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颂和寻白虽然已经是好几年的主仆关系,但实际上,两人之间的交流却是异常的少,除了平常必要的应答,从来没有多余的话。

不说花颂避免与人交流,将自己塑造成一朵千年寒冰之上的高岭之花,常常以一种“世人独浊,我自清”的表情睥睨众人,摆出一副不屑与人交流的神色;

寻白更是小心翼翼,谨慎细心,除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几乎是关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去多惹是非。

所以,当寻白扔出这样一个无异于炸弹的消息来,花颂惊慌过后,却有些半惊半疑,他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拘束的寻白,一指对面的矮凳,“坐着说。”

寻白没有动,他垂了垂目光,“我就这样站着回答您就好。”

花颂心中无奈,他目光如冰的扫过他,冷声道:“莫非你这是要我仰视你?”

寻白被他这句话说得心一跳,抬头浅色的眼睛撞进花颂的视线里,他忙低头解释:“没有,寻白怎敢对少爷您不敬。”

花颂放缓了神色。

寻白见状,不想他再露出不愉的神色,忙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

花颂把玩着其中一只手,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到:“你可知此消息的来龙去脉?”

寻白:“回少爷,此消息最初的来源是厨房的方向,两个月之前,便隐隐听见一点风声传来,不过那时大家都没人在意,认为只是捕风捉影罢了……”

他说着,目光就停留在了花颂的手上,“我们每一个月都能出欢乐谷一次,出去之后,我们这才知道,原来那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欢乐楼出大事了!”

听到这里,花颂也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寻白道:“听见的谈论说,欢乐楼一下子就消失了十多个炉鼎,外面什么五花八门的猜测都有。而外人的猜测虽然说言不属实,但实际上,从楼中传出来的一些消息来看,炉鼎消失的真实度却是能够肯定的。”

花颂拢了拢眉,沉吟道:“也就是说,我们要提前入楼,其实就是为了补缺流失的那一部分缺口?”

他虽说了是疑问句,却语带肯定,寻白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附和着点头。

花颂抿着唇站起来,他来回踱步了一会儿,“入楼”的消息刚听之时对他的冲击的确有些大,不过他本来就做好了有这一天的心里准备,又经过了两次缓冲,心情波动也没有那么大了。

突然间想到什么,他走进内室,打开柜子中的一个箱笼,从一个盒子中取出一块玉饰来。

他返回去几步走到寻白面前,把东西递给他,寻白有些惊诧的瞪大眼睛,迟疑着不敢接。

以为他看不起这个小物件。

花颂心中有些尴尬,可是他已经拿出来了,又不好再放回去,他眉骨一压就露出不耐的神情,矜傲的抬高下巴,“赏给你的。”

说罢,就直接把东西放进寻白的怀里,也不去看他的表情,独自抽身回了内室。

寻白呆呆的捧着东西,看着花颂拂袖而去,这才想到可能是自己刚才的不领情使得他不悦,他有心想要解释,可花颂已经极快的进入了内室。

他站在外面踌躇了一会儿,玉饰被他紧紧的捏在手心,最终眼睛黯淡下来。

明明是感谢,却被他弄得像是施舍,花颂有些不自在的躲进房间来——

再这样下去,正常交流是怎样的,他可能都忘了。

花颂靠在床边,侧耳听见寻白收拾好碗碟出去的声音,他才放下一颗纠结的心。

他现在拥有的财产几乎相当于没有,所有得到的灵石奖励全部都给了小一,所以他才把自己雕刻得最为完美的一块玉送给寻白,当做换了消息的报答。

但他却在一时间忘了一个问题,如果是在现代,以他现在出神入化的雕工,那东西必然是珍贵得很。可如果把玉饰放在这个世界,就算雕刻得再栩栩如生,精致美丽,也取不了多大的作用,顶多做为配饰好看而已。

好像显得没有多大诚意。

花颂纠结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本来就不尴不尬,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和人相处过密,否则必然露出马脚,他索性把这件事丢在一旁不再去想。

他沉下心来,缓缓的在心头呼唤不知藏身何处的小一。

“小一。”

“一一。”

“小一,出来!”

还是如同以往的没有听见应答声,花颂担忧的皱眉。

他放缓了呼吸,头挨在床壁上,等自己的眼睛不再去注视其他,耳朵把一些细致入微的声音都听入耳里,这才慢慢的沉下心来。

当他专注于自己的思想专注到极致的时候,他便好像能沉浸到自己的灵魂深处,从最深处打开一条微弱的缝隙来,看见时而隐现的一片草地,和星星点点柔软的光,那是一种无比舒适又奇妙的感觉,让人愉悦得想要叹息。

——这便是花颂的识海深处。

他还算比较冷静的不再消耗更多心力,直接牵引出一丝孱弱的神识,向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一个白点靠近。

似真似幻的烟云在他的眼前闪过,恍然如梦间,他仿佛自己置身在灵宝内部的空间内,但花颂知道,这只是他自己觉得,实际上,这只是他的一缕神识罢了。这就是修真的奇妙之处,只是显示了一点点手段,他就情不自禁的被吸引。

