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看够了热闹的陈添,终于在睡梦中再次接到当事人的电话,那个身处飓风核心的年轻人笑得仿佛事不关己:“起床了的话,就来家里坐坐吧。”
陈添打个哈欠:“天还没亮就叫我过去,打的什么主意?”
孙无虑笑道:“放心,对你的肉丨体没兴趣,咱们聊点公事,天亮就来不及了。”
陈添嘴上喊着不去,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穿衣洗漱,驾车前往,刚一坐定,孙无虑就甩给他一份文件,那是目前天骄集团的股权构成。他看着叹着:“了不得啊,光顾家父女手里的股份就有25%,加上海宁韩思菁叶同他们的11%,那两家资本多半也得了好处,被拉拢过去了,再抢一点筹,分分钟就能开股东大会把你撸下来。”
孙无虑笑道:“是啊,所以得请你出手相助。”
陈添也笑道:“好兄弟,在商言商,要我当白马骑士,先说开什么条件。”
孙无虑摇摇手指:“不,你什么都不用当,也不用出一分钱,做做样子就好了。我给你三个亿,你替我入场。”
陈添啧啧称奇:“打成这副鬼样子,我以为你底裤都当掉了,没想到还能拿出三个亿,土豪就是不一样,扫扫地缝都够我们职业经理人赚几辈子。”
孙无虑取出两支细九五,咬着点燃后,递一支过来:“我把美国投的项目都套现了,还有给白天蓝包鱼塘买房的钱,这一仗要打不赢,就真的是底裤都输掉了。”
陈添接过,叼在嘴里,看着股权构成表含含糊糊地说:“三个亿扔去二级市场,怕是杯水车薪啊。”
孙无虑道:“用我的名义,当然是杯水车薪,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我全部家底。但用安华的名义,就不一样了,大家会觉得这三个亿只是开局。”
陈添一抚掌:“明白,你是要我虚张声势,制造恐慌,把顾云山彻底套牢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事儿,孙无虑笑道:“不错,顾云山被套得越牢,我的胜算就越大。”
“胜算再大,也是兵行险着。”陈添站起身,笑道,“不过我相信也没人能劝你回头,你决定了就好,我走了。”
孙无虑看着他的背影,不冷不热地说道:“记得你的职业操守,不要被美色所惑。”
陈添回眸一笑:“怎么交待得这么细致,跟小媳妇儿管汉子似的。”
孙无虑不以为忤,只是用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笑:“主要是,秋红叶实在是个尤物,我担心她来找你睡一觉,你就把我卖了。”
陈添原本浪荡的笑容中闪过一丝凛冽,但很快又恢复了落拓本色:“放心,谁□□都改变不了我的职业操守,当然你除外,你陪我睡的话,我挪用公款给你当白马骑士。”
孙无虑揉揉眉心,苦恼地直摇头:“别说,你要能给我一百亿,我现在陪你睡都没问题。”
陈添满脸的心痛和怜惜:“你等着,等我偷够一百亿,立刻回来找你。”
孙无虑笑道:“那你赶紧的,我升值很快,过两天就不是这个价了。”
刚从卧室出来的白天蓝正好听到后几句,她拍着门叫:“你俩干啥呢?”带着敌意和不满瞥陈添两眼,质问道,“你问过我了吗,就想睡我老公!”
陈添态度非常友好,文质彬彬地讲道理:“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共享,这样人类整体幸福指数才会提高,你霸占着他吃独食是不对的。”
“……”
“这么看我干嘛,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等我有了老婆,也可以共享给你的。”
白天蓝顺手打他一下,笑骂道:“不要脸。”
陈添不理她,遥遥冲孙无虑抛个媚眼,风度翩翩地走了。他也许真不是个好人,但绝对是个好的职业经理人,接受孙无虑的委托后,立刻便把第一批资金投入抢筹,并大开媒体发布会,扬言安华资本即将入场,与管理层共同抵抗野蛮人的恶意收购,不少牙尖嘴利的记者提出尖刻问题来刁难,他不气不怒,好整以暇地微笑作答,诡异的遣词用句与其说是回击,不如说是调戏。
“陈先生,作为一名投资人,您应该明白资本没有善恶之分……”
“亲爱的记者同志,给你科普一下,所有不经过目标公司董事会允许的资本收购都属恶意,下次出门之前记得先做功课,别犯这种低级错误。”
“现在中盈投资已经抢购了大量股权,天骄集团眼见就要易主,您为什么却选择支持现在的管理层?”
