容。
陆蔓君在边上看着,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什么豪门斗嘴狗血八点档,但眼下这些对白就发生在身边,还是她认识的两个人,那感觉实在太微妙。她立场实在尴尬,说什么都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这时,霍荣亨随手抽起一张椅子,坐下,状若无意地抚着袖口,微抬眼皮看白明瑞:“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是好心要告诉对方答案般,脸上还带着笑,“因为通常下场都会很惨。”
白明瑞:“哈,那不知有没有人教你,不争不抢,死得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