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第243章 歃血(1/1)

慧真叹了口气,道:“世间佛魔,皆由心起。许官人,不管何时何地,面临何种选择,你扪心自问,便知当何去何从。”

四周幻彩流舞,光怪陆离。李师师尖利的笑声和慧真的低语掺揉交迭,潮水般冲涌而来,听得他心乱如麻。

他反反复复地念着那句“世间佛魔,皆由心起”,五味交陈,脸上、颈上一阵热辣辣地烧烫;但一想到父母,想到许府上下所遭受的种种屈辱折磨,羞愧顿时又转为悲愤,忍不住冷笑一声:“世间若真有神佛,又岂会坐视苍生苦难而不顾?如此神佛,与邪魔又有什么不同?要之何用?”

慧真合十道:“阿弥陀佛。所有业孽,尽出己身。佛不救人,只渡人自救。许官人,你聪明绝伦,颇有慧根,这番道理又岂会不懂?”

许仙听了怒火更盛,哈哈笑道:“在下愚钝,还请师太赐教:我父母忠厚仁义,乐善好施,究竟造了什么业孽,才招来这满门抄斩的报应?靖康年间,千千万万的百姓又造了什么业孽,才有这家破人亡的命运?”

慧真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凄楚的微笑,道:“草木何辜,何遭火焚?牛羊何辜,何受刀戮?世间祸福,看似风云不可测,却必有其因果。试想那迦叶佛时代的大修行者,也因误参因果,堕五百世野狐身,你我身处五行之内、轮回之中,又岂能看破?”

许仙又是一凛,“野狐禅”的故事他小时就曾听过。

据说唐朝时,百丈禅师上堂讲法,总见到一个陌生的老头在侧旁听,问他何人,他自称是燃灯佛祖时代的大修行者,住在山中,因为有人问他:“大修行的人还会落于因果吗?”他回答:“不落因果。”因此五百世沦为野狐之身。

老头说完自己的身世后,又以同样的问题请教百丈禅师,百丈禅师回答:“不昧因果。”老头大彻大悟,告辞道:“多谢赐教,今日可以解脱野狐之身了!我住在山后,还请禅师以安葬亡僧的仪式烧送。”百丈禅师领众僧到山后,果然在岩石下发现一只死去的狐狸。

“不落因果”与“不昧因果”虽只差一个字,其义却相去万里。前者认为修行高的人可以超脱因果,不受果报;后者却认为纵然是大修行者也不能例外,区别只在于他知道前因后果,坦然受之。

许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全因林灵素而死,倘若不是他救小青在先,入蜀山求药在后,未必会有此惨祸。细算起来,也算是自己结下的因果。但一人做事一人当,真有果报,也当落在他一人身上,为何要殃及父母、无辜?如此“因果”,又让他如何“坦然受之”!

悲怒间,又听李师师格格笑道:“许官人,莫听她胡言蛊惑,她这才是野狐禅呢!佛祖说‘诸行无常,万法皆空’,既是如此,又何来的因果?漫天神佛视苍生为蝼蚁,任其生灭。这世界哪有什么轮回报应?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慧真淡淡道:“诸行无常,唯心净土;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古往今来,多少大智大慧的修行者,都因参不透因果,受不住本心,偏激入魔,万劫不复。许官人,一念觉即彼岸,一念迷即此岸,你这一脚,千万别踏空了。”

她越是这般劝诫,许仙反倒越激起怒火与逆反之心,按住胸口的那卷龟甲书简,扬眉大笑道:“师太你放心。若论因果,此番大劫,全由林灵素而起;而林灵素之果,又全赖那‘炼天石图’与姓赵的狗皇帝之因。等我杀了那姓赵的狗皇帝,扫尽仇敌,自会毁去石图,彻底了结这段因果!”

慧真失望已极,摇了摇头,道:“‘世间万法,皆从内求;妖魔易斩,心魔难除’。这是家师当年临别之际,传给我的‘十六字真言’,许官人,如今我也将它送与你。愿你斩灭心魔,终成正果。”

说完闭上双眼,口唇翕动,默默地诵念咒诀,再不与他言语。霎时间霓光四射,浑身上下焕发出层层彩晕,宛如玛瑙翡翠,温润通透。

许仙呼吸一窒,如被狂浪猛推,后背紧紧地贴在紫铜花瓣上。继而如陷漩涡,随着那莲花极速飞转,又听“轰”地一声巨响,周身炙痛滚烫,那朵紫铜莲花仿佛突然燃烧起来了,冲起万丈红光。

他心里一沉:“不好,这臭贼尼要与我同归于尽!”念头未已,飓风怒卷,火浪狂涌,四周花瓣突然朝外打开,顿时将他高高地甩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时,已经飞旋着抛出海面,冲向那阳光刺眼的蓝天。

接着眉心一凉,杀气侵骨,李师师已握剑抵住了他的喉咙,笑吟吟地凝视着他,道:“许官人要往哪里去?”

