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板剧震,群鲨四面围撞,一条虎鲨竟猛然冲跃而起,“噶嚓”一声,尖牙森森,将厚厚的舱板咬下小半角来。
众人大凛,照这般下去,只怕不等捱到风暴结束,就要被群鲨撕咬吞噬了!
别说林灵素、李少微这等神力通天的绝顶高手,即便是小青,倘若没有中毒受伤,这些鲨鱼也未必能奈她何。偏偏此刻虎落平阳,四人中唯一能活动自如的,竟是空有一身真气而不知如何御使的许宣。
波涛汹涌,又是一条虎鲨破浪冲起,从背后朝许宣扑来。小青尖声惊叫,林灵素喝道:“星飞天外!”
许宣下意识地紧握“龙牙”向上斜撩,“吃”地一声,齐柄没入鲨鱼的下颚。
那鲨鱼吃痛剧扭,重重地撞落在浮板上,“噼啪”甩尾,险些将浮板掀翻。许宣奋力将它压住,拔出匕首,朝它肚腹上又猛刺了几刀。那鲨鱼剧烈挣扎了片刻,才渐渐不再动弹。
群鲨闻见血腥味,更加疯狂,不断地撞击浮板。
许宣用匕首割下一大块鲨鱼肉,远远地抛了出去,十几条鲨鱼顿时转向疾游而去。
他又依法炮制,将那条鲨鱼背脊上的肉割成数十块,四下抛出,围聚在浮板周围的鲨鱼纷纷循味抢夺。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鲨鱼的背鳍是做鱼翅的上佳材料,最是美味,你就这般送与它们糟践,忒也可惜。它肚子上的肉最为嫩滑爽口,割一块给老子尝尝。”
许宣略一犹豫,用刀划下一块,抛到他手上。
他擦也不擦,就连血带肉地大嚼起来,眉飞色舞地连声称赞。
众人折腾了一昼夜,都已又饥又渴,见状更觉饥肠辘辘。当下许宣又割了几大块最为细嫩的鱼腩,丢给李少微与小青,各自吃了起来。
鱼肉清甜,入口即化,许宣连吃了两大块,精神大振。剩下那半条鱼被他抛入海中,顿时又引来群鲨发狂似的撕夺。
这时,海上的风暴越来越大,漫天尽是纵横飞舞的闪电,雷声震耳欲聋,合着那一重高似一重的惊涛骇浪,随时都欲将浮板颠翻。
四人或坐或卧,龙筋相连,随着那块舱板浮沉跌宕在天海之间,想到彼此命悬一线,随时都将被这黑暗无边的汪洋所吞噬,原先那炽烈如荼的仇恨、愤怒、恐惧……反倒渐渐变得飘渺淡薄起来。
雷鸣声中,林灵素拍腿高歌,断断续续地唱道:“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
许宣想起父母,想起白素贞,心中一阵刺痛,戚戚悲凉。
长夜漫漫,风暴正当时。命运无稽,就如同这飘摇不定的浮板,高一浪,低一浪,也不知要将他带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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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夜,海上风浪越来越大,雷声隆隆不绝。四周乌云飞涌,与波涛滚滚相连,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许宣紧贴着浮板,忽高忽低地在巨浪里飘摇了几个时辰,还要时不时地与冲跃而出的鲨鱼拼死相斗,早已精疲力竭。眼见这场风暴竟似永无穷尽,胸中如块垒郁结,又是悲沮又是苍凉,第一次觉得自身如此微缈。
在这狂暴的天地伟力面前,纵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随波浮沉。
转眸望去,李少微闭目盘坐,脸色煞白,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睡是醒。林灵素虽仍在昂首高歌,声音却已沙哑,在风浪雷鸣中细弱难闻。
小青更是冻得浑身颤抖,湿漉漉地蜷在他的脚畔,呵着丝丝白汽,与平时那娇俏狠辣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想起白素贞,心底又是一阵刀剜似的剧痛,暗想:“早知要与小青、与这两个魔头一起葬身鱼腹,当初倒不如就与白姐姐一起死在峨眉山上,或者一起葬身于神农顶,横竖落个干净,也不致于连累家人遭此大劫……”
念头方起,脑海里又闪过父亲伟岸的身影、真娘温柔的笑容,喉咙登时象被什么扼住了,痛得无法呼吸,又想:“许宣啊许宣,你连累家人遭此横祸,不想方设法将功补过,救出他们,还敢自怜自艾,轻言什么生死?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死,也当死得其所,轰轰烈烈!”热血冲顶,忍不住仰头纵声啸吼,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怒绝望全都疏泄而光。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贼老天又聋又瞎,你就算喊破嗓子,又有鸟用?倒不如叩上一百零八个响头,拜寡人为师。临时抱抱佛脚,说不定还能保住小命,回到临安救出你爹娘……”
他不说倒也罢了,一说许宣怒火更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握刀喝道:“住口!这次的浩劫、我许家的惨祸,全都是由你这魔头而起,今日就算要死,也当先割下你的脑袋,祭奠那些枉死的冤魂!”
