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站着,看陆蔓君似乎要说话,又抬手制止:“你让我想想。”他来回踱步,被这两种念头撕扯着,再次拿起了电影剧本,翻了两页。

想拍的电影多了去,怎么就非要拍这一部不可?

陆蔓君看他又是皱眉,又是站又是坐,感觉自己好像坐着过山车,随着他的动作而直冲云霄或者直坠地面。因为心里全是七上八下,心脏像吊到半空一样。她感觉自己等得太久了,像一只放油锅慢煎的肉,坐不住了,就站了起来。

“写这个剧本的编剧,以前也住在你那个公寓里。”陆蔓君看他好像刀枪不入,脑子里想了又想,勉强想出一点沾边的东西:“他开始动笔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小说能被拍成电影。发去报纸编剧部。发了十次,又拒绝了十次。”

杨伟抬头,看着陆蔓君。似乎随着她的声音,一起回到了那个贫穷少年的窄小公寓里。

陆蔓君继续往下说。

酷热的夏季,公寓里就像一个蒸笼,那少年却连一把小风扇都买不起。他浑身都是粘腻的汗,蚊子咬得他脚上很痒。

他都顾不得,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写得手里发酸,心里却是高兴的。

然而在某一个下午,他却想放弃了。因为他饿到受不了,找了半天,只挖出了一包过期的饼干,口袋也是空的。下午要去工地继续干活。

他感觉随时要扛不下去了,他不想写了!如果他不写,他可以多打一份工,生活就会轻松一些。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邻居来敲门了。邻居杨哥是个好人,总在月底看他吃不起饭,就过来喊他。

他突然就决定要继续写下去了。

就因为这一声敲门声。

这是他在这狭小公寓里能体会到,来自人心的温暖。

这就是他写这篇小说的意义所在。

这一点光,一点热,一点温柔,可能有太多人忘记了。他想让他们都记得。

他不知道这一篇东西写出来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一篇东西是否能获得好评,是否有收入,是否会让他能多买一把风扇。

不过,他觉得值得。

陆蔓君说完这个故事,眼睛瞧着杨伟。见他低头抹了眼泪,自己感觉心里也是热的。“能接吗?”

杨伟听见她说杨哥,又是一间公寓,忙追问说:“那个杨哥,是不是叫杨嘉?”

陆蔓君知道杨伟的哥哥是杨嘉,可是编剧说的邻居大哥,她还真不知道是谁。“我不知道啊,可能是。”

杨伟听完,突然低头骂了一句脏话。

她吓了一跳,看杨伟脸色涨得通红,以为这编剧大哥不会是跟杨嘉有什么摩擦吧!她有点后悔说了这个故事了。这故事要拍不成了。

突然,杨伟猛然抢过桌上的水,一饮而尽。“咚”一声巨响,砸在桌上!她忙上前问:“怎么了!”

这编剧,八成就是以前住他哥隔壁那个。他哥一直喜欢看那人写的故事,总说,你以后一定能当编剧的。

杨伟说:“我肯定是疯了!”他沉思着,自己这想法真是幼稚啊!如果要接这一部戏,上司肯定要骂他一个狗血淋头,扣他薪水,停职,可能还让他卷铺盖滚蛋。

他想着,如果这电影能拍出来,让他哥看见多好。那热血再度涌到脑门,终于这一次,他任由这情绪爆发出来。巨浪推翻堤坝,推翻一切,淹没了他。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吐出两个字。

“拍吧。”

陆蔓君也忍不住啊一声叫出来,狂喜!仅仅两个字而已,带给她的冲击却像凭空一枚炸弹落地,爆炸了。她一时难以相信,这事居然成真的了。她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真的吗?”抓住杨伟的手,“真的?”

杨伟看着她,笑说:“真的。公司那边我来扛。”

她突然感觉杨伟有一种男人的担当,帅炸了。她都想哭了,“杨伟,你真的……”

过了一会,杨伟自己好像反应过来了,突然抱头哀嚎:“完了完了,我的奖金啊……”

陆蔓君在边上看着他像要满地打滚一样,帅气荡然无存,笑得直不起腰:“谢谢老板~说真的,别让公司知道就行了,你的奖金说不定还保得住!那边片酬报少一点,这边报多一点。”

杨伟知道这个方法,可风险很大,而且差额有点多,一不小心就被发现了。

杨伟:“这只是第一步!过两天让那个制片来找我一下,我们聊一下细节。”

她拿着剧本出了办公室,梁超美一看见她就走上来:“正找你呢!你去哪了?”她拿着葵扇一直扇风,“走吧,车子在楼下了,《花团锦绣》的导演最讨厌人迟到了!”