低眉望去,下方海面涡旋滚滚,早已不见了那紫铜莲花的踪迹。敢情慧真将他抛为诱饵,耍儿了一记“金蝉脱壳”。

许仙惊怒一闪即逝,笑道:“师师姐姐,你既要和我联手铲灭赵宋,又拿剑尖指着我做什么?在下胆子小,受不得惊吓,万一吓得糊涂了,将‘混沌皮图’与林灵素的下落全都忘得精光,那可怎生得了?”

李师师收起长剑,格格笑道:“许官人太谦虚啦,你若胆小糊涂,天底下只怕就没有胆大包天、狡狯刁滑之徒了。”扣住他的脉门,飘然跃落到鲸鱼背上。

许仙笑嘻嘻地道:“班门弄斧,见笑,见笑。”知这妖女阴狠多疑,就算自己立下毒誓和与她结盟,也未必会真心相信,若被她逼着吞下什么蛊卵毒虫,那就糟糕了。

心念急转,伸手将怀中那龟甲书简悄然震成两半,取出其中半卷,道:“师师姐姐,你我既要联手灭敌,自当心无罅隙,为表诚意,特奉上半卷‘玄武骨图’。另外一半被在下藏在了某处,等到大仇得报,自当另行奉上。何如?”

他转眸四顾,不见殷纣身影,料想必已被她收伏。以这妖女的神通,迟早知道“玄武骨图”为他所夺,倒不如卖个乖,以此作为交换的条件。

李师师果然又惊又喜,妙目闪闪发亮,嫣然道:“许官人如此坦诚相待,奴家又岂会心存罅隙?只要你我齐心联手,天下谁与争锋!”

她伸手待要接过那半卷龟甲书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用剑尖挑起,柔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当日在吉塔山上,许官人与我约法三章,如今虽然时过境迁,这三条约法却不得不守。”

许仙一怔,想起当时为了拖延时间,等候王重阳等人来救,似乎确曾胡诌过些什么,如今却记不起来了。

李师师道:“许官人要奴家证明,与林灵素确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其一;要我医好官人双腿,绝不伤你性命,此其二;第三,要我传你完整的‘阴阳五雷大法’与‘白虎皮图’上的所有绝学,此其三。这第一嘛,奴家已经完完本本地说过啦。第二至为简单,只是许官人若想以‘济安太子’的身份登位金主,双腿暂时还不可医好。至于第三,奴家愿以李唐列祖列宗的名义立誓,只要你说出林灵素的下落,助我找齐‘炼天石图’,我李师师必将‘石图’上的所有心法、奥秘与君共享,如有违背,人神共弃,死无葬身之地!”

许仙闻言精神大振,这妖女既以祖宗之名立誓,想来不敢违背。他对“炼天石图”倒并无必得之志,只要能登位金主,横扫道佛各派,酣畅淋漓地报仇雪恨,便已死而无憾。当下划破手指,将鲜血涂在嘴唇上,扬眉道:“一言为定!”

李师师嫣然一笑,亦割破指尖,将唇瓣涂得殷红,而后又伸过手来,在他嘴上轻轻一抹,柔声道:“一言为定。”

她春葱似的指尖柔腻,拂在唇齿之间,酥麻如电。许仙心中一颤,脸热如烧,想要朝后避开,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朝她那湿漉漉的红唇抚去。

指尖蓦地一痛,被她张口咬住。

他怵然一惊,仿佛有一团烈火从指尖直贯小腹,猛地腾窜起汹汹情焰。待要挣脱,李师师却紧紧咬住了他的手指,双眸灼灼而温柔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将他的手掌慢慢地覆盖在了自己脸上。

肌肤相贴,幽香袭人。许仙心跳如狂,一下比一下来得猛烈,对视着那双妖娆魅惑的盈盈眼波,更如磁石附铁,意乱情迷。不知不觉间,手指已颤抖着捏住她的双颊,一点一点将她的樱唇挤成了“0”形,露出编贝似的玉齿。

李师师胸脯剧烈起伏,眼神迷离,脸红如醉,双臂软绵绵地勾住他的脖颈,有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芒全都辉映在了她的脸上,灿灿夺目。许仙胸膺如堵,无法呼吸,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炽烈,炽烈得有如吉塔山喷薄的熔岩,要将他,将她,将这个世界,瞬间焚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