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是个好和尚。”老姑奶一指陆香穗,矛头立刻就转向她,“你这丫头,不知道疼男人。”
“你看看你,清明一个人干活,跑里跑外的,我怎么没看到你?他一个人连个帮手的都没有。男人干活,你跑去上学,躲着享清闲,有你这么当人家媳妇的吗?”
陆香穗正在烙煎饼的手一抖,一张小脸变得无措了。她忙抬头看看老姑奶,那老太太抹搭着眼皮,眯缝着眼睛,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嗐,咱老姑奶奶这怪脾气又发作了。”刘香脂笑着冲陆香穗努努嘴,示意她别当回事儿,“老姑奶说话就这样,年纪大了就是个老小孩,喜欢不讲理,动不动就数落人,摸不着天够不着地的。”
陆香穗担心地瞧瞧老姑奶,忙小声提醒刘香脂:“大嫂,老姑奶听见该生气了。”
“没事儿,就她那耳朵,咱俩这声量说话,她根本听不着。我跟你打赌,刚才咱们跟她打招呼说话,估计她也没听太清,就知道是拿煎饼给她吃了。她耳朵沉,有一回我看见她跟邻居老太太说话,俩人都耳朵沉,谁也听不见谁说什么,各说各的,炉头不对马嘴的,居然还高高兴兴拉呱了一上午。”
刘香脂一边说着,一边瞅着老姑奶笑,谁知老姑奶忽然眼皮一抬,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敲:“说我什么呢?我就知道,说我老了不讲理。你们现在这年轻人!我说错了吗?我年轻那会子,每天晚上洗脚水都给老头子端到跟前,男人干活养家容易吗?自己的男人不疼,你等着旁的女人来疼他呢?”
陆香穗惊疑地看着老姑奶,这老太太到底听得见听不见啊?
“大嫂,老姑奶听见了……”
“不能吧,这么小声她怎么会听得见,可能就是蒙着了……”刘香脂也犹豫了一下,窃笑。你还别说,老人耳朵聋这事儿,据说是很邪乎的,你说别的他听不清,你说他坏话他偏就听见了。
那边老姑奶奶还在絮絮叨叨:“你等旁的女人来疼他,你哭都找不着地方哭去。”说着拿拐杖一指刘香脂,“你也是,你男人上山干重活,容易吗?回来你可得给他弄点好饭,别只顾自己吃!”
“老姑奶,他回来我给他包饺子,蒸大馒头,行不?”刘香脂一边憋笑,一边贴在老姑奶耳边大声说。结果呢,老姑奶大概絮叨够了,又抹搭着眼皮养神,看上去像是倦了,正当陆香穗以为她要打盹的时候,老姑奶拐杖一敲,站了起来,挪着三寸金莲就往外走。
“老姑奶,这就要走啊?”许清明忙过去扶着她。
“走了,走了。”老姑奶拂开他的手,叫他:“不用你扶,我腿脚好着呢,你去管你媳妇。”
“老姑奶奶,你等等。”许清明一转身,抓起一沓子煎饼放到老姑奶怀里,“老姑奶奶,新煎饼软和好咬,你拿回去吃。”
陆香穗和刘香脂也站起身来送老姑奶,老姑奶也没看她俩,抱着煎饼自顾自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絮叨:“这丫头不拙,煎饼烙的好,就是年岁还小,得教她疼男人。”
送走老姑奶,陆香穗坐下来继续烙煎饼,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总琢磨老姑奶的话。这老太太年纪是大了,耳朵也聋了,可人却不糊涂,说这些话,自然不是无心的。她来到许家,谁不知道她是来给许清明做媳妇的?如今许清明一个人忙里忙外,还抢着烧火做饭地照顾她,送她上学,接她放学……估计村里早有人看不惯了。
那年代,男人是家里的重劳力,力气活指望男人呢,女人某种意义上依赖于男人生活。作为妻子的,可不大都是顺着男人疼着男人吗。对这偏远山区的人们来说,惯老婆怕老婆,那就是一种“不男人”的表现。
老姑奶一走,刘香脂就开始跟陆香穗八卦开了:“噗!老姑奶这是又想从前啦。你还不知道吧,咱们那老姑爷爷,年轻时候听说也长得英俊着呢,又上过大学,家里有些家产,据说也养过小老婆的,解放的时候,小老婆跟个雇工汉子跑了。”
陆香穗低头烙煎饼,心里想着刚才老姑奶的指责,就没回应刘香脂的八卦,半天没吱声。
刘香脂见她这样,大约也琢磨到她的心思了。她这当大嫂的不好当面管的事情,老姑奶是长辈,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未尝不是个好事。刘香脂便笑笑,对陆香穗说:
“他小姑,老姑奶脾气就这样,年纪大了就任性,你呀,也别往心里去。不过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自己的男人自己疼,自己不疼等着谁疼去?他二叔对你好,你往后也好好疼他,两人互相体贴,日子才能和和美美的。”
“大嫂,小伟跑哪去了?”许清明打断了刘香脂,“村里狗多,小孩也皮,可别让他乱跑。”
刘香脂一听果然就急了,一拍大腿说:“哎呦,光顾着说话,小东西跑没了,我赶紧找找去。”匆匆忙忙就离开了。
刘香脂一走,陆香穗沉默了半天,专心烙她的煎饼。烙完煎饼扶起鏊子,她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二哥,我不想上学了。我回家来跟你干活。家里田里的活,你一个人没有搭手的也不好干,我这样上学也没意思,反正咱这山旮旯,也不指望上大学。”
“香穗儿,说什么呢!老姑奶年纪大了随口一说,你还真当回事啊!”
许清明微叹,这丫头性子内向心思重,就知道她会搁在心里。
“二哥,我认真的,我想过了,不能让你一个人挨累,我这学,多上一年少上一年,还不都一样?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干活挣钱,就算我小几岁我也知道,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你上学也不耽误照顾家,你看,烙煎饼,洗衣裳,打水浇菜收拾院子,你不都帮着我干?”许清明轻声哄劝着,“再说了,我都把你送回学校了,好歹你也得把初中念完吧?我这才送去几天,转脸你就回来不上了,叫我难看呢?也不怕我生气。”
许清明说着,帮她把鏊子挪到墙根放好,下意识地抬手拍拍她的头说:“听话,这个家是咱俩的,我大你小,我叫你做什么你去做就行了,人活着给自己看,你管旁人说什么。”
“二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也是担心你吗?”
“有什么担心的?”许清明笑,“你安心把期末试考完,等放了暑假,二哥带你出门挣钱长见识去。”
许清明深知,说来说去都是钱的事,只要家里不愁钱,家庭开支不成负担,香穗她也就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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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考期末试,陆香穗是有些担心的,考不好,丢自己的人不说,让老师失望,回家来跟许清明也羞于报告。好在她缺了一段时间的课,都是复习阶段,新课没落下,只希望她能考好些。
学校里残酷的考试制度,排考场是按成绩来排的,比如前三十名,就都排在第一考场,以此类推,最后一考场,便塞满了全校著名的差生,想作弊都没地方抄去。
所以想知道一个学生成绩怎么样,端看他(她)考试排在第几考场,就知道个大概了。老师们对此还洋洋得意,多好的制度啊,监考也省心,前边的考场不用管,没人作弊;后边的考场也不用管,随他去。
陆香穗这次考试,排在第一考场,不过排名就靠后了——正好第30号。这个成绩是根据之前的模拟考试来的。上次的模拟考试,她数学没考好,老师觉着她缺了课,没批评她,但压力是给了的。记得数学老师文绉绉地跟她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此时此刻,陆香穗真庆幸自己是第30号,坐在最后边的角落里,没人会注意她。
第一天考完数学和语文,陆香穗稍稍放心了些,这次数学试卷不难,她应该不会差太多。第二天上午考的是物理,说来也巧,一早晨天就阴沉沉的,考试才开始就下起了雨来,居然还越下越大了。陆香穗正埋头做题呢,忽然感觉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停下笔,愣了愣,预感到自己出状况了。
陆香穗不安地看看四周,小心把身子往后挪了一下,不期然看见挪出来的凳子上有一抹可疑的东西。她赶紧悄悄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葱绿色的裤子,夏天衣裳薄,某处果然有一块深色的污渍。
