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木楼坐落在一个低矮山丘之下,山丘后面更西方则是一条连绵的山脉,萧云听他父亲说起过,这条山脉名为大巫山。而大巫山脉再往外走,就是广阔无垠的汪洋大海。
今日不知怎的,对于那一直处于想象中的波澜壮阔,萧云竟有些想要出去走走的期待。
“事情搞定了?”失神之际,木楼里传来一声轻问。这声音传出的刹那,周边的酒气仿佛一下子动了起来,纷纷蠕动着挤向萧云,让他有点酒未饮、人先醉的错觉。
萧云早已习以为常,每次回家父亲都会如此探测一番。
只是这次略微有些不同,酒气涌来,他竟然能够感受到自己肌体对酒气的渴望,浑身的毛孔就如同一张张小嘴,竭力吮吸着朝自己聚集的酒气。每一份酒气的入体,都意味着血肉的修复。短短十个呼吸间,伤势竟好了大半。
这让他对自己这个酒鬼父亲更为崇拜了。
吱呀一声,伤势好转的萧云推开积满灰尘的木门,背着狭长铁盒进到屋内,一眼就看到靠在角落墙壁的父亲。
那是一个邋遢的中年男子。
一身出尘的白衣早在墙壁上磨蹭的灰不溜秋,长发随意飘散,带着几分醉意,显得无精打采。他手提着一个酒葫芦,咕噜咕噜猛灌几口后才打量起自己的儿子。
“一剑七式练得怎么样了?”男子塞上葫芦塞,随口问道。
萧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束紧了捆缚在背上的铁盒,捡起了地上的一段枯树枝,直接用行动答复父亲的问题。
一剑奥义,共分七式,所有繁复终极的剑招都是由此基本七式架构而成。想起父亲当年所说的话,他以枯枝当剑,斩、刺、切、削、劈、挑、撩,七个基本动作通通被他舞了个遍。
动如铁画银钩,身姿轻盈,动作连贯。一遍下来,由于伤势的缘故,萧云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收“剑”静立,等待父亲的评价,以前都是这样。
“我们来这有多久了?”出奇地,这次父亲只是轻轻点点头,摆明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稍微愣了片刻,萧云答道:“三年。”
“三年了啊……”父亲长叹一声,习惯性地扬起酒葫芦又是一阵猛灌。萧云在一旁静静看着,自他记事以来,父亲的酒葫芦就从未离过身,就如同自己背后的沉重铁盒一样,三年如一日,不曾放下过。
萧云记事也是起于三年前。
“明日你便要出发去长安?”砸吧一声过后,父亲依旧无比清醒。
萧云点点头,三年来似乎没什么事能够瞒住父亲。就连这次杀掉柳家公子柳三风,接着前往广场揭皇榜牵制柳德的行动,也是按照其父的指示一步步完成的。而且,事实证明,事件发展的每一步都和父亲的指示相差无几。
哪怕是青橙公主前来解围、皇帝重病,没有一件事不在父亲的预料之中,这让萧云更加看不透自己这个成天嗜酒成性的父亲了。所以,与其说骆虎当时面对的是心智成熟的十五岁少年,倒不如说是在和萧云父亲正面交锋。
“此去惊险,困难重重,望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有了之前对父亲的认识,萧云知道父亲是不会说些无用的话,他说惊险,就必定惊险,他说困难重重,那就必定不会轻松。
“今日你便再去一次后山渊潭吧,七剑诀第一重一剑七式你已经差不多了,那里对你的帮助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你以后可以自行修炼内力了。”今日父亲的话出奇地多,这是萧云进来过后的第一想法,“明日一早你便直接去找骆虎吧,不用回来了。”
“爸……”萧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这种时候不应该别前践行、促膝长谈吗?分离不应该有个分离的样子,不应该象征性地道别抹眼泪吗?
“怎么?”父亲眉眼低垂,“三年你都坚持过来了,还怕多这一天?”
