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陆蔓君上楼时，看见隔壁屋子的李师奶从楼梯下来，正想打招呼，李师奶猛地抓着她的手：“蔓君！你是不是有车子，快载我们去明德银号，都说银号没钱了，我们要赶紧去提！老本都存在里面呢！我问了你姨妈，她没存在里面！你们家很安全！”

&nb李师奶身后还有好几个人：“也载上我！”

&nb“还有我！”

&nb之前她也想过银行挤提这种事，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陆蔓君也有点吃惊。如果去得早，说不定还能拿到钱，现在就很难说了，十有八、九是拿不到钱的。

&nb她往李师奶身后看了一眼，四个人也能坐得下。都是街坊邻里，平时关系好，所以也就点头说：“好，快点上车。”

&nb这时，陈珂急急从楼上跑下来：“陆蔓君！带上我！”

&nb陆蔓君一愣，“你也把钱存里面？”

&nb陈珂还在低头结扣子，显然是出来太急了，连衣服都没穿好。“边走边说。”

&nb路上，陈珂说：“我没存！是王岳存了，我让他在前面那个路口等我了。等会路过载上他就走。”

&nb接上了王岳后，陆蔓君的车子一路驶往明德银号。路上能看见不少人拼命骑自行车，往明德银号的方向赶，人行道上，很多市民正在拔腿狂奔。

&nb她有点担心，捏紧了手里的小挎包。转头看，王岳面如死灰，低头捧着脑袋，一声不吭。

&nb此时，明德银号门口，人如潮涌，交通一度严重瘫痪。充耳是愤怒的骂声，汽车鸣笛声，场面极为混乱。

&nb高头警车驶到附近，已经无法通行。警车一辆接一辆停下，陆续跳下一个个穿军绿色制服的警员，秩序良好地快步往前。

&nb“快，拉封锁线！”

&nb“tea你们去后门！”为首的警员舞动手势，指挥众人维持秩序：“跑快点！跟我过来！人越来越多了！”

&nb陆蔓君赶到时，见到不少警员在巡逻，一手摸枪，一手指着众人：“喂，不要乱动，排好点！”

&nb人们的眼光焦躁地往前张望，人蜿蜒如一条长龙，绕到街尾去，望不到尽头。

&nb车子还没停稳，陆蔓君车上的人已经等不及，几乎是连爬带滚，不要命地往队伍跑去。王岳跑得太急，差点摔了一跤。

&nb警员驱赶他们：“喂！你们全部往后边排！肯定能轮到你们！”

&nb陆蔓君心想，肯定拿不到钱了，人这么多，别出什么意外才好。她担心地和陈珂对视了一眼。

&nb就在这时，银号经理出来宣布：“刚接到总部最新消息，本银号暂时停业三天。请各位……”

&nb人群开始骚动，交投接耳：“什么意思？”

&nb话音未落，一个鸡蛋朝着他横飞过来，啪一下砸到了石棉墙上。“那就是没有钱咯！黑心银行！还钱！”

&nb鸡蛋液顺着墙壁流下。

&nb经理往后挪了一步，又举起喇叭大喊：“各位听我说，这只是暂时的！三天后……”

&nb有人捡起石子砸去！

&nb“还钱！”

&nb“还钱！”

&nb群情汹涌，一时间声势渐渐浩大，开始不受控制。有人突破了重围，跑到经理前方，手疯狂地往前抓去，要揪住经理。很快被人墙般的警员拦下，拦腰打了一棍子，打得他腿跪在地上：“后退！”

&nb人们越来越激动，“我全副身家都存你们银行！你们是想我死！”

&nb“今天不给钱，我们不走！”

&nb警员们不停把人推往后边：“不许过来！别挤！后退！”

&nb“砰！”一道枪声鸣起。

&nb众人静了一秒，望着那对空中发射的□□，很快又继续往前挤。

&nb互相推搡间，有人摔在地上，“不要踩！”

&nb“你推到我奶奶了！”