陆香穗脑袋里小小地嗡了一下——她来那个了。
初潮就这么不期而至,恰恰在这个时候,真是够让她着急无奈的。
因为有个姐姐,加上到了十五岁,年纪相仿的女孩们也会悄悄地交流这个事情,陆香穗对眼下自己这状况还是清楚的,起码不至于出那种“我怎么流血了,是不是要死了”之类的笑话。
陆香穗悄悄知道,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们,有的早有的晚,已经有不少同学来了的。大概是因为发育晚,她一直都还没有。从小姑娘们的口中,知道这是个很讨厌的事情,陆香穗因此便希望越晚越好了。可是——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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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
陆香穗感觉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她坐在那儿动也不敢太动,不着痕迹地抬头看看,还好,大家都在埋头考试,两个监考老师都是男的,一个靠在门口,微闭着眼,一个站在讲台上,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这个考场集中了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自然不需要太管,并且关系到各人的成绩排名,谁也不会帮别人作弊的。当然,也就没人注意到考场角落一个小女生的惴惴不安。
还好,没人注意她。衣裳都弄脏了,凳子也弄脏了,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可陆香穗却没法子安心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脑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到试卷上,意料之外的状况,眼下她什么法子也没有,不管怎样,总得先把试考完吧?物理她一直学得挺好,不能考砸了。
陆香穗就在这种担忧和不安中考完了这场试,老师收完试卷,其他学生都纷纷往外跑,外面的雨还在下,似乎还越下越大了,一早来考试的同学们几乎都没带雨具,便挤在走廊里叽叽喳喳地高声讨论试题,也有人勇敢地冲进雨地里跑走了,光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谁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下午还要考英语和地理呢。
“陆香穗,考得怎么样?”同考场的本班同学过来跟她打招呼。
陆香穗说:“不知道。”
“题目你都会做吗?”
“都做了,不知道对不对。”
“那肯定考得不差——走啊?还坐着干什么?”
“你先走吧,我收拾文具盒。”
教室里很快就剩下陆香穗一个学生,坐在那儿纹丝不敢动。她此刻就盼着这雨能赶紧停,让外面的同学都离开了,她也好出去——可是,出去又怎么办?校园里到处都是人,她考了这么长时间的试,裤子肯定脏的很明显了,她怎么出去?怎么敢堂而皇之去食堂打水吃饭?
陆香穗望着外面阴沉沉的雨幕,真想哭。
“香穗,考得怎么样?”
陆香穗一抬头,看见陆红雪进来了。这次期末考,陆红雪没在第一考场,她在二考场的第2号。算起来也只跟陆香穗差了两个名次,可隔在两个考场呢,大家无形中就觉得,第一考场里都是尖子生,不管差了几个名次,第二考场肯定就差一截了。陆香穗熟悉红雪那毛病,只要是比她考得差了,心气儿就不顺,心情就不爽,她心情不爽,就看陆香穗碍眼。
“香穗,你考得怎么样?我在门口躲雨呢,怎么看见你一个人坐这儿发愣?没考好吗?坐这儿一幅死人脸,没考好也不能这样啊。”
陆红雪就算对谁有意见,说起话来却还是笑盈盈的,可就算满脸热情的笑容,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也照样尖酸刻薄。
“外面下雨呢,出去能怎么着?”陆香穗心不在焉地说,“我就在这儿坐着歇歇。”
“走吧,人都有了了,回来再歇。你今天带饭还是吃食堂?”