说服了杨伟,她很有成就感,特别高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晚上一起过来我家吃饭,叫上罗薇。”

高兴之余,她这才想到自己拿到了磨练演技的大好机会,感觉离最好的演员又近了一步。她想到了霍荣亨,特别想立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惜他远在英国……借公司电话打过去,估计他也在睡觉。

她叹了一口气,想着回家给他写信吧。

前几天,他写了一封信回来,说到他在那边适应得很好,正在研究什么电视技术。字里行间,能感觉到霍荣亨在为自己的理想一直努力,她很替霍荣亨高兴。她也很想告诉霍荣亨,她也没有懈怠哦!

真是好想他啊。她往前走了两步,顺手想摸一下自己戴着的拉环,一摸发现自己脖间是空的!

她明明记得出门时带了拉环的!

梁超美已快走到电梯附近,那老式电梯要拉闸门,回头催促陆蔓君:“快点。”一回头,发现陆蔓君正在问前台的女人:“你有没有看见一条项链,吊坠是一个拉环,易拉罐那种拉环。”前台女人听得一头雾水:“易拉罐是什么?”

陆蔓君这才想起,确实这年代还没怎么见过易拉罐,大概是霍荣亨从国外拿回来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一个环形的,这么大……”她顺手比划了一下,看她还是不知道,就拿笔跟前台形容了一下。

前台拿过来,歪头看了半天:“没有啊。我帮你一起找吧。”

陆蔓君实在急得不行,对梁超美说:“你先下去,我找一下就下来。”

梁超美不同意:“是不是放家里了?要不项链回来再找吧!又不是什么金啊银的,也没人会拿你的。等会晚了,导演会骂人的!”

可是,这个项链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不由得想骂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

“这样吧,我再找一下洗手间!”她想起自己来公司时,先是去了厕所,可能在洗手间里!再没有,可能是杨伟办公室里。

正朝着洗手间去,阿翔从里面走出来,嘴上还哼着歌:“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要不到!”看见梁超美,就笑嘻嘻说:“超美,你看我在厕所门口捡到什么!一条链子!造型多好看啊!昨天才跟老婆吵架,今天送她这个正好。哎,可惜是铝的,不然更值钱。”

陆蔓君一把上前,抢过来。

阿翔目瞪口呆:“小白晓,你学坏了,居然抢别人东西……”

“是我丢的链子!”她没好气地说,把那条链子横看竖看了一通,见拉环上还沾了口水,“你该不会是咬过……”

阿翔有点不好意思:“嘿嘿,我就想看看是不是银的。”

陆蔓君拿纸巾擦了一下,跟着梁超美下楼,想要系回去,发现项链扣子坏了。怪不得会掉呢!她小心地放回口袋里,又不自觉拍了一下,确认它还在。

找回来就好。

晚上,一群人聚餐。大家得知陆蔓君可以接这部戏,简直炸开了锅。

梁超美听见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杨伟是被鬼附身了吗?他居然答应了!他不是财迷吗,怎么会答应?怎么会答应!”

朱瑜笑说:“没想到他还是个好人啊。”

罗薇说:“蔓君还是你厉害,一出马就搞定他了!”

陈珂说:“这有什么难的!这个剧本那么好,杨伟看到了肯定会拍!哪像某些钱罐子……”他斜眼瞥着陆蔓君,被陆蔓君打了一下。

弟弟举手:“我也要拍戏。”

陈珂说:“你拍个屁。”

弟弟不高兴地鼓着腮帮子。

陈珂笑嘻嘻去掐弟弟脸,两人又闹起来了。

大家看了都笑。

可惜高兴了没多久,跟《南北裁缝》签完合同,还不到一个星期,这事就被公司发现了。本来陆蔓君也不知道这件事,她是回公司谈广告片约的。

到公司杨伟的办公室外面,敲门没人应。再拧了下门把,锁了。隔着绿色百叶窗看,发现大白天的,杨伟居然不在。梁超美和朱瑜从后面走过来:“杨伟不在啊?”

一问其他人,才知道杨伟被抓到总经理房间去了。

大家心里都有不详的预感,阿翔说:“总经理今天从马来西亚回来,一回来,行李箱还在呢,先揪着杨伟进房间去了。”

陆蔓君心里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一部电影而已,不至于吧。”本来接戏这种小事,汇报不到总经理那边,顶多是被杨伟的经理臭骂一顿。

梁超美难得严肃起来,“接戏事小,他估计是因为片酬虚报的事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