“资本是最理性的,只看利益不设立场。咱们数据说话,现在的管理层让我的二十亿变成两百亿,不支持他们我支持谁呢你告诉我。”
“万一以后的管理层比现在的更优秀,岂不是……”
“美女,我没记错的话,记者的使命是实事求是,还原真相,而不是预设条件,妄加揣测。就算你长得漂亮,再问我这种不入流问题的话,我也是要怀疑你职业素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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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山察觉到了市场的生力军,本来以为是管理层掏空家底做最后一搏,没想到竟然是财团介入,可以想见的是,后续将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投入进来,股价会更高,抢筹会更难,战火会更旺。
他在继续前进与鸣金收兵之间徘徊着难以抉择,因为他的流动资金早已全部投入,甚至卖了手里几块待开发的地,还找了投资机构抵押了不少商业项目做贷款,再要抢筹,他的资金链会崩得更紧,债务结构也会失衡,但放手的话,就差那么一点儿便能获取天骄集团的决策权,他实在不甘心,漫长的权衡后,他终于决定彻底一搏。
他的倾力而为,让敌意收购方的股份占比终于超过了50%。何亚平、唐尧不约而同地来到孙无虑办公室,而孙无虑的办公电话也在同一时间响起,他认出了来电号码,直接按了免提,那边顾晓萌在笑:“孙总,别来无恙。”
孙无虑笑道:“托你洪福,还算不错。”
这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态度又成功激怒了顾晓萌,她止不住地冷笑:“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笑得出,心态真好。给孙总报个喜,我买了叶同手里的股票,马上就可以召开股东大会,通过管理层改组提案,你做好卸任准备了吗?”
孙无虑笑道:“卸任就卸任,让更有能力的人把公司经营得更好,我也喜闻乐见。”
顾晓萌冷冷道:“你还在做梦吧?我们会把所有优质资产打包出售,把天骄变成一具空壳,我保证十年后,不,不用十年,五年就够了,五年后,绝不会再有人听说过天骄,不会再有人记得孙无忧,更不会有人知道孙无虑,你们兄弟会和天骄一起,变成尘埃躺在垃圾堆里无人问津!”
何亚平面如寒铁,唐尧目烁冷光,孙无虑做足了准备,反而更显淡定:“人各有命,真要这样我也只能认了,不劳顾大小姐操心。”
顾晓萌噎住,所有筹码卡在肚子里根本没机会抛出,她终于放弃所有幻想,在失魂落魄中挂断电话。
同一时刻,各大媒体的公告铺天盖地,中盈投资以最大股东的身份,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对董事长、CEO、总裁等高层管理者进行重组,让企业运营尽快走向正轨。股价剧烈震荡,何亚平立刻吩咐王梦云申请停牌。
“下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孙无虑静静地等了几分钟后,一笑起身,森森然的眼神像冷冽的秋水又像刺骨的寒冰。
唐尧一把拉住他:“你真的打算玉石俱焚?”
孙无虑笑道:“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唐尧撇开目光,但很快又回头凝视着他:“亮刀子之前,你应该先平心静气,去和顾云山好好谈一谈。”
“节节败退的时候上谈判桌,能谈出什么结果,你比我更清楚。”孙无虑撇嘴一笑,“战场上丢掉的阵地,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夺回来!”
唐尧怅然一叹:“阿虑,我知道被迫求和让你不舒服,也知道你放不下小白,但是,看清这个世界吧,谁一辈子不留下点儿遗憾?不要因为意气用事,毁掉我们辛苦打拼近二十年的大好基业。”
孙无虑用了整整一夜,把这个问题想得透彻无比,意志磐石般难以动摇,他盯着唐尧的眼睛缓缓说:“唐哥,这不是女人的问题,也不是尊严的问题,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资本和强权践踏不了的东西。”
唐尧苦笑,看何亚平一眼:“何总没什么想说的?”