“带饭了。”陆香穗说,她平时都是带煎饼来,然后去食堂打开水解决午饭。“红雪,你先走吧。”
“哎,哗哗的雨,我也不想出去,跑到食堂该湿透了。”陆红雪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邻边的座位坐了下来。陆香穗一看,便知道她大概又要吐象牙了。
果然,陆红雪开腔了。
“哎,你一考场30号,也就比我高两个名次嘛,到底不一样啊,第一考场呢,真厉害。我就是上次英语没考好,比你低了一点儿。我不喜欢英语。我就不明白了,中国人学什么英语呀,有什么用?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照当接班人。”
陆红雪说着笑嘻嘻地靠近她:“哎,香穗,这首诗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老师讲过的。”陆香穗说,“听老师说写的人是个女生,被批评就跳了水库,淹死了。”
□□期间的事情,后来老师拿这件事来教育学生。陆红雪提起来,陆香穗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陆红雪一下子翻脸了。
“陆香穗,你什么意思你?”
“我怎么啦?”陆香穗茫然,她还在烦恼自己的“困境”呢,怎么突然之间陆红雪就生气翻脸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你什么意思?你咒人啊?不就是比我多考了几分吗,行,我知道你英语好,老师也偏心你,你脑子好,你有本事,那又怎么样?你能学好英语,有本事你别在中国,有本事你当英国鬼子去呀?”
“红雪,我说什么了?是你先提起来的。”陆香穗无语,这说学英语罢了,到她嘴里怎么说的像民族仇恨、国际争端似的?还真能扯!
“我提的你也不能咒人啊,学不好英语就得跳水库?那你呢?你都有男人了,你妈把你卖给那男人了,你怎么还有脸来上学?我要是你,我早去跳水库死了算了,你还有脸活着?”
“陆红雪!”陆香穗一张小脸也变了色,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指着门口说道:“你滚出去,我不想理你!”
“呦呵,这教室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你才滚呢,牛的你不轻!”
“滚出去!”门口一声暴怒的喝斥。陆香穗一抬头,便看见许清明满脸怒气,大步走了进来。他穿了件黑色的雨衣,长到脚脖子,加上他本来身材就高大,背对着门口像个黑铁塔似的,额前的几绺头发淋湿了,带着水光。
许清明几步跨到陆香穗跟前,居高临下盯着陆红雪,目光里带着某种吓人的阴鸷。他一抬手,指着陆红雪喝斥:
“你叫陆红雪?一个年轻姑娘家,恶毒刻薄,满嘴喷粪,一点教养也没有,你自己不觉得让人厌恶?要是再让我知道你欺负香穗,我不管你女的男的,我抽烂你的嘴!”
“你……你……你骂谁呢?”陆红雪突然被个高大男人这么一喝斥,吓了一跳,随即涨红了一张脸。
“滚!”许清明回以一个字,转脸问陆香穗:“香穗,她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她要再敢,你只管往她脸上扇,打不过你就摸凳子,砸断她的腿二哥给你顶着!”
“你……欺负人……”陆红雪没了刚才张牙舞爪的嚣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脚发软地爬起来赶紧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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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明站在那儿,脸色阴沉得就像外面那黑沉沉的雷雨天,陆香穗还是头一回见他发火,还发这么大火,真有几分骇人了。她小心地伸手拽了拽许清明雨衣袖子,小声叫他:
“二哥……”
许清明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二哥,你别生气了,我没事儿。红雪她一个小姑娘罢了,讨人厌,你犯不着理她。”
不知是被陆红雪那些话刺激到了,还是因为勾起上一世不堪回首的记忆,许清明脑子里恍然间浮现出那悲凉的一幕,他坐在陆香穗的坟旁边,抚摸着冰冷的泥土,轻声对她诉说……现在亲眼看着陆香穗被欺负,根本是犯了他的忌讳,他哪能忍得住气?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一个大男人对一个陆红雪小姑娘这么凶,有点过了,可谁能明白他心里的怒火?