&nb“别挤我！”

&nb场面失控。

&nb有人拍着大腿哭嚎：“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nb眼看着情况越发严峻，经理抱着头，被人护着躲进银行。警员支援来得很慢，到了下午六点多，才控制住了场面。

&nb最后是陈珂把王岳几个人拉回来的，身上幸好没受伤，但是神色都很难看。一路上，众人都保持着沉默，心里还残余着一点希望，三天后，说不定就有钱了。

&nb当天晚上，新闻报道了这件事，恒生指数从103点急挫至77点。

&nb陆蔓君给朋友们都打了电话，幸好，她们的钱都没存在明德银号。

&nb罗薇说：“存款没事，但是股票就完了。”她哀嚎着，“足足跌了四分之一！你说，这么大一间银号，怎么会说倒就倒了？”

&nb“你说其他银行不会出事吧？”罗薇想来想去，不太保险：“明天我要先去取钱！”

&nb股灾终于来了。

&nb1月30日，明德银号宣布因对地产放款过度，导致破产，已递交申请到高等法院。很快，因为公众恐慌，引起其他多间银行挤提。时隔数日后，广东信托商业银行也发生挤提，逾千人排队等候，从下午两点一直到晚上九点，人群才散去。

&nb陆蔓君感觉，这几天大家的心情都很慌乱。李师奶虽然压箱底总是有的，但损失惨重。他们天天抱着孩子哭，互相抱怨怎么把钱存了那个倒霉银行。

&nb剧组里大家都没心思拍戏，怕影响到其他银行。只有学校学生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nb回家时，她听见姨妈在琢磨：“你说这么多银行倒了，恒生会不会倒？钱还是放在身上安心。你看李师奶他们，一夜之间那么多钱就没了。”

&nb陆蔓君说：“恒生银行肯定不会倒的，zf怎么可能看着它倒，整个香港不乱成一团了吗？刚才没看新闻说嘛，那个银行监理专员也说了，明德事件不会影响到其他银行的。”

&nb陈珂说：“哎，说是这么说！我们的钱都存在里面呢！恒生真倒了，你负责啊？”

&nb陆蔓君说：“那就去取吧，图个安心。”恒生在几十年后还活得好好的呢。

&nb第二天早晨，广东信托元朗分店继续发生挤提，汇丰派人喊话说，会提供充分支持。然而晚上汇丰副总经理又推翻说：“这不幸被误解为汇丰银行给予广东信托无限支持，这是不可能的。”与此同时，广东信托全线停业。

&nb财政司当即宣布，香港银行系统的财政结构健全，并有充分的资金，让市民放心。然而谣言四起，如野火在草原蔓延，喊话也没用。反而风波越演越烈，迅速波及恒生、广安、道亨、永隆等几家最大的华资银行。港/英zf即时安排香港上海汇丰银行无限量出资，支持恒生、远东和永隆。挤提事件没有一点平息的意思，甚至牵连了澳门一些银行。

&nb这一场波及全港的风波，无人能幸免。

&nb姨妈姨父几个人都去排队提钱。陆蔓君身边很多人都请假提钱，比几十年疯狂抢购板蓝根的风潮厉害得多。身家性命都在银行，能不焦虑吗？

&nb这一两天，全港人心乱糟糟的，的士司机休假，老师请假……

&nb哪怕几家银行联合出资救市，如果全港市民都提钱，港币够应付吗？再不稳定下来，只怕要出大麻烦。

&nb这时，香港政府紧急宣布，英镑为法定货币，政府将从伦敦空运大批英镑纸币来港以应付货币的不足。

&nb姨妈说：“哎呀！幸亏我取得早！刚才听别人说，银行现在每天只能取一百块港币，直到英镑到港为止。”