花颂顾不上多做研究。

昨晚他第一次进来,把储物袋移进虚空,凝成的一丝神识就散了,自己也忍不住疲累沉沉睡去。他不知道袋子里的灵石小一有没有取得,或是掉入了虚空。

眼前的虚空一如每次进来那般虚无寂静,目之所及只能看见倒三角陨石的范围。花颂通过和器灵的精神连接,去感受小一的存在,只可惜,就算他再怎样的深入也只能隐约探寻到一丝气息。

花颂紧锁眉头。

当他收回心神,这才发现一股不具名的力量悄无声息的将他拉扯着,他一抬头,就“看”见一根通天石柱轰然撞进他的眼底,“他”一下子就被嵌入石柱中,一道似眼睛的缝隙倏地合上。

“!!!”

花颂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禁锢,一时之间就算很快就冷静下来,可毕竟刚凝成的神识还不凝练,在撞进石柱的时候神识便消散了。

他回到身体的时候,身体都经不住摇晃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缥缈,带着睥睨与不屑的声音传来:

“蝼蚁!”

花颂瞪大眼睛,他怀疑自己幻听了,不然怎么会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脑海深处出现?

他敲了敲头,眼睛左右顾看,忍不住在心中跟着问:“你是谁?”

过了许久,万籁寂静,没有人回答。

花颂抿着唇,这道声音散发的波动和小一的一模一样,可小一从来不会这般说话。

——

“入楼”的消息传来,也没有见人出来阻止消息的传播,所以,越发能证实此事的真实性。

欢乐楼的炉鼎一扫前几日的无精打采,个个面庞都鲜艳起来,欢笑逗趣声撒了一地。

花颂虽然思虑重重,可这几日气氛的改变也不由得让他升起紧张和……激动的情绪。

在欢乐楼中,他就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就算有前世的记忆让他保持清明,可对修真界常识的缺乏也让他的一些想法显得单纯而天真,他已经想通了,出去并不是代表绝境,也有可能走出一条生路来。

虽然一脚就要踏入深渊,但只有接触到外界,才能有更多逃生的机会,就算无法逃离,最终也不过是一个死字罢。花颂不由乐观的想,既然人有了灵魂的存在,那他死了,也不过是另一条生命的开端而已。

把一切都想开了,万物都变得风轻云淡起来。

花颂抬起手中的果酒抿了一口,唇色染红,冰雪剔透的手指衬着紫色的杯壁,随意披散而下的墨发被风吹动,无酒也引人醉。

醉心亭建得离炉鼎的居所不远,是平常聚会玩耍的举办之地,它建得宽敞,四边青纱飘飘,鲜妍草木掩映。

除了在品阶高的,其他的炉鼎都坐在亭下的绿茵茵的草地上。

他安静的听着众人的声音,独自坐在一角,寻白站在他的身后像个隐形人。

“呵,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要知道白云仙子和白衣仙子情谊颇深,白云仙子出了事故,白衣仙子悲伤欲绝之下轻生,跟随了姐姐而去……这才称得上是姐妹情深呢。”

幼白手中捏着杯子,红唇略带讽刺的扬起,眼神犀利的看着一个方向,眼里火花四溅,言辞互不相让。

坐在下首的少年一噎,他颇有些着恼的抬起下巴,“幼白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我刚才又不是针对于你。况且,就因为亲近之人死去自己便要轻生,如此轻率行事的人如何让人生得起好感来,你自己喜欢便罢,又为何强行要求别人与你一样,大家说我说的可对?”

当下便有好几个人附和着少年的话来,笑嘻嘻的说起白衣仙子的愚蠢之处,他们心里对此种行为嗤之以鼻,并且绝不与此等人同流合污。

少年面如傅粉,挑花眼一挑,得意的朝幼白抬起下巴。幼白被气得胸口起伏,杯子朝地下一掷,眼看就要发怒。

“好了!”

一声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却奇异的叫双方的对峙停止。

花颂抚着绣着祥云的袖口,将大袖一甩,杯子放下,他迎接所有人的目光,淡定道:“我不是来听吵架的,如果你们要吵,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抽身站起来,将手往身后一负,就要离开。

幼白刚窜上来的气还没有理顺,听见花颂一说,立马眼睛朝他瞪过来,眼里火光大盛。幼青眉心微拢,却是安抚的拍了拍幼白的手,好叫她冷静下来。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幼白哼着气坐下,花颂也没走,他只是不想再听他们扯七扯八,话题离了老远,想叫他们回归正题而已。

不过,待了一会儿他就后悔了。

他知道山灵折腾这一次聚会是为了什么,他也有心要在众人之中打听更多关于欢乐楼的事情,不过,他显然是高估这些天真不知暗事的炉鼎,因为他们讨论实在太容易转话题,并且都不在一个点上。

他忧郁的垂下眼睛。等到他回到房间时,耳朵里面塞满的全是欢乐楼谁的身子最软,谁的装扮最漂亮,谁最受欢迎……

满满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