对上陆香穗充满担忧和怯意的眼睛,许清明回过神来,吐了口气,脸色舒缓过来。他拧眉看着她,担心地问道:“你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
“没有啊,你不用担心。”陆香穗忙安抚他,“我也不惹谁,也不欺负谁,很少跟同学有矛盾的。这个陆红雪,也不知什么毛病,有时候喜欢挑衅我,我反正也不怕她,她就是嘴贱,又不能把我怎么着,你一个大小伙子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有时候陆香穗自己也困惑,她到底哪儿得罪陆红雪了?她总喜欢跟自己比这比那,考试要比,衣裳要比,做饭好不好吃要比,去山上割草谁割的多都要比一比。——她比陆红雪饭食好,比她手巧,比她性子好,比她人缘好,比她长得秀气,大多时候还比她成绩好,看在陆红雪眼里就实在碍眼了。
好像不光是她,这个陆红雪总喜欢把周围的同龄人比下去,喜欢踩低别人,她累不累?
“二哥,你别生气了。”陆香穗悄悄转移话题,“二哥,你怎么到学校来了?”
“我来给你送雨衣。”许清明说,“广播里说了,这雨还能下大,我索性趁着中午这会子,给你送个雨披子来。”许清明说着,从自己雨衣底下掏出个包来。“给你,骑车的时候穿方便。我在镇上有点事,下午放学,我可能来接你,也可能顾不上你,你自己慢慢回去,注意别摔着。”
这会子工夫,考场外面的人已经走光了,要不是下着雨,估计去食堂打饭的又该回来了。许清明扫了教室一眼,问她:
“香穗儿,考完试你怎么还不走?坐在这儿等她欺负你!”
想起陆红雪那些恶毒的话,他心里还是不痛快。重生回来,事关陆香穗,他最听不得一个“死”字,那陆红雪偏偏的刺痛他。
可他这么一问,陆香穗一张小脸便立刻尴尬起来,又羞又急。
“二哥,没怎么,你先走吧。”
看着她神色不对,许清明以为她不舒服,一着急就伸手想把她拉了起来。“怎么了这是?香穗儿,你不舒服?是不是又低温了?”
“没有……二哥,你别管我,你先出去呗!”不自觉地撒娇口气,陆香穗开始推他,许清明却更不放心了。
“怎么了到底?”
“就是……就是……哎呀,不用你管。”
许清明一着急,便想把她拉起来,陆香穗人小瘦弱,轻巧地就被许清明拉了起来。粗心的大男人自然不会盯着凳子看,陆香穗自己却涨红了脸,撑不下去了。
“二哥,就是……就是……那个。”
顺着她的目光,许清明讶然的看到黄漆的板凳上,那些明显不对的东西。这下子,许清明傻眼了。
******************
窘。
这个要怎么处理?他活了两辈子也没经验啊。
许清明把陆香穗拉到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衣裳。可想而知,夏天衣裳薄,她措手不及,根本是什么也没有准备,那葱绿色的裤子早已经弄脏了一大片。许清明懊恼地拧了下眉头,看看外面哗啦啦的雨帘,便先把带来的雨披子从包里拿出来,动作有点急,他三下两下扯开雨披子,往陆香穗头上一套,叫她:
“自己穿好。”
陆香穗赶忙拉好雨披子,挡住了那一大片尴尬。
“走吧。”许清明伸手拉着她就打算出去,陆香穗脚没动,瞅瞅凳子上的脏,满脸羞恼。她得赶紧把这个处理干净了,不然的话,等会子该有同学回来考试了。陆香穗随手摸了摸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她转身看看周围,打算捡一张演草纸来擦。
许清明的目光跟着她移动,看看那凳子,瞥一眼门外,便索性一伸手把那凳子拿了起来,凳子面冲着雨衣遮挡着,就大步出了教室。外头走廊里偶尔有学生匆匆走过,也没人注意。走廊隔不远就有个排通屋顶雨水的出水口,一股股白亮的雨水正喷流下来。许清明把那凳子往水流下边一伸,大手抹了几下,看着冲的干净了,便拿回去放好。
“放着吧,等你回来就晾干了。走吧。”
许清明伸手拉着陆香穗,两人便并肩走进了雨幕中。说实话,这儿离家还有十几里路呢,她下午还要考试,陆香穗满心里又羞又烦,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侧目看看许清明,他正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泥水,紧抿着嘴唇,真不知道他这么拉着自己出来,是打算去哪儿。
结果许清明一路拉着她进了镇上的供销社,径直去了卖衣服的柜台。
“给她挑件衣裳,要一身,里外都要。”许清明直接对售货员说,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毕竟人活两世,总比陆香穗要沉稳,即便他是个男人。首先的事情,当然先得给她把衣裳换了,下着大雨离家又远,也就这么个法子了。
服务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闻言看了看陆香穗,笑着说:“行啊,她这身架子,衣裳好买,都有她穿的。你要裙子还是褂子、裤子?”