&nb陆蔓君自己没去取钱，她有信心，也嫌麻烦。

&nb2月10日，挤提事件终于平息。这短短十来天发生的事，如龙卷风，摧毁了不少家庭。

&nb后来4月份又有谣言针对恒生银行，又一次发生挤提，导致恒生被汇丰收购。这几个月可算是多灾多难。

&nb陆蔓君背靠在椅子上，手背贴着额头。又一次觉得这日子真不好混啊！还以为六十年代香港会比较繁荣安定，结果是想多了，哪里都不太容易。

&nb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nb“王爸爸去了。”

&nb她睁开眼，回头看陈珂站着，眼圈红了：“哎，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nb她也沉默了。

&nb家财空了，父亲又去世。王岳只得把跌到谷底的股票贱卖，剩下的钱要用来办葬礼。

&nb陈珂猛地砸了一下墙，眼里都是红血丝：“那个傻子！那么多银行，为什么就存明德银行呢！怎么就不存几家大银行呢！图那么一点利息……”他咬着牙，又说不下去了。

&nb陆蔓君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说：“让他去散散心吧？”年少丧父，真是切肤之痛。

&nb陈珂说：“是吧！我们都这么说！你猜王岳说什么，说他忙都忙死了，哪有空散心。你看他又是葬礼，又是卖房子搬家，拍戏之余还要宣传唱片。真以为自己是铁人吗？”

&nb本来lo司是准备帮他们开一个小型演唱会的，眼下出了这点事，估计也办不成了。

&nb陆蔓君想，到底是生活本身，逼得他不能慢下步伐，还是他自己就喜欢这样的忙碌，可以让他少想一些事情。

&nb她想不出答案来。

&nb葬礼当天，陆蔓君看见王岳穿着白孝服，他大概是太忙了，胡子也没来得及刮。这么看去，不仅外表成熟了，举手投足间，他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人要是没了依靠，便不得不靠自己站起来。

&nb他很疲惫，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只对来人一个个认真地点头：“有心了。”“谢谢。”

&nb葬礼结束后，王岳来家里找陈珂，把大卫和周迪也喊来了。那时，陆蔓君正好在陪弟弟玩。看他脸色凝重，便把弟弟拉到房间去。

&nb“我们进房间玩，让哥哥们聊。”

&nb她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面色凝重的人们，是要退团吗？没再多想，弟弟拽着她的手说：“姐姐，过来看，看我画的我们一家。”

&nblo陆蔓君好奇地问了几句，陈珂也不说什么，只说了句“要办演唱会。”

&nb那天以后，lo随便吃点东西对付过去，其余时间都在练习。听朱瑜说，隔一周去清扫舞室，能扫出一箩筐垃圾来。而且一个个蓬头垢脸。“唉，可怜王岳，被折磨得没了人样，不过我总觉得他更有魅力了。”

&nb梁超美说：“哎，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他抠脚趾头，你也会说他真性情。”

&nb天气一天天暖起来。

&nb梁超美送她去上学时，说起近期的安排。

&nb“蔓君，《人鬼殊途》下个月首映，明天开始跑宣传了。电台稿子多看两遍……”想了想，又忍不住叹气说：“最近经济不好，我估计人们都没心思看电影，这次票房肯定很差。我之前就跟张祥、杨伟提了，早点拍完，早点上！结果遇到股灾，你说是不是倒霉。”

&nb陆蔓君笑说：“口红效应听说过吗？经济不好的时候，口红销量会直线上升。我想，现在这种时候，人们可能比较想花钱看个电影。”

&nb梁超美看陆蔓君说得跟真的一样，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你们现在书本还会教这个？”

&nb陆蔓君笑说：“噢，我那天看闲书看的。”

&nb梁超美也没多问，看了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眼光往外看了几眼，前门挤满了四处张望的学生，大部分不是穿英华校服的学生。

&nb司机问：“不能走前门了，人太多了！”

&nb梁超美忍不住皱眉：“搞什么，怎么越来越疯狂了！都不用上课吗，大早上来堵什么？去后门要绕一圈，要迟到吧。”

&nb陆蔓君说：“走前门肯定要迟到。”她从口袋里拿出白色口罩，戴上：“绕圈子就绕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