小青正昏昏沉沉,被他这般接连怒吼,登时清醒了几分,睁开眼,但见闪电乱舞,波涛如倾,左前方隐隐约约似有几艘樯橹正在跌宕起伏,心中一紧,惊喜得几欲炸将开来,大叫道:“船!我看见船啦……”
话音未落,“轰轰”连声,那几艘船上突然喷出数十道赤红的炮火。周围大浪炸舞,浮板顿时腾空飞起一丈来高,重重地砸在波涛上。
“嘭!”水花四溅,颠得她喉中微甜,五脏六腑都似颠倒了一般,一个翻身摔入海中。
许宣臂上缠绕的龙筋一紧,险些也被拖了下去,下意识地一刀刺入浮板,稳住身形,左手紧拽龙筋,拼力将她拉回。
小青凌空跃起,湿漉漉地滚落板上,与他撞个满怀。几在同时,两只虎鲨破浪冲起,差点将她脚踝咬中。
她大叫一声,朝后退缩了两尺,紧紧地抓住许宣的手臂,脸色煞白如雪,彻底醒过神来了。
炮火轰鸣,惊涛如沸。
四人彼此紧拽龙筋,随着那浮板在大浪里上冲下撞、前俯后仰,骇怒交迸,不知发生何事。
又是几道闪电划过,海面掀涌,只见那几艘大船越来越近,桅顶上旗帜猎猎鼓卷,赫然绣着“完颜”、“大金”等字。
鞑子!
许宣心中一震,残留的几丝侥幸顿时荡然无存。
这些金国鞑子的炮火如此强猛,小青先前所说的扬子江上的那些沉船浮尸,想必就是出自他们之手了。想不到才脱虎口,又入狼群,偌大的汪洋,偏偏与他们撞见!
火弹纵横怒舞,雹雨似的撞落波涛,顷刻间便有六七条鲨鱼被击中,血肉模糊。
群鲨嗅见血腥,越发疯狂,或争相扯夺尸体,或跃水冲撞,猛烈攻击浮板。
又听“格啦啦”脆响,木板竟被一只巨鲨硬生生地咬裂开来。许宣挥刀乱剁,那巨鲨皮糙肉厚,死死地咬着木板猛烈挣扎。众人顿时往下一沉,被它拉拽着在漩涡里急速飞转,惊险万状。
这时炮火忽然停了下来,海上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嗡嗡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灵萼兄,我还以为你已打通泥丸,脱登仙界,想不到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在海上钓鱼。相请不如偶遇,此处风大浪急,兄台何不登船剪烛,一同把酒叙旧?”
闪电如银蛇飞窜,林灵素、李少微脸色齐变。
雷声隆隆,大浪分涌,但见当先的那艘大船上站了一个秀美挺拔的紫衣道人,背负长剑,斜持拂尘,被那蓝光镀照,衣袂翩翩,肌肤几似透明,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赫然正是那日在青羊宫中遇见的“冲和子”王文卿!
许宣亦猛吃一惊,此人贵为大宋国师,为何竟会在鞑子的船上?难道被金人所擒?但瞧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除了数十名神霄派弟子,大多都是金国将领,那些凶狂跋扈的鞑子在他面前,个个神色恭敬,丝毫不像对待俘虏的态度。心底越发狐疑。
林灵素哈哈笑道:“老子帝胄之身、大好男儿,岂能上你贼船,和你这不男不女、不忠不义的东西同坐一席?”
故意乜斜了李少微一眼,扬眉笑道:“再说有神门天后在此,就算老子同意,她也不能同意呐。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妖后素不以真面示人,除了林灵素与葛长庚,几乎无人知道李少微的身份。听说她便是魔门第二人,船上众人无不哗然。
王文卿微笑道:“恕贫道眼拙,这位不是茅山派的嗣法宗师李元君么?何时竟成了神门天后?东京一别,已有数十载,李元君风姿依旧,可喜可贺。今日有缘相会,更当好好叙上一叙。”
李少微听若罔闻,闭着眼冷笑不语。闪电乱舞,更照得她的脸煞白如雪。
神霄派众弟子瞧出二人受了重伤,胆气大壮,纷纷喝道:“妖女,国师与你说话,你装什么聋,作什么哑?再不跪地请降,叫你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一边戟指叱骂,一边拔剑请缨,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