“褂子、裤子吧。”
“把雨披脱下来,自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看好了就穿试试。”
可能是供销社也开始改制了,可能是大雨天没有顾客少,女售货员少有的和气。可一说到脱雨披,陆香穗又开始羞臊了。
她怎么脱?又怎么试穿衣裳?
虽说是镇上的供销社,其实这服装柜也就是个不大的柜台,所有的衣裳都挂在那儿,扫两眼就看个差不多了。许清明来回看了遍,抬手指着一件粉绿色条文上衣说:“就那件吧,找她穿的号。再拿一条深色的裤子。”
售货员取下那件上衣,又拿了一条青黑色裤子问:“配这个裤子行不行?”
“行。”许清明看看陆香穗,见她低着头没反应,索性就当家作主了。“那什么,你先给她拿里头穿的小衣服。她……大姨,不好意思,我妹妹她那什么了,衣裳都脏了。我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照顾她,能不能麻烦你就一并帮帮她?”
许清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倒还镇定,陆香穗低着头,脸都要变成红布了。女孩子来初潮也就罢了,偏偏弄的这么狼狈,偏偏当着二哥的面,还当着外人的面……唉!
“噢。我说呢!”售货员扫了一眼陆香穗,笑起来,“没事儿,那个,你先把这衣裳的钱给了,再多给我两块钱,我去给她买点东西。”
售货员去另一个柜台,似乎是买了卷纸之类的东西,很快转身回来,笑着招呼陆香穗:“过来吧,跟我来。”
售货员领着陆香穗转进了后头的小房间,估计是办公室、储藏室之类的,过了一会儿,陆香穗换了干净的新衣服,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子出来,小脸还红红的,下意识地避开了许清明的目光。
“大姨,谢谢您了。”许清明点点头,跟售货员道谢。陆香穗便也腼腆地对售货员笑笑,表达自己的谢意。
“谢什么,小姑娘长大了,头一回,正常的事儿。你这当哥哥的,倒也真体贴。”售货员和善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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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些,两人穿好雨衣,许清明抓住陆香穗的胳膊,小心地照顾着她,在大雨里走了一段,带她去了一家小饭店。那时候私人开店还少,这家小饭店也就里外两间屋,卖些子炒菜、包子、面条之类的东西。许清明要了两碗热乎的丸子汤,三个大馒头。
“二哥,我那书包里还带着煎饼呢。”陆香穗说。她刚才买衣裳花了不少钱了,这饭店里的东西,自然比家里贵,小脑袋里又开始算账了。
“这哗哗大雨的,等你回去食堂该关门了,热水都喝不上。”许清明低头喝了一口汤,芫荽青菜烧的汤,放了一把萝卜丸子,味道挺好,下雨天喝着倒也滋润。他递了个馒头给陆香穗。
“赶紧吃,不够再拿,吃完了回去考试。”
“二哥,你在镇上做什么呢?”陆香穗喝了几口汤,觉着整个身子舒服多了,便开始好奇起来。从她来到许清明身边,也没见他去干农活,家里统共一亩多口粮田,他那些蜜蜂也因为筹钱给陆家,让他抵给别人了,这么看来两人没了稳定的生计。不过他倒也经常出去,不知捣鼓什么,他到底做的什么盘算呢?