何亚平伸手扶了扶眼镜,面目冷凝:“他说的对,有的东西不允许践踏。”
唐尧一怔,孙无虑含笑握住他的手,曼声说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胜,拿回失去的所有,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只要人没死,我们就能搭建一个比天骄更辉煌的商业帝国!”
唐尧眼一热,又是唏嘘又是欣慰,这个以前总跟在他和无忧身后的小兄弟长大了,从一个懵懂放肆的小男孩真正长成一个敢于担当的男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立于天地间的独特坚守,他用力回握他的手,胸中豪情勃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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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金城楼下时,孙无虑打电话给顾云山:“顾总,方便接见吗?”
接电话的却是顾晓萌:“我爸不在。怎么,来求和了?”
孙无虑笑道:“来指点你们一条生路。”
“死鸭子嘴硬!”顾晓萌嘴上骂他,心里却是异常欢喜,这是两人无数次冲突后,他第一次主动低头,她不得不承认,崔一鸣的提点,正是她本人的诉求。她看向父亲,却见他不动声色地摇头,当即回道,“我爸不在,你改天再来。”说完这句又忐忑起来,唯恐好不容易服软的他再次发起牛脾气,以后永不登门。
孙无虑倒也没发脾气,笑得挺温柔:“不是什么大事,你帮我转告一声就行。就说,与狼共舞,小心尸骨无存。”
顾晓萌没听懂这话,拿手盖住话筒,低声转述给父亲,顾云山脸色变了两变,低声道:“接他上来。”
顾晓萌忙对着电话说:“等一下。”她快速下楼走去停车场,孙无虑坐在车里望着她笑,阳光给他锋锐的轮廓镀了一层昏黄,柔和得如梦似幻,她不由得失神。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微笑道:“麻烦领个路。”
顾晓萌醒过来:“你不准备跟我聊聊吗?”
孙无虑头也不回:“我还是找拿事儿的吧。”
顾晓萌淡淡道:“别的事儿我管不了,但让不让你下台,由我说了算。”
孙无虑停步回头:“既然如此,那划个道儿下来。”
顾晓萌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愣在那里脸涨得通红,想提的条件却始终说不出口。
孙无虑扫她两眼,转身独自向前走去,脊柱挺拔如雪中劲松,仿佛披着一身战意。
顾晓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倏然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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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悠远的茶香袅袅飘着,顾云山已经亲手泡好了孙无虑喜欢的太平猴魁,一见他进来就微笑:“听说阿虑要指点你顾叔叔,这就请赐教吧。”
孙无虑也微笑:“侄儿口出狂言,顾叔叔见笑了。”两人对面而坐,开口必以叔侄相称,气氛和美融洽,仿佛亲人话家常,虽然在股市里早已杀得刀刀见血,“顾叔叔,我知道你时间宝贵,我也很忙,废话不多说,咱们直切主题。我想请你转让到手的天骄股权,放弃这次敌意收购。”
顾云山笑道:“好侄儿,这可是求人该有的态度?”
孙无虑笑道:“我想顾叔叔是误会了,我不是求你,咱们摆事实讲道理。话说,你真的放心跟秋红叶合作?”
顾云山眉峰一耸:“你竟然知道秋红叶?”作为鲸吞计划的幕后老板,她只在说服顾云山的时候露过面,连顾晓萌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当孙无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确吃了一惊。
孙无虑在白天蓝提起秋红叶之后,顺手查了一下她的履历,麻省理工读经济,没毕业就嫁给了一个财阀老板,几年后离婚,没有孩子,没分一点财产,没拿一毛赡养费,只身回国。
他当时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本次收购时,杨一诺调查顾晓萌和刘宏宇的资金链,发现那些资本基本都来源于境外。他沿着已知的机构线索追本溯源,在美国某投行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于电光石火间想起这个女子,逆向调查后果然发现她曾是这家投行的股东之一。
孙无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还是挺佩服的——即使她给自己带来了腥风血雨:“我不仅知道秋红叶,还知道她在资金链断裂的时候,鼓动你把家底砸进来陪她玩。现在,她帮父亲收购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又把黑钱洗了个干净,一举两得,但顾叔叔,你得到了什么?”