萧云不再说话,想想也是,三年以来,自从最初父亲带着自己到达渊潭之后,父亲就极少出过这木楼,极少和自己交谈。若是醉醺醺的父亲突然说起一些煽情的话,萧云自己兴许都不会习惯吧。
男人之间不必来这套。
这样想着,自己竟不禁笑了出来。
“另外,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把自己的灵魂念头注入铁盒,它会救你一命。”仰头又是一口闷酒,细细享受了醇酒润喉的清爽之后,父亲才道,“去吧。”
微微点了点头,萧云认真记下父亲的话。拉紧捆系铁盒的布条,对着角落的父亲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转身,头也不回地直往后山方向行去。
……
……
后山,即是连接着大巫山脉的一座小山丘。
哗哗哗,水声渐渐大了起来。萧云背负铁盒,在崎岖的山路上轻盈前行,穿过重重森林,终于在夕阳西下之前赶到了后山之顶的渊潭。
所谓渊潭,就是一个大水潭,整座山上几乎所有的大小溪流全都流往潭中,最后经由渊潭底部的地下暗河流到不知名处。看起来,这渊潭就像是所有水流的终点。
至于渊潭底部潜藏的暗河,即使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年,萧云依旧对其一无所知。
站在岸边,迎着溪流的方向,眺望着落日,余晖洒在水面上,平和安详。这是萧云以前从未感受到的。
“大概是因为快离开了,才试着感怀一下吧。”他暗自嘀咕,待到天色又暗了几分,才沿着水流方向走向尽头处的渊潭。
四方水流都滚滚不息地汇入渊潭之中,巨大的落差形成了一圈瀑布,水幕拍打在潭底的震天声响不绝于耳。想也没想,萧云和之前每一次一样纵身跃入潭中。
潭底自是另外一番风光。
自潭底往上望去,整个渊潭就像是一口六七丈深的竖井。水流如瀑布一般从井口倾泻下来,在底部冲刷出了两人深的水坑,萧云也正是落到这水坑之中。
从水坑爬起,周围是一方高低不平的石台,石台低处积着齐膝的河水,这些河水经由石台往四方流去,流入周围那些低矮的暗河,以此来保证整个渊潭的积水不会漫上去。
石台高处则没有积水,又处在瀑布之后,所以还算干燥。萧云在这里放置着他父亲给他筹集的近千册书籍,从最基础的修炼之道,到各式各样的武器使用基本法诀,甚至还有一些萧云目前看来较为偏门的道法,可谓是应有尽有。
而这潭底石台,就是萧云修炼三年的地方。
借着地面上洒下的月光,萧云打量着四周的景物,怎么说也在这里呆了三年,突然间就要走了,或多或少还是有点不舍的。
视线扫过潭底四周黑漆漆的暗河口,摇摇头甩掉头脑里的依恋,他拿出从外面带进来的桃木剑,系紧绑在身后的铁盒,一步步朝着瀑布而去。等到整个身子全部被瀑布淹没之时,他才停了下来,开始舞剑,斩、切、削、挑、撩……一剑七式,正如之前舞给父亲看一样,认认真真地重复着每一式。
舞过一遍,接着舞第二遍,直到身体出现倦意,支撑不起那高达六七丈的瀑布冲刷之时,他才会收势去高台处歇息,同时开始翻阅那些书籍。
三年如一日,萧云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毅力,忍耐着瀑布锻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寂寞,足足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三年里,他的生活不是坐在瀑布之后仔细阅读那一千典籍,就是在瀑布冲刷之下重复舞剑。在他的印象中,桃木剑已经折了近百把。
今天,他顶着巨大水流对身体的冲击,咬牙坚持舞剑百遍后才抽身出来,感受着躯体细微的变化,总结着锻体修炼的成果。
“肉体似乎又强硬了些,爸爸真会想,居然想到利用水流的冲击进行锻体。”回想起三年前父亲第一次带自己到这来时,自己竟连钻入瀑布之中的勇气都没有,萧云就一阵好笑,那时的自己真的很弱诶。
透过瀑布望向高悬的明月,他放弃了继续进行锻体的想法,他可以感觉到现在瀑布的冲刷已经起不到大作用了,要想在锻体上更进一步,就得另寻更加猛烈的外物打击。
“七剑诀第一重算是扎实了,这些书籍的内容也全都记下了,体魄也到了临界,也是该出去走走了。”捆好背上的铁盒,从书堆中拣出名为《七剑诀》的线装册收好,然后他就静静地靠着石壁,任由思绪随着皎洁的月光洒向渝城之边,慕容府邸。
青橙公主复姓慕容。
……
……
“该死,居然是灵阵,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黑暗中两道身影显出,他们迷失在了这片森林之中。
“本来还想趁着这机会解决了这小子也算是除了后患,没想到这也是个硬点子。”
“凭你我修为,不可能跟丢他一个先武境都不是的小毛头。依我看,八成有人暗中破坏。”
“也罢,反正我们的任务不在此,原路退回吧,以免节外生枝。”
这般说着,两人调集周天元力,悄无声息地沿原路返回。
而他们不知道,渊潭与他们所处之地只有百米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