“刚才给我买衣裳,又花了那么多钱。这样下去怎么行?”陆香穗拧着小眉头嘀咕,“二哥,咱不能这么下去呀,我寻思,咱多种点地,家里再买两头猪来养吧,最好再养几只鸡,你管地里的活,鸡呀猪呀的都不用你管,我放了学都能喂。”
许清明喝着汤,噗嗤一笑,这小丫头,好像一直在担心他养不起她,或者担心他们俩饿死似的。他咬了一口馒头,笑着逗她:
“香穗儿,你是不是挺担心咱俩饿死啊?都跟你说了,多听话,少操心。你对你二哥就这么没信心?”
陆香穗撇了下嘴,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抗议:“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多听话少操心,家里的事情我就不能关心了?”
“好好,关心。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投机倒把呢,琢磨着做点生意。我眼下本钱少,急不来,不过已经联系的差不多了,等你放了暑假,正好给我当个小帮手。”许清明看着她认真的小表情,忍不住想笑,他喜欢她这样生动的样子。
“不过这几天吧,我是去给人帮忙了,山后村北边那儿,不是有个小水库吗,里头野的加上放养,很多鱼,这季节多雨,怕潮水上来把鱼都冲走了,下大雨得守着,一个人守不过来,找了好几个人呢。”
“守水库?那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放心吧。不能把你二哥冲跑了的。”许清明笑,却引得陆香穗撅起了嘴。
“帮忙可以,这季节发水,水库那地方,可得注意了。”陆香穗叮嘱。
“傻丫头,你当我白帮忙呢,他们那个水库,到这季节潮水一上来,上游沟河、塘子的鱼往下冲,水库的鱼呢,也随水往外跑,不拦就白白的冲跑到下游了,泄水口拦在网里的鱼用大车拉,得想法子赶紧卖掉。这个季节鱼臭的快,村里集体他们自己处理,也就分着各家吃了,鱼一多,到镇上摆摊也卖不动,臭了就全得扔掉,扔都得找地方扔,卖不了钱的。我跟他们村里约好了的,我帮他们把鱼卖掉,钱呢,我抽成一部分。”
陆香穗愣了愣,听着他说这些很惊奇,她以为他只会养蜜蜂呢。想了想赶忙追问:
“这大夏天的,鱼用不了一天就臭,你能怎么卖?”
“我联系了县城和周围几个乡镇的学校食堂,还有工厂和大单位的食堂,卖给他们。有鱼吃,还便宜,总比他们吃青菜划得来。其实这就是个弯儿,绕过来就行了,那些工厂和学校的食堂吧,给管事的送两包好烟,鱼趁着新鲜给他送上门,鱼又不贵,他还打着给工人、学生改善生活的名义呢,他就没有个不愿意的。”
“二哥,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投机倒把的材料呀?那人家水库里的鱼,人家能愿意啊?”陆香穗咬着筷子惊奇。
“人家不像你这么傻,那泄水口的鱼,上游冲下来很多,不捞它就白白地冲到下游大河里去了,那些鱼一路抢着潮水,捞出来还不好放回去,很容易死。这么一来,只要能卖钱,怎么也比臭了扔掉强吧?”
“原来你是要做卖鱼的生意啊。还会拉关系送礼,看不出来,你还真狡猾。”陆香穗慧黠地笑着打趣他。
许清明心说,上一世他漂泊流浪各地,走南闯北,还有什么人情世故不明白的?
“这就是暂时的,我临时帮帮忙,挣点零钱给你花。”许清明笑得挺得意,看着她身上新买的衣裳,可比她原来那自家做的花布褂子洋气好看多了,粉绿色的条纹小褂,穿在她身上有一种清新甜美的活力,这打扮,才像个小姑娘的样子,他喜欢。
“我其实这阵子呢,是打算要倒腾一批花生,弄得好了,咱俩不愁花钱,暑假后给你买个新的自行车骑。”
“噫,你要贩卖花生?怎么贩?往哪卖?”
“吃你的吧,问题还真多,汤都要凉了。”许清明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再不赶紧的,你下午考试迟到了可别怪我。”
“啊,你早不说,几点啦?都怪你。”陆香穗惨叫,赶紧端起碗来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