顾云山淡淡道:“不错,我和晓萌手里一大半筹码都是帮她代持,但所有权归她,控制权归我,天骄集团何去何从,我说了算。至于与狼共舞的问题,好侄儿不必担心,你顾叔叔自问拿得住这个小妮子,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你自己。”
孙无虑很是失望,又有点委屈:“顾叔叔逼得我无路可走,再操心又有什么用?”
顾云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哥哥还在的时候,我和他都默认你会和晓萌结婚,我也一直把你当我女婿一样看待,强强联合才能让资源利用率更高,咱们联手反收购科信也不是没可能。我老了,没儿子,晓萌不顶事儿,金城集团也需要有人继承,这件事怎么看你都不会吃亏,希望你能想明白。”
联手收购科信?孙无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动,但转瞬就明白绝不可能,他笑道:“顾叔叔就别给侄儿画饼了,我现在除了天骄的股份,可以说家徒四壁,顾家为了收购天骄,也赔上了全部家底,哪里还有余力反收购?而且,我才疏学浅,连自家公司都管不好,不敢妄想继承金城,请顾叔叔另找高明吧。”
顾云山笑道:“那么,就请收拾包袱,准备离开,天骄的管理层,我照样可以另找高明。”
“包袱早收拾好了。”孙无虑一笑,反问道,“听说顾叔叔为了抢筹,卖了几块地,抵押了不少商业资产,从基金公司贷的那几笔,多少倍杠杆?每天付多少利息?天骄股票一天不复牌,你就一天不能套现,资金链什么时候断?”
顾云山目如冷电:“停牌原则上不超过30天,最多三个月,你总有复牌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拿到了天骄的绝对控制权,把优质资产卖上一些,尽可以抵债了。”
孙无虑叹一口气:“看来顾叔叔的确是借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债,这是准备糟蹋天骄来填补自己的资金窟窿?”
顾云山笑道:“天骄集团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女婿的,尽可以糟蹋成一个空壳子,我不心疼。”
孙无虑双掌一拍:“说得好!与其让你来糟蹋,不如我自己糟蹋。顾叔叔听说过焦土政策吧?我保证让你拿到手的天骄就已经是空壳子,让你找不到半点优质资产出售,让你砸进来的钱血本无归!”
他不准备再多说,站起来就要告辞,顾云山却冷笑一声:“阿虑,怕不是去美国读书读傻了?焦土政策在中国是无法实施的,不经过股东大会的同意,管理层不允许对资产进行出售重组或投资,你怎么焦土?”
孙无虑淡淡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焦土政策又不是只有这几种。没有公司是完美的,天骄当然也有很多漏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会把所有弱点亲自爆出来,一旦复牌,至少七八个跌停,你高价买的股票会全部砸在手里,你不仅支付不起杠杆利息,连本金都还不起,你打拼三十多年的全部身家都要被拿去抵债,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一文不名,一贫如洗。”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唯一的区别就是,你已经老了,而我还年轻。”
顾云山面无表情,但眉头已经不自觉地跳了好几下。他看着眼前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看着他幽深的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寒芒,莫名想起曾在非洲大草原见过的景象,矫捷的雄狮以雷霆之势扑食猎物,带着嗜血的杀意,以及足以撕天裂地的怒气。
“顾叔叔,我们的人生是何走向,完全取决于你。要么你退出收购,我帮你找人接盘,你拿回资金,我拿回控制权,两全其美;要么,你持续进攻,我坚壁清野,你破产,我滚蛋,咱们玉石俱焚。”
孙无虑抛出这两个选项后,便如来时那般,利落地走出金城,上车后才发现掌心满是汗,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小作平复,顾云山是否接受威胁他无法确定,但确定的是,他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心里骂一句,他妈的,老子才二十七岁,有的是时间重新开始,怕什么!他迅速起身,插钥匙发车的那一刻白天蓝的电话打进来,她的声音冷静却带着颓然:“阿虑,东冶的单子……被科信拿下了。”
孙无虑一怔后哈哈大笑:“太好了!”
既然要把天骄化为焦土,那就从现在开始。